葉羽馬車進城的時候,已經是申時已過酉時將至,葉家來接人的小廝站在城門外,已然快凍成了個雪人。


    等看到馬車上微熏麵色桃紅的葉羽時,連忙急步跑了上前,一迭聲的喊著,“九爺回來了,九爺回來了。”又身邊與他同來等候的另一個小廝說道:“快,你快回去跟老夫人說聲,接到九爺了。”


    “哎。”


    那名小廝撒了腳丫子便往回跑。


    葉羽此時也正抬頭朝衝著馬車跑來的小廝看去,示意馬夫將車停下。


    小廝跑到跟前打揖道:“小的瑞福見過九爺。”


    葉羽下了馬車,抬頭看了看城門口自家的馬車,點了點頭,說道:“等了多久了?”


    “回九爺的話,未時一刻,小的便奉了老夫人的話來城門處等了。”


    “老夫人身子還好吧?”


    “嗯,家裏一切都好。”


    葉羽點頭,自荷包裏掏了一錠碎銀遞給了身後的馬車夫,“回去吧,替我謝謝你家姑娘的款待。”


    “是,九爺。”


    馬車夫接了碎銀,恭敬的行了一禮,這才趕著馬車往回走。


    瑞福愣了愣,九爺他去了哪個姑娘府上?


    葉羽則轉身朝自家的馬車走去,等他在馬車上坐好,瑞福這才一揮馬鞭,趕著馬車往葉府去。


    葉府。


    葉羽才進垂花門,便遇上了葉老夫人屋裏的管事媽媽正帶了丫鬟急急的迎出來,一見著葉羽,管事媽媽朱媽媽便連連說道:“九爺怎的這時候才回來,老夫人急得問了幾十遍了。”


    葉羽笑了笑,輕聲說道:“路上遇見朋友耽擱了一下,媽媽,我們現在就去見母親吧。”


    “哎,哎。”


    朱媽媽笑著退了半步,亦步變趨的跟在葉羽身後往榮安堂走。


    不多時,一行人便到了榮安堂。


    遠遠的便看到葉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姚黃站在廊簷下張望,見了葉羽,匆匆屈膝一福道了聲“九爺好。”回頭立刻又回頭對屋裏道:“老夫人,九爺來了!”


    “快,快請了九爺進來。”屋裏響起葉老夫人焦急的聲音。


    葉羽步子邁得越發的快了,就著魏紫打起的簾子,葉羽幾步走了進去,一進屋,便看到葉老夫人朱氏穿一身墨綠繡金花卉紋樣鑲邊淡藍小團花綢麵圓領對襟褂子,正扶了魏紫的手顫顫瑟瑟的站在那,一眼看到了匆匆進來的葉羽,頓時紅了眼眶。


    “羽兒!”


    葉羽幾步上前,撩起袍子便跪了下去,結結實實的磕了個頭。


    “兒子給母親請安。”


    “起來,快起來,讓娘好好看看。”


    葉老夫人伸手一把扶住了膝前的葉羽,跟在葉羽身後的朱媽媽這時也急急走上前幫著扶了一把,葉羽就著二人的手站了起來,自發的走到了朱氏一側,抬手扶了她,往東邊靠窗的軟羅漢床走了過去。


    待葉老夫人坐下,葉羽又親自捧了茶盞將茶水遞上,輕聲說道:“母親,喝茶。”


    葉老夫人接過,示意葉羽在自己身邊坐下,接了他遞來的茶啜了一口後,放回一側,這才輕聲問道:“不是說晌午就能到嗎?怎麽到這時候才回來?”


    “路上遇見一個朋友,耽擱了一會兒。”葉羽說道。


    “朋友?”葉老夫人輕聲道:“怎麽不請到家裏來坐坐呢!”


    葉羽笑了笑,淡淡道:“她很快,怕是沒什麽功夫,以後有機會再說吧。”


    葉老夫人沒有多想,輕聲問起京都的葉大老爺和幾個侄子幾句,最後她歎了口氣,輕聲說道:“你大哥怎的沒有與你一同回來?”


    “噢,大哥是想一起回來的,隻是……”


    葉老夫人朝葉羽看去,眉宇間多了一抹冷笑,輕聲道:“你父親在京都?”


