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東市長興坊寶瓶胡同的葉府占了半條街,東邊是大老爺葉明德和魏氏的福熙院,中間是和樂堂,西邊則是福雙院。福雙院後門有一處引護城河水成湖的閘口,過了閘口,有個四五間屋子的小院,叫明珠樓,明珠樓的東邊就是葉府的後花園!


    作為長房承嗣的大老爺,葉明德一房住了福熙院;而二老爺葉明霖則住了西邊的福雙院。


    福雙院被一分為三,正屋原本住著的是朱氏和葉明霖,但因兩人多年不睦,後來葉明霖便搬到了後門處的明珠樓,長年同董明珠同進同出。


    接風宴設在了和樂堂。


    朱氏在確定男女分席,不會與二老爺葉明霖見麵的情況下,放棄了不打算出席的念頭。由朱媽媽和魏紫侍候著去了和樂堂。


    和樂堂原是葉老太爺在世時所取,寓意和順喜樂,隻可惜,到他死,這個家也沒和順喜樂過!


    桌子擺在花廳西次間,早已布了碟,箸,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肅然的站在一邊。


    朱氏才進來,原本陪著魏氏說話的大奶奶樓氏和二奶奶古氏連忙熱情的迎上前,招呼朱氏坐下。


    因著是家宴,也沒有太大的講究,魏氏坐了上首,朱氏坐在魏氏的左側,魏氏兩個媳婦樓氏和古氏便挨著魏氏的右手按序坐了,朱氏眼睛一睃,沒看到芮氏,正欲開口,卻見芮氏和魏氏的四媳婦席氏相攜著從外麵走了進來。


    朱媽媽連忙笑了上前去扶芮氏,輕聲道:“奶奶,奴婢侍候您坐下吧!”


    “有勞媽媽。”


    芮氏對著朱媽媽笑了笑,由著朱媽媽扶了她在朱氏身邊坐下。


    魏氏抬頭看了眼眼角含笑眉目溫順,沒有落坐,卻是轉身取了溫著的酒壺上前服侍的芮氏,目光睃了睃坐在自己下首的樓氏和古氏一眼,抬頭對席氏說道。


    “是你二嬸的接風宴,不用你侍候了,讓丫鬟們侍候著就行了。”


    席氏應了聲是,將手裏的酒壺交給了來接手的丫鬟,這才在古氏的下首坐了。


    古氏和樓氏交換了個眼神,稍傾,古氏側身對席氏輕聲說道:“四弟妹,討好賣乖不是這樣來的!”


    席氏眉宇間的笑了淡了幾分,但卻是什麽都沒說。


    很快,有丫鬟們端了泡著桂花的水給大家淨手,又給魏氏和朱氏各上了兩杯香茶。這才將點心,拚盤,小菜,冷碟,熱菜……流水似的捧了上來。


    魏氏笑了對身邊的朱氏說了句“二弟妹一路辛苦,我敬你一杯”,說著舉杯敬了朱氏一小盅。


    朱氏端了酒盅回敬。


    宴席便算是正式開始了。


    桌上的菜雖然多,但誰也不會盯著遠處看,都是揀著自己跟前的菜吃,到是隔了處屏風的男席一桌,吃得甚是熱鬧。


    不時的響起小孩“我要吃這個”“我要那個”的聲音。


    魏氏便笑著與朱氏說道:“要說這人多才熱鬧呢,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平頭百姓講究的都是個開枝散葉,子嗣昌盛,這逢年過節要沒個孩子,真是冷清的很!”


    朱氏點頭道:“可不就是這個理,隻可惜我們家大姑奶奶嫁得遠,不然有她在你跟前湊趣逗樂,你也樂得個高興!”


    聽到朱氏提起葉府唯一的小姐葉菀,魏氏臉上便有了幾分傷懷。雖然葉菀是姨娘生的,但打小養在她膝下,因著沒有女兒,葉菀的姨娘又是個讓人省心的,她真是拿這個庶女當親閨女養!


    葉菀與她也親厚,隻可惜,當時說親的時候卻是說得遠了些,以至於想見想見個麵都難!雖說夫家也是個和氣的人家,公婆也開明,但嫁得那麽遠的,想要回趟娘家,終歸不是件容易的事!


    魏氏歎了口氣,看了眼陪笑放了筷的三個兒媳婦一眼,說道:“你們啊總說要孝順我,我跟你們說,給我生個漂漂亮亮健健康康的乖孫女,那才是對我的大孝順!”


