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藍色的的帳幔,隨風輕搖。


    夜色幽涼,馥鬱的紫檀香,嫋嫋而散,幽靜美好。雕工精美的木質槅扇被月色映上一片淺白的光。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還有映照著月色而晃蕩晃蕩如同碎銀子一般的一池春水!


    喻氏穿一襲淺綠色的軟煙羅中衣,偎靠在東窗下,目光怔怔的瞪視著這片她看了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景致。


    人常說物事人非,可是三年來,她還是那個她,園子還是那個園子,變的隻是四時的交替!喻氏唇角嚼了抹自嘲的笑,伸出如脂如玉的手去掬那縷慘白的月光。


    正從外麵回來回話的喻嬤嬤,看著喻氏這副蕭瑟淒清的身影,由不得便嗓子一痛,眼眶跟著也紅了起來。


    外麵人都隻道奶奶福氣好,既便是成親三年無所出,大爺依舊如新婚時般寵著護著,老爺夫人也從無為難,反而麵對外人質疑而多有維護,可是誰又能知道……喻嬤嬤眨落眼裏的淚,輕聲上前。


    “奶奶,大爺回來了,說是回去換身衣衫就過來。”


    喻氏收了手,回身看著喻嬤嬤,點頭道:“好,我知道了,嬤嬤你陪著我等了一個早上,趁著還有點時間,去歇息吧。”


    “是,奶奶。”


    喻嬤嬤退了下去,卻沒有回屋歇息,而是坐在了屋外的廊簷下,目光怔怔的看著月洞門外。


    而屋子裏喻氏略略站了站後,便回身走到屋內,套了件嫩黃繡折枝梅花無袖上襦,又對著妝台上的銅鏡,將原本散在腦後的發隨意的梳了個髻,取了枝鳳頭小銀簪給插上。一切弄完後,鏡子裏的那個人,失了之前的淒清,而多了幾分柔約。


    喻氏看著鏡中自已略顯蒼白的臉,略一頓,抬手取了妝匣裏的胭脂拿簪子挑了一點,在手心拍散了,雙手輕輕的在臉上抹了開來,又取了一側的紅紙放在唇邊抹了抹。一切弄妥,鏡子裏的人便憑添幾許生氣!


    恰在這時,門外響起細碎的步子聲,不多時,喻嬤嬤的聲音響起。


    “大爺來了,奶奶在屋裏等著您呢!”


    “嗯。”


    清冷而淡漠的聲音響起。


    屋子裏的喻氏僵了僵,但隻是須臾的功夫,她便又恢複如初。


    段世敏一腳跨進屋子,便看到衣飾整齊的喻氏正站在堂屋正中,目色溫婉的朝他看來。


    “這麽晚了,怎的還不睡?有事,明天說不是也一樣?”段世敏輕聲說道,話落上前,走至喻氏身側,伸手去牽喻氏的手。


    喻氏卻是不動聲色的側了側身子,避開了段世敏伸來的手,段世敏微微一怔,耳邊卻響起喻氏柔和的聲音。


    “原是打算明天再說的,後來,因為心中有事,難以入睡,又聽下人說,爺回來了,便想著把您請過來,問一問,事情怎麽樣了!”


    喻氏邊說,邊拿了溫著的茶壺替段世敏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遞了上去。


    段世敏接了喻氏遞來的茶,一個晚上的奔波確實也累了,啜了一口茶後,他將茶盞放到一邊,抬頭看向喻氏,淡淡說道:“事情有變。”


    喻氏錯愕的看向段世敏,好半響,才怔怔的問道:“怎的又有變了?發生什麽事了?”


    燈光下的喻氏不論一嗔一怒間,無一不是風情!


    隻可惜……段世敏唇角挑起一抹淺淺的弧度,輕聲說道:“葉羽帶人趕在我之前,救出了羅青果!”


    “啊!”喻氏驚詫出聲,不由,道:“事情安排的可說天衣無縫,葉羽他怎的就能找到羅姑娘?”


    “葉羽向睿王爺借了麒麟衛!”