    葉羽搖頭,“父親不在京都,最後一次收到他老人家信的時候,好像說是已經到了南詔。父親說那邊四季如春,可能要在那邊多呆些時日,今年過就不回來了。”


    葉老夫人輕輕的哼了哼,眉眼間是毫不掩飾的冷意。


    “不回來也好,省得回來了,我又得擔心著他會怎樣禍害你!”


    “母親,”葉羽失笑,一臉不讚同的說道,“父親他也是為孩兒好,您別……”


    葉老夫人擺手打斷葉羽的話,一臉和慈愛的說道:“好了,我們不說他了,我們說說天麟,天麟怎麽樣?長高了吧?還有姵雯,我聽說皇貴妃很喜歡姵雯時常召她進宮,皇貴妃不會是想把姵雯許給哪位皇子吧?”


    “不是,皇貴妃之所以常召姵雯進宮,是因為嘉儀公主很喜歡姵雯,娘你也知道的,嘉儀公主自小受過一場驚嚇後,便不愛說話。”


    葉老夫人點頭,一臉欣慰的說道:“不是就好,娘就怕皇貴妃是看中了姵雯,想把她許給那位皇子,這樣,我們天麟怕是得剝了層皮!”


    葉羽笑了笑,心道:姵雯要是許給了皇子,天麟哪裏是剝層皮那麽簡單,簡直是要了他的命!


    “既然你父親不在京都,你大哥為什麽不回來呢?”葉老夫人朝葉羽問道。


    葉羽輕輕一笑,朝葉老夫人說道:“因為大嫂要給母親您添孫子了啊!”


    “啊!”


    葉老夫人當即怔在了那。


    稍傾,回過神來,她一臉歡喜的說道:“真的?這是真的?怎麽就沒寫封信來呢?幾個月了?身邊有得力照顧的人嗎?不行,我得選幾個人送過去,可不……”


    葉羽看著因為高興,而整個人眉眼舒展,好似年輕了不少的葉老夫人,心裏沒來由的便覺得酸了酸,母親,現在的世界便隻有她膝下的孩子和孫子了吧?也隻有他們才能牽動她的心,讓她因著他們的好而高興,因著他們的不好而難過!


    “老夫人,您看九爺這一路辛苦的,是不是先讓九爺回屋去歇著,有什麽話,等九爺休息好了再說!”朱媽媽在一邊輕聲說道。


    葉老夫人這才好似突然回過神來,連忙對葉羽說道:“看,娘這一高興,就把你給忘了,去吧,讓下人多燒些熱水,好好洗洗睡一覺,回頭吃晚飯的時候,我讓人來喊你。”


    “沒事,兒子不累,我再陪陪您。”葉羽笑道。


    葉老夫人看著他微泛血絲的雙眼,哪裏還舍得讓他再陪,一迭聲的催著他下去歇息。葉羽推辭不過,確實也有些乏了,便起身告辭了葉老夫人,回了自己的歸燕樓!


    葉羽這才離開,葉老夫人卻是斂了臉上的笑,使了個眼色給朱媽媽。


    朱媽媽頜首,示意屋裏的丫鬟都退下,她走到葉老夫人跟前,在腳榻上坐了,輕聲道:“夫人,有事?”


    “你沒聞到羽兒身上有酒味嗎?”葉老夫人說道。


    朱媽媽一怔之後,連忙說道:“聞到了,可是九爺不是說路上遇見朋友了?興許兩人……”


    “羽兒是走水路的。”葉老夫人淡淡道:“水路能遇上什麽朋友?”


    朱媽媽默了一默,稍傾,輕聲道:“夫人的意思是?”


    “去,把使去接羽兒的小廝悄悄的帶了來,我有話問他。”


    “是。”


    朱媽媽便起身要走,不想身後葉老夫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別讓羽兒發現了!”


    “奴婢省得。”


    朱媽媽急急的走了下去。


    不多時,便將負責去接葉羽的瑞福和另一個叫興財的小廝給帶悄悄的帶到榮安堂。


    “小的見過老夫人。”


    瑞福和興財上前給葉老夫人見禮。


    葉老夫人使了個眼色給站在一側的朱媽媽。


    朱媽媽上前一步對二人說道:“老夫人有話要問你們,你們老老實實的回答,有一句說一句,要是回頭發現你們撒謊,亂棍打死!”