    樓氏和古氏膝下生的都是兒子,葉豫和葉成屋裏也分別有兩個通房,隻可惜,這兩個通房卻是沒得生個一子半女的。


    這會子魏氏把話一說,兩人齊齊出了一身冷汗,還想著,是不是自己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傳到魏氏耳朵裏了。不由齊齊偷偷的打量魏氏,思忖著怎麽接這話。


    樓氏眉眼一動,笑了說道:“娘,兒媳老了,是孝順不了您了,可還好,你老有四弟妹,四弟妹最是孝順的,她肯定能圓了您老的這個心願!”


    “是啊,娘,這不還有四弟妹嗎!”古氏說著,回頭對坐在身側的席氏輕聲道:“四弟妹,你這進門也快三年了吧?怎麽到現在也沒個動靜,要不要找個大夫看看?”


    席氏被古氏問得臉上一紅,低了頭說道:“謝二嫂關心,我這也正吃著藥呢。”


    古氏卻是唇角嚼了抹譏誚的笑,與樓氏交換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色。


    兩人自以為這番小動作,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卻不知道坐在對麵的朱氏早將二人的動作盡收眼底,撇了撇嘴角,回頭對身邊的芮氏說道:“我看你這一晚上的,沒動什麽筷子,是菜不合胃口,還是有意少吃了?”不待芮氏開口,她又說道:“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了,吃東西得多想著肚子裏的孩子,你吃好了,她才有得吃。”


    芮氏輕聲道:“嗯,媳婦也犯愁,問過太醫了,太醫說是胎兒大了,頂著胃,讓媳婦少吃多餐,餓著了就吃,也別一定要定時定量的強逼著自己吃。”


    朱氏點頭,頓了頓,問道:“你那院裏有小廚房嗎?”


    芮氏連忙點頭,“有的,大伯母把府裏最擅料理產婦的婆子都派過去了!”


    朱氏聽了,便回頭對魏氏說道:“您看,您這做伯母的操得心比我這做婆婆的都要多,大嫂,我敬您一杯,謝謝您這些年替我照看著楠哥兒和羽哥兒。”


    話落端起麵前的酒盅一飲而盡。


    魏氏少不得又陪著喝了一杯。


    一頓飯下來,已是酉末,眾人便移到西梢間坐著喝茶。


    魏氏眼見芮氏一頓飯吃下來,頗有些吃力的樣子,幾番想開口讓芮氏先下去歇著,但目光睨到身側的朱氏時,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芮氏正經的婆婆在這,且朱氏是什麽樣的脾性她又不是不知道,是故,這越俎代庖的事,無論如何是做不得的!


    朱媽媽看在眼裏,想了想,對朱氏輕聲說道:“老夫人,三奶奶是有身子的人,您看是不是讓她先下去歇著?”


    朱氏淡淡的撩了眼朱媽媽,頗有些怨怪朱媽媽多管閑事的意思。[.超多好看小說]


    她當然知道芮氏有身子,之所以這樣做,原就是為了做給另一廂的葉楠看,別以為就光你會拿捏人,她是婆婆,芮氏是媳婦,媳婦侍候婆婆這是規矩,誰能說得了她什麽去?


    朱媽媽對上朱氏的那個眼光,就知道自家夫人這是故意的,並不是像她想的那樣,以為夫人是跟大夫人說得高興給忘了這事。當下,心裏便急了起來。


    自家夫人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就盡做些糊塗事?


    這個時候,是拿捏三奶奶的時候嗎?


    且不說三奶奶懷著身子,便就是您對三爺本就有所求,這種情況下,怎麽就能……朱媽媽急得一腦門子的汗,隻可惜朱氏卻是怡然自得,根本不予理會。


    朱媽媽正想著怎樣不動聲色的勸一句朱氏,卻見一個小丫鬟自外麵走了進來,悄然走到三奶奶的大丫鬟雲錦身邊說了幾句話,雲錦又俯身同三奶奶芮氏輕聲言語了幾句。芮氏默了一默後,點了點頭,那丫鬟便退了下去。


    朱媽媽滿心犯疑,這是出什麽事了?


    小丫鬟進出,自然滿不過朱氏的眼睛,她放了手裏的茶盞,抬頭看了芮氏,淡淡道:“什麽事?”