    “麒麟衛!”既便是撲著脂粉,喻氏的臉也瞬間白的如紙,她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段世敏,訥訥道:“怎麽就會驚動麒麟衛呢?”不待段世敏開口,她又一迭聲的問道:“現在怎麽辦?原本是想著,爺你偶遇羅姑娘,與她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這樣我們就能名正言順的向文家提出,納她為妾,到時公公再給文大人施施壓,不怕他們不同意,可現在……”


    段世敏看著急得不行的喻氏,忽的便“嗤”一聲笑了出來。


    喻氏被段世敏這一笑給打斷了喋喋不休的話語,不明白的看著段世敏,“爺,你笑什麽?”


    “你這般急做什麽呢?”段世敏好笑的問道:“你這麽想著抬羅姑娘進門,看來,你這心裏當真是一點都沒有我!”


    喻氏看著段世敏略帶譏誚的笑,垂了眼,稍傾,淡淡道:“爺說笑了,你是我的夫君,我沒本事不能替爺綿延子嗣,難得,爺有一個看得上眼的姑娘,我自是要替爺分憂才是。”


    段世敏挑了挑嘴角,對喻氏的話一臉的不置可否。


    默了一默後,段世敏看向喻氏,問道:“你找我來,就是為這事?”


    喻氏點頭。


    “你還是按照之前我們商量的辦,讓人去跟文家說一聲,就說你要替我納妾,至於羅家同不同意,這事你別管。”段世敏說道。


    喻氏不解的道:“為什麽?”


    “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段世敏不耐的挑了眉頭,冷冷道:“我讓你怎麽做,你就怎麽做就是了!”


    喻氏噎了一噎,但最後,還是點頭,說道:“是,妾身記下了。”


    段世敏點頭,看了看屋外東邊已快發白的天,起身道:“不早了,你早些歇著吧。”


    “妾身送一送您!”喻氏起身。


    段世敏擺手,看了眼身側低眉垂眼恭順無比的喻氏,淡淡道:“你放心,我這一輩子隻會有你這一個嫡妻,隻要我在一日,段家的榮華富貴便少了你的。”


    “是,妾身記在心裏。”


    段世敏扯了扯嘴角,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喻氏將人送到了門口。


    廊簷下坐著的喻嬤嬤見著段世敏出來,連忙起身恭敬的站到一邊。


    待段世敏走出了月洞門外,喻嬤嬤這才回頭看向靜靜站在門邊的喻氏,歎了口氣,輕聲說道:“不早了,奶奶您歇下吧。”


    喻氏卻是抬頭看了看東邊的天色,對喻嬤嬤說道:“不睡了,過不了多時便要去給婆婆請安,嬤嬤進來陪我說說話吧。”


    “是,奶奶。”


    喻嬤嬤跟在喻氏身後進了屋子。


    喻氏走到屋裏南邊擺放的美人榻,和衣而臥,對搬了錦墩坐在她身側的喻嬤嬤說道:“嬤嬤適才都聽到了?”


    喻嬤嬤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


    喻氏臉上便綻起一抹自嘲的笑,稍傾,冷冷說道:“他說,他對女子自來無感,可唯獨遇上羅姑娘時,他有著淡淡的感覺,嬤嬤您信嗎?”


    喻嬤嬤猶豫著,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可要讓她說,卻又是另一回事。雖然眼前這個是自已從小奶到大,好比親閨女的小姐!


    見喻嬤嬤一臉欲言還休,喻氏笑了笑,擺手道:“嬤嬤不想說,便別說了。我反正是進了這棺材了,日子能過出點新花樣也不錯,權當是看場熱鬧吧!”


    “奶奶,”必竟是自已奶大的小姐,喻嬤嬤對喻氏還是心疼的,略一猶豫後,輕聲說道:“難道就不能請了老爺和舅老爺出麵,把您接回家去?”


    “接回家……”喻氏臉上的譏笑愈濃,冷冷說道:“您忘了,三日回門時,母親與你說的話了?”


    怎麽能忘呢?


    當時小姐羞於啟齒,她便私下裏與夫人把姑爺不近女色而好男風的事與夫人說了一遍。可夫人是怎麽說的?


    既嫁進了段家門,生便是段家的人,死便是段家的鬼!


    喻嬤嬤長長的歎了口氣,心裏不由想到,這大戶人家的男人玩個小廝什麽的原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可是,自家姑爺,怎的就……喻嬤嬤搖頭。


    喻氏看著喻嬤嬤長籲短歎的臉,也跟著輕輕的歎了口氣。


    “嬤嬤,熬吧,日子就是熬出來的!”