    瑞福和興財嚇得一個顫顫,連忙大聲說道:“老夫人請問,小的一定老實說。”


    朱媽媽對著葉老夫人微微點了點頭,退了下去,在門口站著。


    葉老夫人這才輕聲問道:“是誰接到九爺的?”


    瑞福和興財互相看了看,稍傾,瑞福上前一步說道:“回老夫人話,是奴才接到九爺的。”


    “你留下,興財你下去吧。”朱媽媽說道。


    “是,小的告退!”


    興財籲了口氣,急急退了下去,等離了榮安堂,風一吹,忽然就覺得背脊裏陰涼涼的一片,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裏衣都濕了。


    屋子裏,葉老夫人撩了眼站在一側雙腳戰戰的瑞福,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你不用害怕,我就是問你幾句話。”


    “回……回老夫人話,小……小的不害怕。”瑞福哆了嘴唇說道。


    見他這樣,葉老夫人便也不繞彎子,直接問道:“你在哪接到的九爺,當時九爺身邊都有些什麽人!”


    瑞福了鬆了口氣,想了想,才開口說道:“回老夫人的話,小的是在城門口接到的九爺,九爺身邊並沒有其它人!”


    葉老夫人一直微微垂著的眼,突然抬頭撩了眼瑞福,淡淡道:“想清楚了再回答。”


    “是,是,是。”瑞福連忙應了。


    屋子裏一靜。


    稍傾,葉老夫人再次開口道:“想好了沒?”


    “回,回老夫人話,確實沒有旁人,但小的看到九爺是坐羅姑娘的馬車回來的!”


    站在一側的朱媽媽神色一緊,不待葉老夫人開口,她往前一步,目光攸的一緊,如刀光般盯了瑞福,“你說什麽?九爺坐的哪個羅姑娘的馬車?”


    “就是……就是青陽鎮食為天的小掌櫃家的馬車。”瑞福說道。


    朱媽媽連忙回頭朝葉老夫人看去,葉老夫人臉上不見悲喜,對朱媽媽擺手道:“好了,讓他下去吧,這事不許說與第二人知道,否則亂棍打死!”


    朱媽媽對嚇得臉如土色的瑞福說道:“聽到沒?老夫人問你的話,你要是說給第二個人知曉,一頓棍子打死了,再往亂葬崗扔!”


    “小的記住了,小的發誓,小的就是連家裏的婆姨跟前都不說!”瑞福“撲通”一聲就跪下了,賭天發誓的。


    “好了,起來下去吧。”


    瑞福幾乎是連滾帶爬的退下去。


    他一走,朱媽媽才要上前不想,葉老夫人抓起桌上的茶盞便狠狠的朝地上砸了過去,怒聲道:“好,好一個羅青果,我可真是打鷹的讓鷹給了眼!”


    茶盞在地上四分五裂,有兩塊甚至是彈到了朱媽媽麵前,要不是朱媽媽躲得快,臉上立時就能給割道口子出來。


    被朱媽媽給支得有些遠的魏紫和姚黃聽到屋裏的動靜,齊齊嚇得怔了怔,姚黃當即便要拾腳上前偷聽,卻是被魏紫一把給扯住了。


    “你不要命了?”


    姚黃撇了撇嘴,雖然不甘心,但卻是站在原地,沒再往前。


    魏紫的話聲一落,便看到朱媽媽從屋子裏走了出來,朝她招了招手。


    “媽媽。”魏紫連忙走上前。


    朱媽媽輕聲說道:“老夫人剛才失手把杯子給打了,你進去收拾下。”


    “是,媽媽。”


    魏紫輕手輕腳的進了屋子,姚黃也跟著要進去,卻是被朱媽媽給攔下了。


    “姚黃,你去廚房看看,讓廚房揀些九爺喜歡的菜做。”


    “是,媽媽。”


    朱媽媽是葉老夫人最為依重的媽媽,是打葉老夫人當姑娘是便在身邊侍候的,可以說在這個家裏,就連葉羽都要賣朱發媽三分麵子!