    芮氏起身笑了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三爺使人進來說了幾句話。”


    朱氏眼眸輕垂,唇角便嚼了抹淡淡的笑意。


    葉楠使小丫鬟來,她想也想得到是為什麽!


    不就是因為她多留芮氏坐了一會兒嗎?她的寶貝兒子生怕委屈了他的心頭寶呢!


    念頭才起,朱氏唇角的笑意便淺了幾分,看芮氏的目光也冷了幾分。


    一個個的都是狐猸子,將自己的男人迷得三魂失了二魂半,都要忘了自己姓什麽的了!


    “楠哥兒這是來人的吧?”朱氏對芮氏說道。


    芮氏笑了笑,低了頭沒吱聲。


    耳邊響起小丫鬟的話“奶奶,三爺說讓您再忍著點,很快宴席就該散了”,三爺是知道她的身子的,不可能讓她長時間的坐在這,既然捎話讓她再忍忍,可見定是有事!


    可是,會是什麽事呢?


    芮氏抿了眉頭在那想。


    朱氏沒等到芮氏的回答,卻是瞅見了她眉宇間那抹發自內心幸福的笑,心裏頓時像針紮了一樣刺痛。


    她這一輩子,嫁的男人,男人的心在董明珠那個賤人身上,好不容易生的兩個兒子,卻是個個為著個女人與她離心離德!


    都是這些狐媚子,要不是這些狐媚子,她何至於落到如今這般眾叛親離?!


    朱氏眉間漸漸有了一層鬱色,擱在膝上的手也漸漸指節發白,顯見內心已是極度的憤怒。


    一直關注著她這邊情況的魏氏頓時暗叫不好,正要出聲說幾句,讓大家都散了,不想樓氏卻忽的“噗嗤”一聲笑了道。


    “三弟和三弟妹感情就是好,就這一頓飯的功夫,都要使個人來遞遞話。”話落,掩嘴一笑,對芮氏說道:“哎,三弟妹,你可真是要羨慕死我了!”


    樓氏的話落,還不忘記做作的看著芮氏吃吃的笑。


    她身側的古氏也是笑吟吟的看著芮氏。


    魏氏叫了一聲,不好,才要出聲喝斥樓氏,不想朱氏卻是開口了。


    朱氏笑吟吟的看了芮氏說道:“楠哥兒媳婦,你就教教你大嫂唄,我可是聽說了,你這自打有了身子,楠哥兒也還是歇在你房裏的!”


    芮氏臉上神色一變,猛的抬頭看向朱氏。


    朱氏笑意不減,但眼中卻沒有絲毫溫度,看著芮氏的目光冒著針尖似的寒光,那寒光直刺得芮氏心裏一陣陣的發涼。


    她雖不是什麽高門大戶的小姐,但自小也是請了先生在家教學,讀著《烈女傳》《女經》長大的。


    然,現在卻被自己的婆婆當著眾人的麵這樣質疑,她日後還如何抬頭在妯娌間抬頭做人?


    芮氏的臉色漸白,看著朱氏的目光慢慢的冷卻下來。


    朱媽媽急得就差跪在朱氏跟前磕頭,求她把剛才說的話吞回去。


    夫人這樣說,豈不是在說三奶奶學著外麵那些下賤女人的手段,勾搭的得爺連她有身子都離不了?


    他們是什麽人家?


    三奶奶往後是要在貴人圈中走動的,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別說三奶奶,就是三爺隻怕也要記恨夫人一輩子!


    朱媽媽想得到的東西,魏氏又豈會想不到?


    可是朱氏是二弟妹,她說不得,又不能把這話揭破了說,當下,隻得冷了臉,回頭喝斥樓氏。


    “你還有臉說?你若是有楠哥兒媳婦一半的淑慎有儀,齊莊知禮,還怕豫哥兒不把你疼著護著?”


    原本正得意的樓氏被魏氏這麽一訓,頓時漲紅了臉,低了頭訥訥不語。


    她身側的古氏見了,哪裏還敢再笑話芮氏。當一縮了腦袋,恨不得將自己變成個隱形人,省得被自家婆婆也訓一頓。


    芮氏抬頭感激的看了眼魏氏。


    淑慎有儀,齊莊知禮!