    喻嬤嬤擠了抹苦笑,勸喻氏道:“奶奶也不要想得太悲觀,即然還有能讓大爺看得上的姑娘,說不得大爺慢慢的就改過來了呢?日子還長著,也不能一眼就把人看死了!”


    喻氏心裏僅管不屑,但她還是點了點頭,說道:“嬤嬤說得是。”


    終究是一夜未睡,盡管心緒難平,但閉上眼,喻氏還是慢慢的就睡了過去,似乎隻是一眨眼的功夫,耳邊響起喻嬤嬤的聲音。


    “奶奶,奶奶醒醒。”


    喻氏很不相睜眼,但她不睜眼那個聲音就一直在耳邊響起。


    萬般無奈之下,喻爭睜開眼,便看到屋子裏丫鬟進進出出,喻嬤嬤在一邊,輕聲的與她說道:“奶奶,該去給夫人請安了。”


    喻氏便抬頭看向東窗外,天色白了許多,到了每日的請早安的時候。


    歎了口氣,喻氏扶著喻嬤嬤的手坐了起來,眼睛皮卻好似吊了塊石頭一樣,重的幾乎睜不開!心裏不由苦笑,這樣的日子到底還要熬到什麽時候!


    與此同時!


    朱雀大街的睿王府一側的小門被打開,一抹清逸的身影,自門內走出,幾息的功夫,便消失在長長的街道上。


    睿王府內。


    幫著睿王爺換裝的莊氏,數次抬頭悄然打量睿王爺的臉色,當她又一次抬頭時。


    睿王爺輕垂的眉眼微微一抬,對上莊氏的目光,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想問葉羽深夜來訪的事?”


    莊氏笑了笑,輕聲說道:“妾身隻是想跟王爺說,國事雖重,但身子卻還是要注意。”


    睿王爺淡淡的翹了翹唇角。


    “葉羽昨天送了個消息來!”


    這就是想要說的意思了?


    莊氏當即便順著睿王爺的話說道:“哦,什麽樣的消息?”


    “都察院禦史,段遠坤的!”


    “段大人!”身為睿王府切身利益者,莊氏自然知曉,段遠坤是恭王府一脈的人,這會子聽了睿王爺的話,不由便挑了眉頭,目光明亮的看向睿王爺,“段大人怎的了?”


    睿王爺轉身端了丫鬟新沏上來的熱茶,擺了擺手,示意屋子裏的人都退下。


    這才與莊氏說道。


    “早些年,京都貴人圈裏不是說段遠坤家逃了個小妾嗎?”


    莊氏點頭,歪頭想了想說道:“說是跟府裏的樂師私奔了!這多年前的事了,王爺怎的突然提起這事?”


    睿王爺嗬嗬一笑,輕聲說道:“不是跟樂師,是跟段大人的男寵!”


    “這……”


    既便是見多識廣的莊氏也被睿王爺這話給驚得半響出不了聲。


    好久,才訥訥道:“這怎麽可能?段大人他可是……”


    “他可是父皇最為倚重的老臣,是不是?”睿王爺看向莊氏。


    莊氏點頭。


    睿王爺便挑了眉頭,淡淡道:“那又怎樣?他好男風,養男寵,難道還會一五一十說與父皇知曉?遮還來及遮呢!”


    莊氏是個聰明人,當下便想聯想到了段世敏婚後三年無所出的事,立刻抬頭對睿王爺說道:“那小段大人膝下一直空虛,會不會是……”


    睿王爺點頭,“小段大人怕是比段大人更過之而無不及,好歹,段大人膝下還有幾子幾女,可這小段大人卻是妻妾無一有所出,想來,該是隻好男風,而不喜女色!”


    “那葉大人的意思是……”


    “伺機而動!”睿王爺淡淡道:“段遠坤是四皇兄最大的依仗,若是沒了他在父皇跟前替四皇兄吹風,父皇那便能省點心力!”


    莊氏點頭。


    “前些日子榮陽候夫人使人送了貼子來,說是府裏的幾株西府海棠開得甚好,請妾身去賞花,妾身原還打算去湊個趣,隻這幾日,身子有些疲乏,您看妾身是去還是不去?”