    姚黃可不敢跟她抗衡,朱媽媽的話聲一落,她特別的乖巧的應了轉身就走。


    朱媽媽看著姚黃出了院子,這才轉身進了屋,正巧撞上拿帕子包了碎瓷的魏紫,“夫人累了,想要歇息,你在這門口守著不要讓人任何打擾。”


    “是,媽媽。”


    朱媽媽這才轉身進了屋子。


    葉老夫人早已進了內室,正躺在東窗下墊著白色狐狸皮子的美人榻上,抬手不住的揉著額頭,遠遠的便看到她太陽穴上的青筋好似小蛇般一鼓一鼓的。


    朱媽媽歎了口氣,上前坐在榻邊的圓墩上,抬手輕輕的按上葉老夫人兩側的太陽穴,一邊輕聲勸道:“您幹嘛生這麽大氣呢?這事情不是還沒弄清楚嗎?”


    “還要怎麽清楚?”葉老夫人翻身坐了起來,瞪眼道:“羽兒都把她引薦給十一皇子,你說羽兒還能為她做什麽?”


    話落,不待朱媽媽開口,斷然道:“不行,我絕不能讓羽兒娶這樣一個粗俗不堪滿心算計的商戶之女!”


    “夫人!”朱媽媽抬手輕輕的按下朱氏,搖頭道:“您想得太多了,九爺是什麽樣的人?先不說他們年齡差著那麽多,就說九爺,他能看上羅姑娘嗎?您真的是想太多了!”


    葉老夫人被朱媽媽說得怔了怔,稍傾,不確定的說道:“你是說,羽兒他看不上羅姑娘?”


    朱媽媽點頭,“夫人,您還不了解九爺嗎?打小他喜歡的哪樣不是最精貴的?”


    葉老夫人臉上的怒氣慢慢散去,順著朱媽媽的手緩緩的躺在軟榻上,由著朱媽媽的手在她兩側太陽穴輕輕的打著轉。(.)


    朱媽媽則繼續說道:“羅姑娘嘛,擺在興城縣看看還好,可是,我們九爺是什麽人?他可是時常出入宮庭的人,什麽樣的絕世美人沒見過?就羅姑娘這樣的,怕是連宮裏的三等宮人都比不上,九爺能看上她?”


    “那羽兒為什麽還要幫著她搭上十一皇子,還讓借著姵雯的嘴,讓皇上出麵敲打呂大人!”葉老夫人越說越緊張,說著,便要翻身坐起,卻是被朱媽媽給按住了。


    “因為九爺惜才啊!”朱媽媽輕聲笑道:“九爺幫羅姑娘搭上十一皇子未償沒有他的思量!”


    葉老夫人搖了搖頭,輕聲說道:“話是這樣說,我也相信羽兒他肯定看不上羅青果,可要是有心算無心呢?羽兒縱然再智計百出,但對於女人,他還是不夠了解,不行,這事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


    朱媽媽想了想,輕聲問道:“那夫人是想怎麽做?”


    葉老夫人推了朱媽媽的手,坐了起來,隻這回她不再是氣勢洶洶,而是緊擰了眉頭,頓了一頓,她對朱媽媽輕聲說道:“羅青果不是開了個什麽人間天上的園子嗎?”


    朱媽媽點頭,“聽好幾位來家的夫人都說,那園子不錯。”


    葉老夫人點頭,唇角嚼了抹冷冷的笑,輕聲說道:“我記得年後初八是釋迦牟尼佛出家的日子,城外的慈光寺會有一場盛大的法事,我們到時借口去禮佛,之後再去她那園子逛逛。”


    朱媽媽心知,自家夫人即然打算出手了,肯定不隻是簡單的去逛逛園子,隻是,既然夫人不肯說,她也不好問葉老夫人打算怎樣做,當下便點頭道。


    “那老奴去安排下,明兒先讓人跑趟慈光寺,把香油錢先添了。”


    葉老夫人點頭,對朱媽媽說道:“行了,我這沒什麽事了,你去廚房看看,讓他們多做些羽兒愛吃的。”


    “老奴已經讓姚黃去了,夫人這要是沒事,老奴去九爺那看看,九爺院裏就紅箋一個大丫鬟。”


    葉老夫人點了點頭,朱氏起身拿了一側的薄被搭在葉老夫人身上。


    就在朱氏打算輕手輕腳退下去時,葉老夫人卻忽的喊住了她,“阿媛,你把姚黃撥到羽兒院裏去侍候吧。”


    朱媽媽怔了怔,稍傾,猶豫的說道:“夫人,可是九爺他不喜歡姚黃啊,您這樣愣把姚黃給了九爺,萬一九爺他……”


    “他還敢拂逆不成?”葉老夫人略提了聲音說道:“長者賜,不敢辭。他這麽大,身邊該也有個人教導他通人事了!”