    這原是皇家娶媳是慣用的,稱讚女子美好品德的詞語。


    此刻被魏氏拿在這裏用,用在她身上,足以推翻了朱氏先前的那一番刻薄羞恥之語。


    魏氏給了芮氏一個安撫的眼神,抬頭對坐在末首始終低眉垂眼溫順有加的席氏說道:“敬哥兒媳婦,你三嫂是個雙身子的人,坐這許久怕是累了,你去讓人安置張軟榻來,讓她歇息歇息。”


    “是。”


    席氏退了下去。


    朱氏眼見得一個轉眼間,芮氏便被魏氏抬舉得好似眾星拱月一般,冷冷一笑,犯的便要站起身來拂袖而去,不想,卻是肩上一緊,朱氏抬頭看去。


    朱媽媽站在朱氏身後,眼裏有著一抹幾不可見的哀求之色!


    朱氏默了一默,想了想,撇嘴一笑,淡淡道:“可見人常說這生恩不如養恩親,還真是有道理的。瞧瞧,我這才離開京都幾年,大嫂竟是比我這個親婆婆還要疼惜人,楠哥兒媳婦你往後可得好好孝順你大伯母!”


    朱媽媽那個後悔啊!


    早知道留住自家夫人,也是平白的得罪人,還不如就讓她這樣拂袖而去。至少回頭還能解釋解釋,可現在好,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該得罪的都得罪光了!


    朱媽媽哀求的朝魏氏看去,希望魏氏不要同朱氏計較。


    魏氏笑了笑,她要是事事都與朱氏計較,隻怕早就被氣得地下質問葉老太爺,是怎麽替葉家娶了這麽個祖宗回來了!


    芮氏挑了唇角,扶著雲錦的手站了起來,對朱氏屈膝福了福,“兒媳謹遵母親教誨,日後自該如同孝順您一般孝順大伯母。”


    朱氏臉上的神色再次一變。


    她目光銳利的盯了芮氏看,她不信芮氏聽不出她的言下之意!


    可芮氏卻敢這樣公然與她叫板,仗著的是什麽?


    還不是楠哥兒對她的護持!


    哼!


    不要臉的狐媚子,你真以為有楠哥兒護著,你就能在這院裏橫著走了?


    朱氏才要開口,不想外頭卻忽的響起一片嘈雜聲。


    魏氏眉頭一皺,對身側的樓氏說道:“去看看,怎麽回事?”


    “是,娘。”


    樓氏連忙走了出去。


    朱氏被這一打岔,又被朱媽媽在身後緊緊的壓著肩,總算是將那口惡氣壓了下來。


    不多時,席氏讓人抬了軟榻進來。


    親自上前扶了芮氏,“三嫂,您去躺躺吧,您這坐了快小半個時辰了。”


    芮氏謝了席氏,卻是抬頭朝朱氏看去。


    似乎朱氏不開口,她是不敢去的!


    朱氏恨得牙再次癢癢。


    你個狐媚子,做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給誰看?


    你以為我是你家爺們?


    呸,你既然要裝可憐,我就讓你裝個夠!


    這般想著,朱氏看也不看芮氏一眼,而是側身跟魏氏說話。


    “哎,大嫂啊,現在人有福啊!想想我們年輕的時候,晨昏定省就別說了,誰不是進門就在到婆婆跟前立規矩的!”


    魏氏看著朱氏,就如同看的是個怪物一樣!


    這真的是從前那個以蕙質蘭心知書識禮聞名的朱大學士府上的大小姐嗎?


    先別說她妯娌二人從未在婆婆跟前立過什麽規矩,就連晨昏定省,婆婆也是免了,實在是她們堅持要做,婆婆這才允了的!


    婆婆已經仙逝多年!


    不說生前在二弟和她之間,對她多有維護,便是不曾維護,對一個仙逝的先人,也不能這樣紅口白牙的說瞎話吧?


    魏氏捂了額頭,想著回頭怎樣都要跟大老爺說一聲。


    讓朱氏這一家人搬出去住吧!


    他們要死要活,是他們那一房的事!


    別平白無故的把她們這一房也給牽扯了!


