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家、學者。一個“學”字已經在表明這個職業和其他職業之間的區別。不斷學習並且創造新的知識,就是學者們的工作和生活。


    易之自詡算是個文人,理所當然不敢稱是學者,在學業上,他的底蘊之薄,簡直讓人隻能搖頭,頂天了,算是個學生。


    但是這位在皇家圖書館裏遇到的掃地僧――於伯英老先生,即使說老實話易之還不知道對方到底是個什麽人,卻已經篤定地認為,對方一定是個學者了。不說之前那沉默了半天之後暴露出來的看過圖書館的所有書,會多門外語這回事,就現在於老先生端著一碗茶坐在伏案寫作的易之對麵那架勢,怎麽看那氣勢都充滿了隻有苦讀多年、以學識為己任的那種人特有的氣場。


    非要形容的話,就是超級大學霸的感覺吧。可這樣的形容遠遠不足以將於伯英身上那種誰都是他學生,看誰都像是看考試不及格的學生那種微妙的架勢。偏生絕大多數人好為人師,討厭被別人當做是需要教導的學生,在麵對於伯英的時候,九成九起不了半點反抗之心。


    在這樣一位學者麵前寫東西,易之實在感覺到了壓力。和考試的時候監考老師非要站在你旁邊盯著你的卷子一個感覺。


    往日裏他寫個東西,也不過就是下筆胡來,想到哪兒寫到哪兒,發散的思維使得他常常考慮到一些完全不相幹的地方去。但是在於伯英的目光之下,易之不自覺地就斟酌起來。也不像是之前被詰問那會兒零零碎碎吞吞吐吐說出東一句西兩行的。


    下意識地,他就照著當初政治老師的路線來了。


    先是唯物辯證法的唯物論部分,好像,先論證了各種事物的客觀性?然後就是物質決定意識,意識對物質具有能動作用之類的一係列問題了。[.超多好看小說]想到了大概的提綱,易之順著就寫出了大概的理論,頗有點下筆如有神的感覺。


    總覺得這完全是因為於伯英先生在旁邊守著,壓力之下產生了動力的緣故。


    不過,能夠在這樣的情況下多回憶起一點知識,不是也挺好的嗎,如果有於伯英先生在一邊就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的話,說不準他還能把都忘記得差不多了的東西都想起來?


    就在易之陷入了多年不見的老師目光加持狀態中的時候。關於圖書館裏的消息,也已經到了該到的人耳朵裏。


    “於先生?”坐在禦案之後,朱鼎鈞微微露出驚訝的神色,俄而又將表情收得一幹二淨,“也是易之的機緣了。畢竟不是什麽人都能得到於先生的欣賞的。不用管他們,隻要易之不碰起居注之類的,就由他們去吧。”


    “但是這樣不會讓易之那個中立派逐漸擴大嗎?到底,對保守派是有影響的。”言下之意,是保守派影響著皇室所掌握的力量。宋謙士並沒有直接答應下朱鼎鈞的話,反而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多少算得上是有點沒有尊卑。不過朱鼎鈞並不在意,隻是擺擺手。


    他說:“肉總是爛在鍋裏的,不必在意這些。還有,我說過很多次了,你這樣是不行的。”總是想要用過分激進的手段行事,動輒陰謀手段。雖然有時候手段是不可缺少的,但是能夠正大光明,最好還是正大光明。畢竟陰謀永遠是不能見光的。朱鼎鈞很想把這些話再說一遍,對自己堂弟的這個好友,自己的忠實支持者。但是他最終沒有說。


    任何人性格的形成都不是一朝一夕。宋謙士之所以是現在這個模樣,畢竟是有其原因的。而且,這也是宋謙士表達忠誠的方式。他是朱鼎鈞身邊掌管陰暗麵力量的唯一一人,也是最受信任的人。他不去做這些事,誰去?而長久下來,他這樣的思維模式,又是一種必然了。身為皇帝,朱鼎鈞不能將自己堂弟的好友當做自己的好友。或者他是不能有好友的。


    所以最後他隻是歎了一口氣。


    到底是一團亂麻,身在皇室卻最後因為崇拜而追隨了顧斯的堂弟,享親王爵的朱懷仁。出身軍方,卻因為幼年時期自己的一次救命之恩,堅定地跟隨了皇室的宋謙士。這混亂而錯位的一切,卻又是現實。實在讓人慨歎。


    皇室和軍方,鬥來鬥去,真的有意思嗎?