    朱媽媽還想再勸,但在看到葉老夫人臉上的堅持,她隻得歎了口氣,轉身退了下去。


    這家裏的人怎麽就都是倔性子呢?


    老爺是!


    老夫人是!


    九爺……


    朱媽媽搖頭,暗自祈禱,九爺可千萬別是,不然這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隻怕又要雞飛狗跳了!


    聽到身後槅扇被帶上的聲音,美人榻上的葉老夫人緩緩睜開她才閉上的眼,臉上是說不出的疲憊和蕭瑟。但很快,她卻又是眉梢一挑,目光一曆,咬牙輕聲說道。


    “下賤的東西,竟敢肖想我的羽兒,不給你點顏色看,你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東西了!”


    ……


    青陽鎮。


    青果揉了揉刺痛不堪的太陽穴,感覺嗓子幹得好似被火燒過一樣,她下意識的張嘴喊了一聲。


    “鳳梨,水。”


    這一張嘴便把她朦朧的睡意全嚇跑了,她的嗓子怎麽變得這麽沙啞難聽?!


    坐在一旁撐了下頜打磕睡的鳳梨,聽了青果的聲音連忙站起身,不想因為一個姿勢維護持的太久,一時腳麻了沒感覺,她才站起便“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


    帳子裏已然有些清醒,隻是頭還有些昏沉沉的青果,連忙撩了帳子,探身朝外看。


    “鳳梨,你怎麽?”


    “沒,沒事,奴婢不小心被絆了一跤。”


    鳳梨一邊說著,一邊連忙伸手去捏自己好似千萬隻螞蟻在咬的腳,有心想要站起來,可是腳卻是根本就不聽她的使呼。


    “姑娘,您是不是要喝水?您等等,奴婢馬上就給您端過來。”


    “噢,沒事,我不急,您慢慢來。”


    青果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等那陣刺痛稍微好些,她撇頭看了眼帳子外的燭光,輕聲問道:“什麽時辰了?”


    鳳梨回頭看了看架子上的沙漏,抬頭回道:“回姑娘,已經醜時三刻了。”


    這麽晚了?!


    青果掩嘴打了個哈哈,等人再清醒一點,她便掀了被子翻身坐起了來,披了件衣裳下床,趿了鞋,朝坐在地上的鳳梨走去。


    “是不是坐著睡著了,腳給麻了?”


    鳳梨憨憨一笑,點了點頭。


    青果伸手把她扶了起來,然後半拖半抱的將鳳梨給扶到屋子圓桌邊上,讓她坐在凳子上,這才探手取了桌上的用溫水熱著的茶壺,倒了杯水,一口飲盡。


    嗯,這樣好過多了!


    “姑娘,廚房的灶上給您熱著粥,奴婢等會就去替您取。”鳳梨討好的說道。


    青果點頭,聽鳳梨這麽一說,好似是有那麽一點餓了的感覺。似是為了應證這種感覺,她的肚子還“咕嚕嚕”的叫了一聲。


    鳳梨趴在桌上吃吃笑了起來,“姑娘,您的肚子在叫著要吃飯呢!”


    青果伸手彈了鳳梨一個腦繃兒,沒好氣的說道:“反了你,敢這樣跟你家姑娘說話,回頭我就去跟莊嬸說,讓她再好好教教你規矩。”


    鳳梨連忙討饒,好話說了一籮筐,這才換來了青果的不計較。


    “行了,行了,限你五分鍾之內,去廚房把粥端來,放到你家姑娘麵前,這樣,我就不計較你剛才的錯誤。”


    鳳梨二話不說,轉身便以百料衝刺的速度跑了出去。


    青果撐了下頜,正想笑話鳳梨一番,不想一陣寒風夾著雪花猛的吹了進來,她的那聲笑,半道便成了一個哆嗦。


    電光火石間,青果忽的便想起件事。


    她記得,她在江邊接到了葉羽!