    魏氏深吸了口氣,她既不能當麵否了朱氏的話,但讓她背著良心說話,她也做不到。


    是故,隻能淡淡一笑,回頭對身邊侍候的管事媽媽,吳媽媽說道:“這外麵越發的吵了,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夫人。”


    吳媽媽連忙退了下去。


    不想,才走到門口,便與打了簾子笑吟吟走進來的樓氏撞了個正著。


    “大奶奶,你可回來了,夫人正問起呢,外麵這是怎麽了?好似越發的吵了。”吳媽媽問道。


    樓氏嗬嗬笑著,也沒答吳媽媽的話,而是徑自往裏走,待走到魏氏和朱氏跟前,這才站定,笑著稟道:“娘,二嬸,是七弟一家人回來了!”


    “什麽?”


    魏氏還沒出聲,朱氏先自站了起來,她哆嗦著嘴唇,看向樓氏,曆聲問道:“豫哥兒媳婦你說什麽?是誰回來了?”


    樓氏被朱氏的行為嚇了一跳,臉上的笑容一僵,稍傾,才輕聲說道:“二嬸,我說……七弟帶著他媳婦孩子回來了!”


    朱氏身子一晃,“咚”一聲跌坐在椅子裏。


    “夫人!”


    朱媽媽嚇得連忙上前去扶,待觸手摸到朱氏手上一片冰涼,兩眼瞪得如銅鈴,身子抖得如同篩子一樣時,不由便心頭一急,回頭對芮氏說道:“三奶奶,快,使個人跟三爺和九爺說一聲,夫人,她……她發病了。”


    早在朱氏倒下的那一刻,魏氏已經當先一步走了上前,聽了朱媽媽的話,連忙對屋裏的小丫鬟說道:“快,快去請二老爺過來。”


    小丫鬟才要動身,身後卻是響起一句淒曆的喊聲。


    “站住,不許去!”


    這喊聲,如同死了狼崽子的母狼一般,隻聽得人心頭瑟瑟打顫。


    小丫鬟腳下一頓,臉色慘白的站在那,猶豫不決的朝魏氏看去。


    魏氏眼見朱氏雖然臉色難看,但那一嗓子卻是喊得中氣十足,心下便鬆了口氣,讓小人送了茶上來,勸道:“阿媛,你先喂你家夫人喝口水。”


    朱媽媽接了丫鬟遞上來的茶,便要去喂朱氏。


    不想朱氏卻是抬手一拂,朱媽媽沒端穩,茶盞“砰”一聲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要不是魏氏閃得快,那茶盞就要砸在她身上!


    “二弟妹,你這是……”


    魏氏的話被朱氏一聲曆喝打斷。


    “魏素珍,你故意的是不是?”


    朱氏的那一聲喝,響砌屋宇。


    很快,福總管便走了進來,見屋子裏亂成一團,朝魏氏的管事媽媽,吳媽媽招了招手,輕聲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怎麽就吵起來了?”


    吳媽媽皺了眉頭,對福總管說道:“七爺回來了,二夫人正拿我們夫人作伐子呢!”


    福總管聞言不由一愣,“七爺回來了?”


    吳媽媽點頭,“大奶奶去看了,這回子應該快要到了,怎麽,老爺那邊沒得到消息?”


    福總管說道:“老爺已經使了人去看,這會子,應該回來傳消息了。”


    吳媽媽點頭,回頭看了眼身後的眾人,歎了口氣說道:“這府裏怕是又要亂起來了!”


    福總管還要回去回話,沒敢耽擱,與吳媽媽說了幾句後,便轉身走了。


    這邊廂,魏氏聽了朱氏的那一聲喝,一個晚上的隱忍終於到頂了。


    怎麽說,她也是當婆婆的人了,被個人當著一幹晚輩喝斥,她往後還要不要掌這個家了?且依著她對朱氏這一日的觀察,這人十幾年的鄉下生活,沒讓她修身養性,卻是變得越發的不可理喻了!


    她今日若是退讓,往後,隻怕這府裏就再沒人敢彈壓她了!


    這樣一想,魏氏頓時冷了眉眼,直了身子,伸手撣了撣了身上被濺起的茶水,淡淡道:“二弟妹若是病了,就回去好生歇著請醫問藥,鈺哥兒這,回頭我再讓他帶了媳婦孩子來跟你請安!”


    言下之意便是,你雖是嫡母,可現如今這葉府當家作主的人是我!你即然要給我沒臉,那也就別怪我打你的臉!


    朱氏從聽到樓氏那句“七爺回來了”時,整個人腦子就亂得好似塞了團棉花,別說思考,就連說話都是下意識的行為!