    睿王爺不由便怔了一怔,這內宅之事,他素來不插手,怎的今日卻尋他拿起主意來了?但稍傾便又想起前些日子自已讓莊氏多出去走動走動的話來。


    默了一默,睿王爺淡淡定,“去吧,榮陽候府西府海棠頗為有名,把金蓮也帶上,她平時也沒個走處。”


    這回換莊氏怔住了。


    她哪裏是真拿不定主意去還是不去,隻是因著前些日子,睿王爺不滿意聖上對恭王的態度,有意讓她出去挑動挑動,而她也順勢放了點消息出去。


    這才有了榮陽候府候夫人遞貼子請她去賞花的事!


    這榮陽候府是什麽情形?她相信,睿王爺便不是十分知道,卻也是有個六分了解的!旁的不說,便是四皇子府上的側妃,便是出身榮陽候府!


    雖不是現任榮陽候鄭逢春嫡女,但卻是已逝榮陽候鄭遇春的親生女兒!


    當年榮陽候鄭遇春救先帝而亡,因鄭遇春無子,聖上念及榮陽候之功,便將候位定給榮陽候之弟,現任榮陽候鄭逢春,又親自指了先榮陽候之女鄭秀麗為四皇子側妃!


    鄭家人仗著先榮陽候之功,平日裏本就趾高氣揚,鼻孔縫裏看人!待得這鄭秀麗嫁與四皇子為側妃,更是越發跋扈,一副皇親國戚的嘴臉!


    帝都城裏,別說什麽權貴豪門,就連幾位出嫁的公主,都沒少被他們得罪!


    可以這麽說,即便四皇子還有所收斂,可這鄭家人,嚴經儼然一副正宗國舅爺的做派,甚至連四皇子正妃,正正經經的外家,涼國公府都頗有些不看在眼裏!


    不過熟知內情的到也不奇怪,必竟恭王膝下的長子,是側妃所出!


    榮陽候夫人請四皇子的死對頭五皇子妃入府賞花,唱的是哪出戲,以鄭家人的作派,稍有些腦子的人,都能想出來。


    莊氏會不知道?


    往常鄭家的挑釁,她都是四兩撥千斤的擋回去。


    但因著睿王爺發了話,不願見四皇子得了聖心,這才想著借榮陽候夫人這把手,在皇上麵前上上眼藥水!


    隻,睿王爺剛才明明說了,伺機而動!可,又讓她照舊依約前往,不僅如此,還把府裏蓮姨娘帶上!


    睿王爺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莊氏擰了眉頭,百思不得其解!但臉上仍舊是恭順的應了一聲,“是。”


    睿王爺看了看天色,起身道:“好了,我上朝去了,天色還早,你再歇息歇息吧。”


    莊氏笑了應是,起身送了睿王爺出府。


    她也沒如睿王爺所說,回去再歇著,而是喊了莊嬤嬤進來議事。


    等莊氏把睿王爺的話跟莊嬤嬤說了一遍,就連莊嬤嬤這樣老成持重的人,都驚得半天臉上失了顏色,好久,才訥訥的說了一句。


    “可真是驢糞蛋子表麵鮮,外人看著還道段禦史是怎樣的正人君子,這內裏早就爛透了!”


    莊氏笑了笑,對莊嬤嬤說道:“段大人的事,我們不管,左右有王爺操這個心。我想著的是榮陽候府的事,怎麽辦。”


    “照原來商量的辦唄!”莊嬤嬤輕聲說道:“榮陽候夫人可是沒少往咱們府裏遞貼子,他這臉伸得這般殷勤,您不對,也太對不住她的這份殷勤了!”


    莊氏聞言,不由便嗔怪的瞪了眼莊嬤嬤,失笑道:“嬤嬤,這話在我屋裏說說可以,可別去外麵渾說,仔細讓王爺聽到了,連我也保不住你。”


    “娘娘放心,奴婢心裏有數。”莊嬤嬤說道。


    莊氏便又說道:“我雖沒告訴王爺,打算怎麽做!但夫妻多年,他肯定也知道,我這是要出手,隻,我卻是想不明白,怎的就讓我帶了蓮姨娘一同前去?”


    莊嬤嬤便笑了道:“許是咱們王爺憐香惜玉,當真覺得這蓮姨娘沒處走呢?”