    可既然身為皇帝,身為皇室的領袖,朱鼎鈞清楚,自己必須承擔起來,必須負擔整個國家,必須為依附於自己的那些人打算。朱鼎鈞啊,鼎重千鈞,這樣充滿厚望的名字,他絕對不能夠辜負。


    另一廂,顧斯也驚訝了。


    “這麽巧?易之竟然會遇見於伯英先生?”


    “是啊,平時雖說老師一天到頭都在皇家圖書館呆著,但卻沒見過他出來頂替管理員的工作,但是聽說正好管理員稍微走開一會兒去整理庫房了,結果就這麽幫忙看著的一會兒,易之過去了。”朱懷仁叫於伯英老師,是因為於伯英的身份,正是所謂的帝師。準確地說,於伯英此人,已經負責了兩代有資格在皇宮中學習的皇子勳貴們的啟蒙讀書了。這位先生當年也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大才子,其學識淵博堪稱大明屈指可數。他並非沒有才華在朝堂上大展身手,可偏偏他是個書癡,自從能夠進出皇家圖書館之後,幾乎就是賴著不走的節奏,永遠都不想改工作,有需要的時候就去上課,平日沒事兒就窩在皇家圖書館裏。人稱編外的圖書管理員。


    饒是如此,於伯英平時也是埋首在書裏,少有和到圖書館裏的人有所接觸。可偏偏這一次,他和易之撞上了。


    朱鼎鈞身為皇帝,被禁止稱呼於伯英為老師,所以他一向是以先生稱呼。而顧斯雖然曾經聽過於伯英的課,但是到底不是正經學生,也用先生稱呼。也隻有朱懷仁直接將他稱呼為“老師”了。


    朱懷仁繼續說:“聽說是易之想要寫的一篇文章引起了老師的興趣,老師就直接要他坐在那裏慢慢寫,寫完了給他看了。”


    顧斯是真沒想過易之居然會遇到這樣的事情。他本來隻不過是給易之一個方便,但是這樣子,根本就是撞大運了。畢竟身為帝師,身為無論是保守派還是激進派都尊重不已的學術泰鬥,於伯英並不是什麽人都能攀上的。而想要讓他主動感興趣的東西,更是少了。不過,也難得於伯英氣場足夠,隨便讓人照著他的想法去做,其他人稀裏糊塗就會聽話了。不然隨便來個爆碳,那就是秀才遇上兵的問題了。


    想想一直以來,易之最開始暈倒,有陸建明收留,順當地進了學校;結交了嶽激流和趙靜章,自身水準自然不同;再然後幾篇文章驚天下,還機緣巧合得到皇室和軍方雙方的支撐。怎麽看都覺得,易之的運氣,還真是好到不行。


    但也不能說是運氣吧。


    畢竟,不是什麽人都能構思《紅樓夢》,不是什麽人都知道《厚黑學》,不是什麽人都能寫出《致射陽先生的一封信》,不是什麽人都能讓於伯英感興趣的。這些東西,就是易之的資本,遠遠超出其他人,其他人學不到占不了的資本。


    “那就慢慢來吧。現在易之對我們的好感應該很高。隻要慢慢下去的話,占優勢的總是我們的。”顧斯這樣說,表情倒是很平靜,隻是越發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和決定。易之是個絕對不能夠錯過的真正的人才,但是,對於他這樣的人,想要拉攏,隻能用真摯的感情。


    到現在為止,顧斯覺得自己做得不錯。並不是全然的虛偽和假裝。他和易之其實有很多想法,很多觀點都如此一致。而易之的許多東西,也能夠提醒他注意到一些以前並沒有考慮過的東西。


    如果不是如今的環境,如果不是波譎雲詭。假如顧斯自己去做學問的話,說不準,他們會成為誌同道合的好友才對。兩個人互相鼓勵,共同在道路上跋涉前行,理應是千古佳話才對。


    可惜嗎?


    並不可惜,身為大明子民,為大明付出原本就是必然的事情。而即使易之和他走著不同的道路,但思想卻並不會因此而受到拘束。而且,即使因為身份有距離感,但顧斯自忖,在易之的心裏,多少把自己當做了友人的。即使是萍水之交,可君子之交原本就應淡如水。何必遺憾?


    生在這個波瀾萬丈的大時代,肩膀上承載著無數人的希望,甚至於承載著整個大明的未來,他還有什麽可遺憾的呢?


    無論是他還是易之,這一生,都將無比精彩,多少年後都應當是人們津津樂道的傳奇。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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