    她更記得,她讓莊嬸在荷塘邊的亭子裏擺了酒席!


    她還記得,她告訴葉羽,什麽是火鍋!


    可是……


    青果“撲通”一聲跌坐在椅子裏。


    可是,她不記得後麵的事了!


    不對,她依稀,仿佛,好像……青果的臉色越來越白。


    她……她到底做了什麽?


    “姑娘,粥給您取來了。”


    鳳梨氣喘籲籲的從門外跑了過來,將提在手裏的食盒“啪”一聲放在桌上,回頭問道:“姑娘,您看看,五分鍾的時間肯定沒用到!”


    “鳳梨!”青果朝鳳梨看去。


    “哎,姑娘,奴婢肯定沒……姑娘,您臉怎麽這麽紅?”


    鳳梨看著自家臉紅得好似兒個屁股的姑娘,怔怔的問道


    青果抬手摸著自己燙手的臉,指著身前的椅子對鳳梨說道:“你坐下,我有話問你。”


    “噢。”鳳梨在青果身前坐了下來,沒等青果開口,鳳梨“嗷”一聲喊道:“姑娘,您是不是想起自己的事了,所以臉才這麽紅的!”


    呃!


    青果抿了抿幹幹的嘴,問道:“我……我做什麽事了?”


    “姑娘,您說什麽?”鳳梨瞪圓了她那雙又大又黑的眼睛,對青果說道:“您都忘了?您彈琴,您唱歌,九爺抱了您,這些事您都忘了?”


    呃!


    鳳梨丫頭,其實你家姑娘還叫人家九爺豆腐來著!隻可惜,你沒看著。不然,這會子提醒下,你家姑娘表情會更豐富!


    “我……我彈琴?我唱哥?我……九爺……九爺他抱了我?”


    青果的眼睛瞪得比鳳梨還大還圓,大有你要是敢說“是”,我就把眼珠子瞪掉下來的意思!


    隻可惜,莊嬸教導鳳梨丫頭的首條就是,對主子一定要誠實!是故,即使表進校要把眼珠子瞪下來,鳳梨還是很幹脆的點頭,並且怕誠信度不夠,還大聲說了句。


    “是啊,大家都看到了!”


    大家都看到了?


    青果不管喉嚨幹得如刀割,她再度咽了咽幹幹的口水,對鳳梨說道:“你說的那個大家,是哪個大家?”


    鳳梨嘻嘻一笑,板了手指頭說道:“嗯,莊嬸,金蓮姐姐,紅蓮姐姐,彩蓮姐姐,還有園子裏的下人,大家都看到了。”


    嗷!


    青果捧了腦袋發出一聲如狼的嘶嚎。


    她不用做人了!


    她以後怎麽見人啊!


    “姑娘,你怎麽了?”


    鳳梨想要上前查看青果,門外響起莊嬸的聲音。


    “鳳梨,是不是姑娘醒了?”


    “是的,莊嬸。”


    鳳梨連忙轉身出去,迎了莊嬸進來。


    莊嬸見屋,便看到青果捂了臉,整個人像駝鳥一樣,半個腦袋都埋進了膝蓋裏。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的搖了搖頭,回頭鳳梨說道。


    “你去睡吧,姑娘這裏有我。”


    “是,莊嬸。”


    鳳梨屈膝一福,退了下去。


    莊嬸起身走到門邊,將虛掩的門給關嚴實了,這才回身坐到青果身邊。


    “好了,鳳梨走了,姑娘,您不用再難為情了,抬起頭來吧。”


    青果搖頭。


    莊嬸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的伸手去扶青果埋在膝蓋的腦袋,紳了好些力,才把青果給扳了起來,等見到青果臉上那兩陀鮮紅的胭脂時,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會子知道害羞,下午那會子,怎麽就跟隻猴似的呢?”


    “莊嬸!”青果跺腳,“我喝醇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好了,好了,莊嬸知道。”莊嬸笑著伸手把青果給按坐下,起身打開桌上的食盒,對青果說道:“肚子餓了吧,把這碗粥喝了。”


    青果現在哪裏有心思喝粥啊,她迫切的想知道,自己下午到底做了什麽!抬手將粥碗推到一邊,對莊嬸說道:“莊嬸,鳳梨說我下午又是彈琴又是唱哥的,還……還……”還了幾個字,終是說不出那句“他還抱了我”。


    莊嬸笑了接道:“九爺還抱了你,是不是?”