    莊氏搖頭。


    莊嬤嬤斂了臉上的笑,輕聲說道:“說起來,有件事還得回與娘娘知道。”


    “嗯?”莊氏看向莊嬤嬤。


    莊嬤嬤便說道:“昨兒寺裏回來的路上,蓮姨娘與奴婢說,想將她侍候王爺的日子調一調,放在二十五、六前後。”


    “好端端的,怎麽就想著要調日子呢?”莊氏不解的問道。


    “奴婢也覺著奇怪,因著娘娘您對蓮姨娘高看,奴婢便將她侍寢的日子也排在了她小日子前後,若是依著她的意思,這日子就在她每個月的月中,於子嗣上怕是艱難!”莊嬤嬤說道。


    莊氏想了想,輕聲道:“既是她自已要求的,你就便照著她的意思來吧!”


    莊嬤嬤便應了聲是。


    莊氏又與莊嬤嬤說了會兒話,眼見得天色大亮,丫鬟進來侍候梳洗,一府的事還等著她去打量,便將適才的事放到一邊,由著丫鬟幫著梳妝,簇擁著去了王府的花廳,分派起一天的事來。


    ……


    葉府。


    朱氏正同朱媽媽商量著,挑哪個日子,請客,門外忽的便響起一陣喧嘩之聲。朱氏喜靜,這是所有下人都知道的,朱媽媽覷了眼朱氏眉眼間的不悅,頓了頓,開口說道。


    “夫人,奴婢出去看看?”


    朱氏點了點頭,揉了眉頭對朱媽媽說道:“看看是哪個沒腦子的,當不好差,就換個地方讓她呆。”


    這就是要打發人了!


    朱媽媽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才出門,便同正一臉糾結的雲紅撞了個滿懷,朱媽媽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屋子,一把年了雲紅往外帶,等走得略有些遠了,才壓了聲音問道:“你怎麽回事?都跟你說多少遍了,夫人這幾日心情不好,做事小心著點,怎麽這一大早,還讓人吵嚷了起來?夫人喜靜,你不知道嗎?”


    雲紅一臉委屈的看著朱媽媽,嘟了嘴道:“媽媽,哪裏是奴婢不仔細當差,是七奶奶……”


    慕容歡!


    朱媽媽頓時變了臉色,她擰了眉頭朝雲紅說道:“七奶奶怎麽了?”


    “七奶奶帶著天賜少爺,說是要來跟夫人請安!”


    “這個攪事精!”朱媽媽恨恨的啐了口,對雲紅說道:“你也別去回夫人了,我跟你去打發了她吧!”


    雲紅求之不得,她相信,她要是敢把七奶奶帶天賜少爺來求見的話遞到夫人跟前,夫人得要了她半條命!


    當下,兩人走了出去。


    等到了院子裏,一眼,朱媽媽便看到站在階沿下,穿一身連枝牡丹刺繡領煙霞紅秋菊提花對襟褙子的慕容歡,正抬了頭往裏張望。她的身側,粉粉糯糯的葉天賜,睜著一雙圓溜溜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跟著往裏張望。


    見著朱媽媽,慕容歡連忙牽了葉天賜上前,遠遠的便朱媽媽溫婉一笑,“媽媽,母親可是願意見天賜了?”


    朱媽媽挑了眉頭,目光淡淡的掠過脂光粉豔的慕容歡,最後落在葉天賜身上,“七奶奶,夫人身子不爽利,不見客,您回去吧。”


    “媽媽!”慕容歡臉上頓時便起了一層急色,將身側的葉天賜推到跟前,哀切的說道:“媽媽,我們回來都這許多日子了,天賜從沒正經的給母親磕過頭,孩子成天的問我,怎的回到家也不見祖母,我……”


    朱媽媽打斷慕容歡的話,“七奶奶,夫人是什麽樣的脾氣,您知道,有些話,我當奴才的不方便說,您如果執意要讓天賜少爺給夫人磕頭,也行,您把天賜少爺交給奴婢,奴婢領了他進去!”