    下意識間就將她對這個府裏人的憎恨毫不掩飾的發泄了出來。


    當她對上魏氏清冷寡淡的眉眼時,火燒火燎的心,突的便冷了冷。


    等魏氏把話說完後,她才明白過來,她剛才做了什麽!而魏氏又跟她說了什麽!


    魏氏要讓葉鈺那個賤種進來!


    她要跟葉鈺那個賤種同居屋簷之下!


    不,不,她死也不要跟這個賤種生活在一棟屋子裏。


    “阿媛,阿媛,我們走,我們回去,這裏沒有我們棲身之地!”朱氏顫了手去扶朱媽媽。


    朱媽媽紅了眼眶上前,便要去攙扶朱氏。


    卻在這時。


    門外響起一串淩亂的步子聲,緊接著便聽到下人的回稟。


    “奴婢見過七爺,七奶奶!”


    話聲才在耳邊落下,便看到一行人匆匆的從門外走了進來。


    當先一人,麵如貫玉、龍眉細目,鼻似玉柱、口賽丹朱。行動間自有一種溫文爾雅名士風流的男子,霍然便是葉府七爺,葉鈺!


    葉鈺的身後是穿一襲桃紅偏襟長褙子,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的七奶奶慕容氏。


    慕容氏的身邊則是一年約四、五歲穿一身大紅色刻絲十樣錦,皮膚白淨,眉目精致,漂亮的好似個洋娃娃的小男孩。


    屋裏所有人看著這如水墨畫中走出來一般的一家三口人,齊齊都怔在了那!


    以至於,葉鈺帶了幕容氏和孩子就那樣走到了朱氏跟前,掀袍跪下,行磕頭大禮。


    “兒子見過母親大人,請母親大人金安!”


    聲音溫潤中有著淡淡的磁性,隻許是因趕睡辛苦,嗓間略啞了啞。


    也就是這一聲,使得如同做夢般的朱氏恍然驚醒。


    她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張無數次讓她在夢中都要驚醒的臉,這張臉,這張臉……朱氏抬手猛的狠狠的朝葉鈺抓了過去。


    “啊!”


    一聲驚叫響起。


    魏氏等人便看到,朱氏的手緊緊的攥住了慕容氏腦後的發髻,慕容氏正痛得精致的臉皺成了一團。


    “阿歡!”


    葉鈺驚呼一聲,連忙上前抱了慕容氏,一臉驚懼的看著臉色猙獰好似要吃人的朱氏,顫聲道:“母親,母親您這是幹什麽?”


    魏氏驚呼著上前去瓣朱氏的手。


    “二弟妹,二弟妹,你快鬆手!”


    朱氏眼前人影晃動,但她一個也看不清,一個也不想理會,她隻知道,她要毀了這張臉,這張讓她一輩都在在惡夢中的臉。


    樓氏和古氏早被這番動靜嚇得忘了動作,兩人一怔之後,連忙上前幫忙。


    席氏卻是走到被雲錦護在一側的芮氏身邊,輕聲說道:“三嫂,您找個角落坐著,千萬別亂動。”


    芮氏點頭。


    很快屋子裏響起一聲孩子的大哭聲。


    “娘,娘,不要打我娘,祖母,不要打我娘啊……”


    慕容氏不顧自己被朱氏攥在手裏的頭發,回頭抱著她的葉鈺喊道:“七爺,七爺,天賜,看著天賜!”


    魏氏急忙指著樓氏吩咐道:“快,快把天賜抱開!”


    樓氏上前去抱葉天賜。


    隻是葉天賜打小跟著慕容氏身邊長大,哪裏肯讓別人上手!


    死死的扯了芮氏的衣裳,怎麽也不肯鬆手。


    屋子裏一瞬間,好似成了行刑的菜市場,不是哭,就是喊,大人小孩,亂同亂成了鍋邊螞蟻,顧頭不顧屋。


    就在這時,猛的響起了一聲喝聲。


    “這是幹什麽?”


    魏氏回頭看去,見到是大老爺葉明德一行人急急的從外麵走了進來。魏氏扔下朱氏,連忙走上前,對葉明德說道。


    “老爺,您快看看吧,二弟妹她魔障了。”


    葉明德這才看看到屋子裏,朱氏正一臉凶惡的扯著慕容氏的頭發,那咬牙切齒的樣子,就好似恨不得將眼前的人生吞活剝。


    葉明德還沒出聲。


    一道身影,已經搶在他前麵衝了過去。


    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便聽到耳邊響起“啪”一聲。


    葉明霖甩了朱氏一巴掌後,指著朱氏喝道:“鬆手,給我鬆手!”