    青果臉一紅,總算是沒有再把頭埋起來做駝鳥!


    “莊嬸,你告訴我,我到底都做了些什麽?”


    莊嬸便將青果下午彈的曲子說了遍,末了輕聲道:“我問過金蓮了,金蓮說她也不知道您彈的什麽?至於您唱的她更是沒聽過。”


    青果血紅的臉刹時一白!


    她……她竟然唱了《滄海一聲笑》!


    莊嬸將青果的臉色盡收眼底,默了一默後,輕聲說道:“姑娘,老奴知道您天資聰穎,跟很多人都不一樣,可是……”


    青果朝莊嬸看去。


    莊嬸輕聲說道:“三十年前,南陽郡候府上的八小姐三歲能文,五歲能武,琴棋書畫無師而自通,姑娘,您知道後來這位八小姐怎樣了嗎?”


    青果搖了搖頭。


    莊嬸翹了唇角,臉上綻起一抹譏誚的笑,輕聲說道:“南陽郡候葉明一把火,活活把這八小姐給燒死了!”


    “啊!”


    青果捂了嘴,怔怔的看向莊嬸。


    莊嬸點頭,“沒錯,一把火燒死了!”


    青果其實明白莊嬸話裏的意思,那位南陽郡候府的八小姐不也是天賦異稟嗎?三歲能文,五歲能武這不奇怪。可是,琴棋書畫無師自通!青果立刻便能斷定,這位八小姐是她的老鄉。隻可惜……


    “姑娘,莊嬸不知道跟您怎麽說,”莊嬸一臉慈愛的看著青果,語重心長的說道:“姑娘,人常說,人要懂得藏拙,可同樣,一個聰明人,她也必須懂得藏,藏起她的無雙智慧,藏起她的與眾不同!”


    青果腦海裏所有該有的不該有的暇思,這一刻盡數消失不見,有的隻是一種深深的恐懼。她朝莊嬸看去,目光裏滿是濃濃的打量和思量。


    莊嬸歎了口氣,知道自己這是嚇著青果,可是她如果現在不給自家姑娘提個醒,萬一她家姑娘被人當成南陽郡候府八小姐那樣的人,她要怎麽辦?就算,她肯替自家姑娘死,別人能同意嗎?


    “莊嬸,我……”青果想了想,扯了抹比哭還難看的笑,輕聲說道:“莊嬸,你相信嗎?我在夢裏總是會遇見各式各樣的人,她們教我很多東西,比如開酒樓,比如建這園子……”


    “莊嬸相信,莊嬸怎麽會不相信你呢?”莊嬸笑著抬手摸了摸青果的頭,“可是,莊嬸信不代表別人信,姑娘,您懂嗎?”


    青果扯了扯嘴角,點頭道:“我懂,事出反常必有妖,別人會覺得像我這樣的是妖怪,就像那位南陽郡候一樣!他們……他們也會把我燒死的。”


    莊嬸點頭,一臉憐惜的說道:“姑娘您懂就好。”


    “莊嬸,你放心,我記住了。”


    這必竟不是一個好話題,屋子裏彌漫起一股沉重的氣氛。


    最後,還是莊嬸想起了另一件同樣的重要的事,打破了這份沉重。


    “姑娘,九爺讓老奴與您說一聲,說謝謝您的款待!”


    青果悶聲道:“謝什麽啊,我都不知道下回怎麽有臉見他!”


    “這有什麽啊!”莊嬸笑了道:“聽說姑娘跟九爺的侄子差不多同齡,您就當是叔叔抱了侄女唄。”


    “那怎麽一樣,我又不是他親侄女!”青果無力的說道。


    莊嬸笑道:“那姑娘就把自己當成是九爺的親侄女不就得了!”


    “那怎麽行!”


    青果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便反駁道。


    “為什麽不行呢?”莊嬸壓下心頭的憂慮,一臉輕鬆的看了青果,“這換成是別人可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依著老奴看來,九爺也是拿您當侄女疼呢!”