    慕容歡臉上神色一變,當即失聲道:“媽媽,天賜從小到大從沒離開過我,您看,是不是讓我陪著他一起去?再說了,我這麽些年也從未曾在母親跟前盡過孝……”


    朱媽媽目光含笑的撩了眼言詞懇切的慕容歡,淡淡道:“七奶奶果真是孝順之人,既是如此,那就帶了天賜少爺隨老奴來吧。”


    話落,轉身便要往裏走。


    慕容歡眉眼間掠過一抹幾不可見的笑,她身側的大丫鬟落翹緊跟著便要上前扶了她,還有她身後,葉天賜的乳母,以及另兩個婆子。


    朱媽媽卻忽的腳步一頓,似笑非笑的朝慕容歡看過來,“七奶奶,夫人喜靜,您身邊這些人,讓她們都退下吧!”


    “這……”慕容歡為難的看向朱媽媽。


    朱媽媽笑容不變,輕聲說道:“七奶奶是帶著天賜少爺來請安的,又不是來打架的,要這些人跟著幹什麽?”


    “她們都是平時服侍天賜的人,”慕容歡笑著說道:“天賜暫時還不習慣身邊少了她們!”


    朱媽媽臉上的笑便淡了幾分,“那怎麽辦?七奶奶長年在外,怕是不知道,奴婢卻是清楚,夫人屋裏經年也就是奴婢和魏紫兩人侍候著,多一個人,夫人看著都嫌吵,這一下子,這麽多人,萬一驚著了夫人,可如何是好?”


    話落,朱媽媽站在那不動了。


    慕容歡抿唇,目光微抬,對上朱媽媽似笑非笑的眼,稍傾,垂了眉眼,似是在猶疑,到底要怎樣做。


    朱媽媽也不急,就站在那,看著她。


    “奶奶,”慕容歡身側的大丫鬟,落翹,笑了上前說道:“要不,就奴婢陪著您和天賜少爺去給夫人請安吧?”


    慕容歡抬頭看向朱媽媽。


    朱媽媽笑著對落翹說道:“落翹姑娘,夫人不喜見外人!”


    眼見落翹細長的眸子裏閃過一抹惱意,朱媽媽不由便冷笑,忖道:不就是想上門惹一場事嗎?隻要,你有那個膽子跟我進去,夫人就是弄死了你這兩個賤人,大不了,這罪名我給抗了!


    慕容歡眉色便有了淡淡的不悅,她擰了眉頭朝朱媽媽看去,“媽媽,你雖是母親身邊的老人,但這樣做真的合適嗎?”


    “七奶奶,奴婢不明白您這話是什麽意思?”朱媽媽不卑不亢的迎著慕容歡,冷冷的說道:“奴婢也告訴您了,夫人不喜被人打擾,既然您堅持,奴婢自然願意成全您的孝心。隻是這滿府上下,誰都知道夫人喜靜,您卻偏要帶著這些人進去,您到底是來盡孝心的,還是要擾人的?”


    慕容歡臉上的神色頓時幾番變化!


    孝心?


    她就是把心挖出來喂狗,也不會去向著朱氏這個老虔婆!


    朱媽媽眼見慕容歡神色難看,再次發力道:“也巧了,夫人一直說七爺一個人這些年在外辛苦,正想挑幾個人打發過去侍候他,七奶奶既然來了,不妨,等會由您親自過目,您看如何?”


    慕容歡神色再次變的青紫交替,一對看向朱媽媽的眸子,恨不得噴出火來。


    朱媽媽卻是,慕容歡越惱,她便越高興。


    她就不相信了,憑著自家夫人這嫡母的身份還壓不住你一個庶子庶媳?你身後是皇宮的貴人又怎樣?這孝道擺在這,說破了天來,也是夫人占著理!由來隻有父要子死,子不能不死的!可曾有子弑父,而無罪的?


    夫人與董明珠鬥了半輩子,厭了倦了,隻求眼不見為淨。原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你便要上門來找事,那就別怕把事惹大了!


    慕容歡勉勉強強的扯起一抹笑,笑還沒展開,眼眶便紅了,下一瞬,豆大的淚珠“啪噠”一聲便掉在了地上,續而滿臉淒淒的對朱媽媽張了張嘴,但卻是一個字也沒說,最後長長歎了聲氣,牽著葉天賜轉身便走。


    雲紅看呆了,她之前跟七奶奶耗了那麽久,也沒得七奶奶一個退讓!眼下,朱媽媽隻不過是幾句話……雲紅一臉崇拜的看向朱媽媽。


    “媽媽,您好曆害!”


    朱媽媽瞪了雲紅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怎麽說話的呢?”


