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省城新複,青麟進城幹的事情讓張亮基大為惱怒。


    喜宴過後,巡撫衙門較往常還忙。


    青麟在忙什麽?


    (正文)武昌收複後,青麟進城幹的第一件事,既不是派人修補被炮火摧毀的城牆,也不清掏被屍體堵塞的護城河,而是大興土木,先修複巡撫衙門。


    張亮基和江忠源進城後,見青麟如此,雖然滿肚子怒氣,卻也無可奈何。


    張亮基委員帶著督標軍修補城牆,江忠源的楚勇則負責清掏護城河。這兩件事辦出眉目,張亮基才開始著人修複總督衙門,江忠源也正式對被太平軍毀壞的按察使司衙門進行修葺。


    但這時的青麟,已開始在修複一新的巡撫衙門大方廳裏,大擺酒宴,迎娶自己的第二十三房如夫人。


    張亮基見青麟越鬧越不成樣子,便想把他請進總督衙門,規勸、申斥他幾句,要他收斂一些。但聽了左宗棠的一番話後,張亮基不僅打消了原來的想法,還派了名長隨,備了份厚禮,送進了巡撫衙門。


    左宗棠這樣說道:“製軍試想,強搶民女這是多大的事?尤其是武昌未複之時。您老參折遞進京師,朝廷又是怎麽辦的?不僅未向青麟問罪,還賞穿了黃馬褂、予騎都尉世職!這說明了什麽?說明朝廷對青麟是非常信任的!”


    張亮基插話道:“按理說,青麟是怎樣的一個人,上頭應該知道啊!任著他胡鬧,湖北不是完了嗎?”


    左宗棠說道:“上頭由著他的性子胡鬧,他為什麽不胡鬧呢?您老可別忘了,朝廷著青麟巡撫湖北,可是有更深用意的呀!——青麟是滿人哪!”


    左宗棠一句話點醒了張亮基,張亮基於是才不得不改變了主意。


    湖北新複,各府、州、縣大多處於有衙門無官員狀態。按著常理,青麟應該先把各府、州、縣的官員選派到任,騰出手來再幹別的勾當。青麟為什麽連這種事情都不做,先忙著迎娶如夫人呢?青麟自有青麟自己的主意。


    外人可能永遠都不會想到,青麟這麽做,其實就是為了往各府、州、縣派署員缺尋找合適人選。


    酒宴過後的第二天,青麟把四名管賬師爺都叫到大廳裏,開始對禮單重新登記。


    送銀子的,二萬兩的歸一類,一萬兩的歸一類,不足一萬兩的另歸一類。這件事由兩名師爺負責;另一名師爺則專門按銀子的多少負責排序;最後一名師爺則登記禮品,同時負責對禮品估價。


    長條桌上擺滿了花花綠綠的銀票,地上則堆放著各色禮品。


    青麟端坐案前喝茶監視,四名師爺忙得是順臉淌汗。


    很快,打外麵遞進來一張簿子。打開一看,正是青麟早飯前飭命布政使開出的各府、州、縣員缺名額。


    按大清官製,巡撫抓總,向下麵派署員缺本是布政使具體辦理的事。但湖北布政使是名漢員,所有布政使該幹的事,青麟早有話下來:不準他私自做主。所以,青麟做巡撫這段時間,湖北布政使是大清各省布政使當中最輕閑的布政使。


    各府、州、縣員缺名額到手後,青麟按著官位的大小、輕重,一一排列出來,並從上到下,都用筆打了記號。第一名的後麵標了個十字,十萬兩的意思,這是首府;第二名的後麵標的是八,是八萬兩的意思。以此類推,從十萬兩一直到三千兩,整整開列了四大頁紙。青麟做這些事情時,絕不允許別人插手,也不準別人看,連自己的家人也時時提防,怕別人背著他幹勾當。


    青麟做起這事是非常認真的,幾近一絲不苟。


    青麟忙完這些,師爺們也正好把收受的銀數和禮品清理出來,很恭敬地呈給青麟。


    青麟瀏覽送禮名單時,負責禮品的那位師爺,留著兩撇短胡子,兩手托著個金佛像,邁著方步來到案前,對青麟很小心地說道:“稟撫台大人,送這佛像的人叫李堂崖,是個候補知府。小的吃不準他這金佛,到底能值多少銀子,所以沒有登記。”


    師爺話此,把佛像很小心地放在青麟的眼前,後退一步說:“這個,恐怕得勞動大人親自估一估了。”


    青麟用手拿起佛像細細看了看,又眯起眼睛用手上下掂了掂,沉思了一下,便把佛像放下,對師爺說道:“你到賬房把老孫叫來,他是這方麵的行家裏手。”