    青果差點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你妹,姐前世的年紀比他還要大好吧!他管我叫聲姐,我還嫌他嫩了些呢!


    隻是,這話怎麽能跟莊嬸說!


    青果擺手道:“不行,不行,這肯定是不行的。就算是他拿我侄女,我也絕不會拿他當叔叔看!”


    “姑娘,您可別兒糊塗啊!”莊嬸見青果忙不迭的櫃絕,情急之下,也不多想,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姑娘,九爺就算是有著克妻的名聲,您和他也是天壤之別,您們不可能的!”


    青果被莊嬸的話說得當即怔在了那,好半天都不知道怎麽反應。


    良久。


    青果抬手扯了扯自己僵硬的臉,對莊嬸說道:“莊嬸,你在想什麽啊?我跟九爺……你怎麽就會想到我跟九爺……我跟他不可能的啊!”


    莊嬸原本見青果僵著臉,還以為是自己說破了她的心思,讓她下不了台才會有那反應。這下聽了青果的話,長籲了一口氣後,卻是不由自主的問道。


    “姑娘,您對九爺,真的沒那心思?”


    青果嗬嗬笑道:“莊嬸,你哪裏看出來,我對九爺有那心思了啊?”


    莊嬸抿了抿嘴,半響,猶豫的問道:“你沒那心思,你每日去江邊等九爺幹什麽?還有,今天又是彈琴又是唱曲的,你……你不是為了引起九爺的注意嗎?”


    “當然不是啊!”


    青果頓時覺得她比竇娥還要冤!


    她明明隻是想要安慰葉羽,告訴他不要被謠言所傷而己!怎麽就成了她是想要勾引葉羽了!


    再說了,這事是她勾引就能行的嗎?


    她可是比誰都清楚,以她的身份,進葉府給葉羽當個端茶侍水的丫鬟還差不多!至於別的,還是別做白日夢了!


    青果也沒想跟莊嬸解釋的她的想法,必竟有些事,隻會越描越黑,還不如讓時間來證明。


    “莊嬸,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九爺又是什麽身份!”


    莊嬸見青果這樣說,一直提著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眼見天色不早,她起身對青果說道:“把粥喝了,早些睡吧,這大冷天的,可別又凍出個好歹來!”


    話說開了,雖然青果知道明天怕是還要麵對眾人質疑的目光,但眼下,她覺得還是先把肚子填飽,再睡個美美的覺養足精神才好!


    至於以後見著葉羽怎麽辦!


    青果心裏也有了主意。


    她打算來個死不認帳,外加酒後失憶症!


    她就不信了,她都裝什麽事都沒發生了,葉羽還能逮著她,讓她一件一件的想起來?


    這樣想著,青果幾口便將碗裏的粥給幹光了,回頭爬上床,翻了個身,又進了夢鄉。


    ……


    歸燕樓。


    葉羽看著拎了個小包袱即使是低眉垂眼也難掩眉梢喜色,站在下首的姚黃,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蹙。


    朱媽媽在一邊看了,少不得歎了口氣,上前道:“九爺,夫人體恤您屋裏隻紅箋一個大丫鬟,便把姚黃遣了來侍候您,您看……”


    葉羽收回打量姚黃的目光,對朱媽媽說道:“媽媽替我謝謝母親,便說人我收下了。”


    朱媽媽頓時喜出望外,連忙說道:“是,是,老奴這就去回夫。”


    葉羽笑著點了點頭,讓紅箋送朱媽媽出去。


    紅箋和朱媽媽一前一後才走了出去,姚黃便抬頭朝葉羽看來,唇角翹起一抹誘人的弧度,輕聲問道:“九爺,奴婢一定會好好侍候您的。”


    葉羽點了點頭,回身往東廂房的書房走去。


    姚黃看了連忙將手裏的小包袱扔到一邊,抬腳便要跟上前,不想葉羽卻是步子一頓,回頭盯了她,冷聲說道:“書房裏有紅箋侍候著,你沒有我的話,不許進來。”


    姚黃當即白了臉,“那……那奴婢在這屋裏當什麽差?”


    “你去跟豆綠學做糕點吧!”


    葉羽淡淡的說了一句,扔下俏臉氣得通紅的姚黃,轉身便進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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