    雲紅吐了吐舌頭,低了頭。


    朱媽媽對著慕容歡的身影,冷冷一笑,轉身對雲紅說道:“你等會雲院裏轉一圈,就說夫人心疼七爺,想給七爺屋裏添個人,七奶奶哭著走了。”


    雲紅也不笨,立時便想到了朱媽媽說這番話的用意。當即,點頭道:“放心,媽媽,我一定把事給您辦妥了!”


    朱媽媽點了點頭,才要回去朱氏跟前複命,不想卻見葉明霖怒氣衝衝的自外麵走了進來!朱媽媽一怔之後,快步迎了上去。


    “奴婢見過老爺!”


    葉明霖狠狠的瞪了眼朱媽媽,拾腳便要往屋裏去,朱媽媽壯著膽子往前一攔,對葉明霖說道:“老爺,夫人這兩日子身子不好,她……”


    “賤婢,連我,你也敢攔!”


    葉明霖抬腳便朝朱媽媽狠狠踢了過去,幸虧離得遠,朱媽媽又早有防範,不待葉明霖的腳踢上身,她便往後退,隻是一不小心,踩著了身下的裙擺,“撲通”一聲摔了個四仰八叉的!


    葉明霖待還要上前,身後卻是響起一聲清冷的喝斥聲!


    “葉明霖,我還沒死,我的人輪不到你來動手!”


    葉明霖身子一僵,驀的回頭,便看到朱氏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出來,此刻正站在月洞門裏,目光如霜的盯著他!


    那樣幽冷的眸子,就如同看待一團死物!


    不知道為什麽,葉明霖就感覺額頭的某一處,隱隱的作痛起來。


    但轉而想到適才在園子裏遇上哭哭啼啼的慕容氏和葉天賜,頓時一股怒火又拔天而起!他抬手指著朱氏,怒聲罵道:“賤人,你把鈺哥兒媳婦怎麽了?”


    “老爺,你冤枉夫人了……”


    朱媽媽不顧摔得生疼的屁股,爬起來,便要上前解釋,隻是她話還沒說完,便被葉明霖打斷了。


    “我冤枉她?她是什麽人,我比誰都清楚,你個毒婦,鈺兒她娘已經死了,鈺兒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疼他的人,你還不放過!老天怎麽就不收了你這個蛇蠍心腸的毒婦!”葉明霖怒聲罵道。


    朱媽媽看著暴跳如雷的葉明霖,陷入深深的自責。


    她怎麽這麽蠢,怎麽就沒想到,七奶奶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見夫人,而是讓老爺看到她在夫人這受了委屈,讓老爺以為夫人為難了她,好替她出頭!


    這個惡婦!


    朱媽媽狠狠的啐了口。


    “老爺,七奶奶說要來向夫人請安,奴婢說夫人喜靜,讓旁人在外候著,七奶奶不同意,這才帶了天賜少爺走的,奴婢……”


    “阿媛,”朱氏走了出來,打斷朱媽媽的話,冷冷說道:“你跟他解釋什麽?犯得上嗎?”


    葉明霖原也就沒相信朱媽媽的話,此刻聽了朱氏的話,越發篤定朱氏是純心為難了慕容歡,恨得額頭上的青筋像小蛇似的鼓了起來。


    “毒婦,你到底做了什麽?”


    “我做了什麽?”朱氏嗬嗬一笑,淡淡道:“我心疼七爺膝下子嗣單薄,想著撥幾個人替他添枝散葉!怎麽?老爺因著心疼媳婦怕委屈了她慕容歡,竟連子嗣大事都能不顧?”


    “你……”


    朱氏卻是聲音一拔,悍然打斷葉明霖的話,高聲道:“我到是不知道了,這京都城裏幾年不回來,公公為著媳婦還能吵到嫡妻屋裏來!葉明霖,她慕容歡到底是你兒子的女人,還是你的?又或者說,你們父子不分你……”


    滿院子的下人聽到朱氏這誅心之話,頓時齊齊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抖。


    夫人……夫人怎的就能說出這樣的話?


    葉明霖眼前一黑,差點便撲通一聲裁倒在地上!好在,他死死的攥了拳頭,指甲摳得掌心血肉模糊,才算是沒暈過去!饒是如此,也是氣得眼前陣陣發黑。


    “毒婦,你說出這樣恬不知恥的話,就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朱氏嗬嗬一笑,咬牙切齒的說道:“要說報應,也該是報應你們這兩個不知羞恥的人身上啊!與我何幹?怎麽,你們做得,我還說不得?”