    “老爺,您……您這麽就能……”


    朱媽媽哆嗦著嘴,看著朱氏臉上那被打得通紅,瞬間腫起來的臉。


    這一巴掌使得嘈雜的的廳間頓時冷了下來。


    朱氏怔怔的看著猶自氣得臉色青白交替的葉明霖,最後目光落在抱著慕容氏神色複雜朝她看來的葉鈺臉上。


    她閉了眼,幾疑身在夢中,但當她再度睜眼,見眼前還是葉鈺那張臉時,她知道這不是夢!


    清醒過來的她,抬手摸了摸火辣辣的臉,然後張嘴,吐出嘴裏的才團血水,目光幽幽的盯著葉明霖看。


    葉明霖一巴掌下去後,他自己也怔了怔。


    但當朱氏用那幽深幽深如幽靈一樣的眸子看著他時,他心裏一驚之後卻又是瞬間怒火如熾。他惡狠狠的瞪了朱氏。


    “你發的什麽瘋?你這是想……”


    葉明霖的話沒說完,下一刻,朱氏已經拿起幾上的茶盞,狠狠的朝他砸了過去。沒有防備的葉明霖被茶盞砸了個正中,額頭一熱,他起先還以為是熱水潑到臉上的緣故,但很快身邊便響起吸明德急切的聲音。


    “快,快去請大夫。”


    下一瞬,葉明霖眼前一陣金星直冒,他晃了晃,抬手摸了把額頭,溫熱一片,他把手伸到眼前一看,滿手的鮮紅。


    葉明霖頓時瞪了吃人的目光,看著朱氏。


    “惡婦,我殺了你!”


    他往前一衝,便要揮手去揍朱氏。


    朱氏昂了脖子,也是一副拚命的樣子。


    但很快一道人影,攔在了中間。


    葉羽目光淡淡的看向形色狼狽的葉明霖。


    “讓人扶了您下去包紮吧,母親身子不好,請了大夫進來替她看看。”


    “逆子,你……”葉明霖抬手指著葉羽。


    葉羽卻是連個眼神都欠奉,轉身對壓了嗓子輕聲啜泣的朱媽媽說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扶了夫人下去!”


    “是。”


    朱媽媽連忙招了魏紫進來,兩人扶著手腳冰涼,身子輕顫猶如風中落葉的朱氏走了出去。朱氏猶要掙紮,朱媽媽哽了嗓子勸道。


    “夫人,您就消停些吧,有九爺在,他會替您做主的!”


    朱氏這才由著朱媽媽扶了出去。


    屋子裏,葉明德使了個眼色給魏氏。


    魏氏又使了眼色給吳媽媽,吳媽媽急忙帶著屋裏的下人悄然的退了下去。


    葉楠走到芮氏身邊,對一直護著芮氏站在角落的席氏點了點頭,輕聲對芮氏說道:“你先回去歇著吧,這裏的事一處理好,我就回來。”


    芮氏點了點頭,看了眼劍拔弩張的葉明霖和葉羽略為不放心的說道:“九弟他……”


    葉楠拍了拍芮氏的手,輕聲說道:“放心,一切有我。”


    芮氏點頭。


    這才由著丫鬟侍候著退了下去。


    這邊廂魏氏也讓人扶了慕容氏退到一邊的內室,將西梢間讓給了男人們。


    慕容抱著粉雕玉啄的慕容歡,輕聲啜泣著,即便是哭,也哭得別有一番梨花帶的嬌弱和楚楚可憐,讓人看了頓時心生憐惜。


    “大伯母,早知道母親對我們這般不喜,說什麽,我都不會讓七爺回來的,原想著,這些年,就算是再深的仇恨……姨娘死了,有道是人死如燈滅……可……”


    魏氏拍了拍邊哭,哽了嗓子說話的慕容氏。


    “你別想多了,你母親是什麽脾氣,你也不是今天知道。”魏氏歎了口氣,輕聲說道:“我已經讓人去請大夫了,回頭讓他給看看。大伯母那邊還有事處理,你先歇著吧,因為事先沒接到消息,你們的院子,也沒使人收拾出來,我這就讓人去跟你母親說一聲,看看她怎麽安排!”


