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老先生如此大包大攬,台上的先生也不客氣了。他一拍桌子,說:“題目也簡單,就定為在外麵讀書的兒子沒錢了,找父親要生活費。我也已經寫好了,您且聽好――錢!兒。敢問先生能夠寫出更加簡略易懂的電報嗎?”


    笑聲在會場裏響起了。一個錢字,加上一個兒的署名,簡直將如今的某些年輕人的形象描繪得惟妙惟肖。不知和父親報平安,不知關心父母,發一封電報就為了錢。然而,這樣一封電報,也不得不說是簡練直白到了極點。


    老先生左思右想,怎麽都覺得想不出能夠比這封電報更簡練的話,不由有些惱了,把拐棍在地上重重地拄了好幾下,嚷嚷道:“這不成!成何體統!一個兒子哪能對爹這麽說話呢!寫得不好,寫得不好!”


    “誒!一開始說寫的時候就隻說是要簡練直白,什麽時候說過要符合其他規範了?”旁人插著嘴。


    老先生不依不饒了,“哼,白話文就是這樣,就算簡練直白了,也少了應該遵守的其他道德。這算個什麽事兒啊!反正,我說,白話文哪一點都不如文言文的!”


    眾人隻是笑。


    台上的先生又開口了,“先生,我倒是覺得,白話文哪一點不如文言文了?就算剛才那例子不大守禮,但是我們比的是白話文和文言文之間的簡練直白,容易讓人理解吧?若是要白話文守禮,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您何必這麽較真?”


    “我哪能不較真!”老先生瞪眼,“要知道,從古而來,這文言文就是我們讀書人應該用的文字,寫文章,作詩詞,哪一種不是用文言文?你非要用本來市井裏麵的話和平時說的大白話來取代文言,這合適嗎!分明就是不顧身為讀書人的身份,自降格調。”


    “誰說白話文就不能用來寫文章,寫詩了?”立刻有人反駁起來,“聽聽這首詩如何!”說罷,立刻念起詩來:


    “若我有天國的錦緞/以金銀色的光線編織/還有湛藍的夜色與潔白的晝光……”


    老先生直接打斷了他的念誦,“西方葉芝的《天國的嫁衣》?哼,我早就說過,這白話文遠不如文言之美,這樣美的詩都被你們翻譯成了什麽樣子!聽好了,這才是真正信達雅的翻譯――”


    “如有天孫錦,願為君鋪地。鑲金複鑲銀,明暗日夜繼。家貧錦難求,唯有以夢替。踐履慎輕置,吾夢不堪碎。”


    “你覺得如何?到底是文言文好,還是白話文好!”念完這首詩,老先生鼓著雙頰瞪著那起來說白話文詩歌的人,露出自傲的表情。


    掌聲在會場中響起。為了這絕妙的翻譯。


    歎為觀止!絕對的歎為觀止!聽著老先生將這首詩如此翻譯,易之隻覺心潮澎湃。等到後世,已經很少有人能做出如此經典的翻譯了。不要提那些半吊子連虛擬語氣都無法翻譯出來的所謂“翻譯家”們,大部分時候,因為嚴格講求照字麵翻譯,能夠在翻譯中將一篇作品的“神”緊緊抓住的翻譯作品,幾乎絕跡。對於易之而言,翻譯本質上是一次再創作,假使翻譯過後的作品能夠保有原作品中間的韻味,將之化作國人能夠理解的情感傳達,那必定是傳世佳作。然而,那樣的作品,隻有幾十年前的大家們能夠翻譯得出來。


    此時此刻,易之正在聆聽著大家們的話語。


    不勝榮幸。


    “好詩。”坐在旁邊的朱懷仁低聲說了一句。這個時候,忙著關注場上對話的易之才突然想起來,自己身邊還坐著一個人來著。之前,朱懷仁的注意力明顯也被先生們的爭論吸引過去了。事實上,即使是不怎麽懂得文學的人,在聽到他們念誦的詩詞的時候,也會感受到一種無法抵抗的美。