    葉明霖怎麽就會想到,他一時的激憤之舉,竟然會讓朱氏替他裁下了這麽個名頭!氣得喉頭一甜,下一刻,“哇”一聲,便噴出了一品黑血。


    “毒婦,我一定要休了你!”葉明霖捂著胸口,搖搖欲墜。


    一側的小廝眼見不對,連忙上前扶了葉明霖,一邊大聲說道:“快,快去大夫。”


    “請什麽大夫?”朱氏冷冷說道:“要請,也是請太醫,耽擱了老爺的病情,十個你,也賠不起!”


    小廝嚇得連連點頭,一迭聲道:“請,請,請太醫,請太醫。”


    請太醫?


    請來了太醫,今日之事,不管是真是假,便要傳進宮裏。


    到時……葉明霖狠狠的咬了一口舌尖,劇痛之下,總算是神台清明了許多,他指著朱氏,對身後的小廝吩咐道:“把夫人拿下,讓人備車送到家庵裏去。”


    小廝們麵麵相覷。


    這當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夫人是他們能動的嗎?


    葉明霖眼見小廝愣在那,怒聲喝道:“我說的話沒聽到嗎?難道還要我親自動手!”


    “老爺……”小廝為難的看著葉明霖。


    葉明霖氣急之下,抬手便朝小廝扇去,“反了你們,狗奴才!”


    小廝捂著臉滾倒一側,跪在地上,直磕頭。


    “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


    葉明霖回頭掃了一圈,眼見四周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當即大聲道:“你們給我過來!”


    那些人哪裏敢依他的話上前,呼啦一聲作鳥獸散。


    隻氣得個葉明霖站在那直喘粗氣,又恨又不甘的盯著朱氏看。


    朱氏冷冷挑了葉明霖一眼,稍傾嗤笑一聲,淡淡道:“葉明霖,想送我去家庵,你問過我兒子了嗎?是楠哥兒同意了,還是羽哥兒同意了?”


    朱氏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


    這兩個出自朱氏膝下的兒子,從無與他親昵的片刻,他們的眼裏哪裏有他這個父親!


    罷了!罷了!


    這個家隻要有她朱君英在的一日,便沒一日安寧的日子過。


    葉明霖一咬牙,眸間凶光一閃,下一瞬,提腳便朝朱氏走了過去。


    “毒婦,我跟你拚了!”


    話落,抬手便往朱氏的脖子上掐過去。


    “夫人!”


    朱媽媽大驚之下,連忙上前扯了葉明霖的袍子,試圖要將他拉開。


    朱氏也沒想到葉明霖會公然行凶,但她向來恨不得將葉明霖千刀萬剮,當下不僅不逃,反而迎著葉明霖便衝了上前,同樣喊了一聲,“我跟你拚了!”


    葉明霖的手準確無誤的落在朱氏的脖子上,但付出的代價便是,臉上幾個血淋淋的抓痕!朱氏長長的寸長的指甲瞬間便將他的臉撓得血肉模糊!


    “毒婦,你去死,你去死吧!”葉明霖不顧自已被撓得火辣辣的臉,咬著牙,渾身的勁都落在一雙手上。


    “瘋了,這是瘋了!”


    朱媽媽訥訥著,撲上前,不顧一切的去瓣扯葉明霖的手,可是她縱便使出吃奶的力氣,也不能讓葉明霖鬆開分豪,朱媽媽想也不想,低頭抱著葉明霖的手便狠狠的咬了上去。


    “啊!”


    葉明霖痛呼,下意識的鬆開了朱氏,腥紅著眼睛拎著朱媽媽的頭發便是往地上一甩,朱媽媽因著朱氏被鬆開,急著上前察看,便鬆了嘴,被葉明霖趁勢一甩,人就倒在了地上。不等她起來,葉明霖已經狠狠一腳踩在了她的脖子上。


    “哢嚓”一聲響,朱媽媽滿嘴血沫,瞪大了眼,躺在地上。


    “阿媛!”朱氏發出一聲淒曆的喊聲,不顧自已如刀割一般的喉嚨,撲倒在朱媽媽身上,“阿媛,阿媛,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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