    慕容氏頓時抬頭朝哀求的魏氏看去,“大伯母……”


    雖是沒有說出口,但魏氏卻是自她臉上看出她的意思。


    心裏卻是譏誚的冷笑一聲,慕容氏這是打量別人不知道他們怎麽從依蘭縣回來的!若不是她做下的好事,鈺哥兒何至於這麽灰頭土臉的回到京都?


    魏氏沒有理會慕容氏的目光,而是起身帶了丫鬟走了出去。


    屋子裏靜下來,慕容氏的貼身丫鬟落翹緊走幾步到門邊看了看,眼見屋外沒什麽人守著,這才幾步回到慕容氏身邊,壓了聲音道:“奶奶,奴婢去前麵聽聽消息?”


    慕容氏點了點頭。


    落翹便踮著腳退了下去。


    慕容氏懷裏的葉天賜抬頭看了慕容氏,烏黑的眼眸因為被淚水浸洗過,就好似寶石般晶瑩動人,他看著慕容氏,癟了嘴說道。


    “娘,我們回家去,我不要住在這裏,祖母好嚇人!”


    “天賜,你記著了,那不是你祖母。”慕容氏抱了葉天賜,輕聲說道:“她是害死你祖母的壞人,你嘴裏喊著她祖母,但心裏得把她當仇人看!”


    葉天賜狐疑的看了慕容氏,“娘,天賜不懂。”


    慕容氏歎了口氣,拍了拍葉天賜的背,輕聲道:“沒關係,你現在不懂,等你大了就懂了。你記著,以後離那個老太婆遠一些,她屋裏沒人陪著你,你千萬去不得,更不能隨便吃她給你的東西。”


    “為什麽?”葉天賜問道:“她是我祖母,我為什麽不能吃她給的東西。”


    慕容氏歎了口氣,理了理葉天賜略為淩亂的頭發,輕聲說道:“因為她害死了你祖母,她也會害死你的!”


    葉天賜白淨如玉釉的臉上,頓時便生起一抹惶恐之色。


    慕容氏歎了口氣,自己跟個孩子說這些幹什麽!


    當下,便又哄著葉天賜說了些別的話,耳朵卻是留心聽著外麵的動靜。


    西梢間裏。


    葉鈺被人扶了起來,坐在下首的椅子裏。


    葉明德和葉明霖分別坐了上首,葉豫三兄弟坐在葉明德的下手處,葉楠三人則坐在葉明霖這邊。


    葉明霖端起下人奉上的茶,想了想,手裏的茶盞被他狠狠的砸到了地上,“嘩啦”一聲,四分五裂的聲音響起。


    葉羽抬頭,目光淡淡的朝葉明霖看去。


    “這個惡婦,我要休妻,我要休了他!”葉明霖怒聲道。


    葉明德聽到葉明霖的話,頓時便擰了眉頭,曆聲喝道:“你說什麽呢?都是做爺爺的人了,還是一副小孩子的脾氣,休妻,她七出犯了哪一條,你要休她!”


    “我……”


    葉明霖才要開口,不想另一道聲音卻是打斷了他的話。


    “休妻就算了,和離吧!”葉羽抬頭對朝他看來的葉明霖挑了挑眼眸,似笑非笑的道:“想來母親她肯定會同意的,便是外祖也會同意。必竟,當年外祖父便有這個意思的,是不是?”


    葉明霖一聽到葉羽提到朱氏的父親,朱士平,朱大學士,張了張嘴,半響說不出一句話。


    葉羽將手裏的茶盞放到身側的茶幾上,抬頭對葉楠說道:“哥,母親那裏也不知道怎麽樣了,我們過去看看吧。”


    葉楠點頭,放了手裏的茶盞站了起來。


    兩人才起身,原本坐在椅子裏的葉鈺忽的起身走到葉明霖身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鈺哥兒,你這是……”葉明霖怔了怔,連忙伸手去扶葉鈺。


    “父親,都是孩兒不爭氣,惹得父親母親不和,您要生氣,就打孩兒罵孩兒一頓吧,孩兒隻求您千萬不要因為孩兒,傷了您和母親間的情份!”


    背對著葉鈺和葉明霖而站的葉楠和葉羽,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齊齊抬腳走了出去。


    留下屋子裏,猶自父慈子孝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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