    太美了,那些文字組合在一起,交織變幻作無限蔓延的景色。忽而高飛三十三天,於月宮折桂花幽香;忽而遠下碧落黃泉,在忘川賞彼岸花如血。


    易之不會忘記,在旁人都以為自己應該充分利用天賦,去學習理工類的學科的時候,他是如何為這文字的美麗所誘惑,走上了如今這條道路的。而隻要這樣的美好不逝去,他就絕不會後悔。


    “當然是好詩。”笑著這麽對朱懷仁說,此時此刻的易之半點不在意對方是什麽身份,什麽目的。隻要體味那文字的美好就可以了,何必想太多?


    場上,爭論還在繼續,“先生,您這是強詞奪理。”台上的先生對老先生說,“文言文有好的作品,白話文就沒有嗎?最近我才得了一首白話文寫的詩歌,您聽聽看。”


    深吸了一口氣,醞釀出足夠的感情,這位先生緩緩念出了他所說的那首詩:“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半晌,場內寂靜無聲。


    然而他沒有再說話。


    就這兩句?太短了吧?反應過來的人這樣覺得。然而,這首詩是好詩,毋庸置疑。


    明明是無比淺顯的字眼,即使是白話文,也不算是多麽優美的白話文。組合在一起,聽在人的耳朵裏,卻無端讓人動容。


    掙紮,難過,痛苦,希望,奮發,向上。無數情感交織在這首詩中,讓人在聽見這首詩的第一時間五味陳雜,欲訴還休。最後隻能是沉默。


    又一次,掌聲響起。


    在這個會場中,人們為文言文的詩歌鼓過掌,也為白話文的詩歌鼓掌。他們是在爭論文言和白話的高低,然而這並不妨礙他們同時欣賞這兩種不同的表現形式。到底,真正觸動他們的是文字本身的美感,是裏麵蘊含的無限情感。為何人們會認為詩歌是高雅的?無非就是為了這樣細膩而無孔不入的觸動。


    太美了。


    台上的先生乘勝追擊了,他對老先生說:“我個人認為,文言文和白話文是各有千秋的。然而,現在這個社會,有時候需要簡練直白勝過需要美麗。在這一方麵,白話文占據了很大的優勢。您覺得呢?倒不是說白話文會取代文言文,隻要有人會被中華文字的美而觸動,文言文就不會沒落。隻是現在,出於很多方麵的考量,白話文在日常交流中會占據越來越重要的地位。”


    他的話很中肯,很多人都在輕輕點頭。


    老先生卻“哼”了一聲,生著悶氣坐下不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錢和兒子那個電報也是化用的曆史事件,都知道吧?


    本章詩詞,為葉芝的《天國的嫁衣》的兩個翻譯版本。文言版翻譯者居浩然。不得不說,文言版的美輪美奐。


    黑夜那句,是顧城的《一代人》,當然我覺得大家都應該知道……總之還是注解一下。事實上,這首詩要放在浩劫之後,那會兒的時代和背景是最適合的,放在這個地方舉例有點降低了詩的格調,產生的影響力也不會太大,因為共鳴感的缺少。不過……既然用了,那就不管了。


    為什麽不用施氏食獅史這樣的文章舉例呢?很簡單,這一段的情節並不是要貶低白話抬高文言……也不是要貶低文言褒揚白話,所以用作舉例的例子需要中正。當然,什麽用西方的文字取代中國原本的漢字這種蠢斃了的情節,我是不會寫的。就是激進派也沒有那麽二逼好吧!他們好歹還是有理智的好吧!


    目前正在進行的情節是文言和白話的爭論,當然,同樣來自於新文化運動的背景……有一己之見。


    昨天接近十一點才睡,早上五點起有點為難我了困。等會兒去睡個回籠覺吧。說起來自從我把很喜歡的歌曲設定為手機鈴聲之後,以後再聽到這首歌我就有一種要心肌梗塞的感覺好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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