    師爺哈一下腰,邁著方步走出大廳。


    青麟口裏的老孫是青麟的三管家,同時兼替青麟鑒定古董的差事,很受青麟器重,衙門裏的師爺也都拚命巴結他。


    但這老孫是個很貪婪的人。青麟最初署理湖北巡撫時,有候補官員想給自己頭上撈個紅點子,知道青撫台不僅喜歡銀票,也鍾愛古董,便花銀子托人從古董行、古玩店,買上一兩件器物,送進府裏。起始,送東西的人不知道青府的規矩,以為東西送進去便萬事大吉了。實際情形卻不是那樣。但凡送進府裏的古董,都要經過老孫看上兩眼,估出個價格後,才能存入庫房。而青麟,則根據老孫報出的價碼,來決定送東西人的缺分大小、長短。


    據傳,青麟在這方麵是很講義氣的。不像有些大員,東西、銀子照收不誤,但缺分仍很難拿到手。銀子無論多少,東西亦無論大小,隻要送了,青麟就一定能給你個缺分,隻是任期長、短有別罷了。


    據說那年有個在湖北候補了多年的道台,因一直撈不到差事,已是窮得家徒四壁,一貧如洗,連老婆和他自己的幾件像樣的衣服都送進了當鋪換飯吃。


    就是這個窮道台,一日賭錢贏了幾個,想到自己十幾年來,就是因為送不起禮,頭上連半個紅點子也未撈過。名義上自己是個四品道,實際混得都不如一些未入流滋潤。


    窮道台想到這裏,便咬著牙床子,走到街上,連發了三回狠,買了五斤幹果子送進了巡撫衙門。他因為經常來衙門給撫台請安,已與門政大爺混得滾熟。聽說他是想孝敬撫台大人東西,倒把門政嚇了一大跳,一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二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後來見他果然從背後變戲法似地拎出了一大包東西,這才知道是真的,不由笑著戲謔了兩句:“官場真是風雲變幻,常人難測——都說您觀察大人十幾年來廉潔得兩袖無風,隻有汗水,哪知道轉眼就發了!”


    窮道台被他說得一時漲紅了麵皮,一邊幹笑一邊連連道:“你老弟打趣我也夠了,替我把東西送進去吧。”


    門政用手拎了拎,問:“觀察大人,您老送撫台大人的莫非是人參?”


    窮道台道:“我能送起人參,也就窮不到這種地步了。是幾斤幹果子。”


    一聽是幹果子,門政登時翻轉了臉皮,不僅不替他送,還讓他快走,又惡語相向:“您拿這樣的東西,隻能送給阿貓、阿狗,卻拎到巡撫衙門,這不是自討沒趣嗎?”


    窮道台人窮難免誌短,任由門政亂罵,他隻是陪笑臉。又是點頭哈腰,又是施禮作揖,央求把東西無論如何送進去。門政卻隻是不肯。


    兩個人正鬧得不可開交,偏巧一名文案師爺從上房走出來,問明緣由後,對門政說道:“他老哥大小也是個官,已經說了這麽多好話。他現在送不起人參,隻能送幾斤果子,但大小也算個心意。你把東西替他送進去吧。”


    門政卻說道:“你大老爺最會說風涼話!我把這樣的東西送進去,丟了差事,你大老爺能賠我?”


    也是師爺一時心軟,聽了門政的話,二話不說,拎起東西口裏道一句:“觀察稍候,我替您拎進去。”


    也不知這位好心的師爺是怎麽和青麟說的,青麟不僅收下了窮道台的幹果子,還把窮道台請進簽押房裏,很耐心地說了幾句話。


    青麟是這樣說的:“你老弟已經熬成這樣,心裏還想著上憲,這份情意,本部院領了。但僅靠幾斤果子就想弄個差事,不僅在本部院手裏沒有先例,各省恐怕也不會有。但本部院既然收了老弟的東西,不給老弟個回報,老哥心裏又著實不忍。本部院適才查了一下,漢陽縣的典史署期到了,新署官需要兩天後才能到任。這樣吧,本部院一會兒著人去知會藩台,這兩天典史就著老弟署理吧。你今兒就得趕到漢陽,否則,這兩天署期就沒了。”


    青麟的最後一句話未及說完,窮道台已經感動得跪到地上了。


    這件事,很是為青麟贏得了幾分人氣。


    但青麟卻有自己的一套理論。


    青麟一日酒後,曾對自己的一位如夫人說了這樣一番話:“東西無論多少,他肯送給我,就是我的了。可缺分就不一樣了。大也好,小也罷,無論怎麽算,都是大清國的。我今天是鄂撫,一省的缺分自然是我說了算。我若離開,自然就別人說了算。隨他怎麽放缺、賣缺,都與我無幹。他送我大東西,我就還他個好些的、長些的缺分;送我小東西,我就放他個小些、短些的缺分。無論怎麽算,得便宜的總歸是我,送東西的也不吃虧。我這巡撫就能做長久。”


    老孫進了青府後,先還比較公道,估出的價格也很靠譜。後來,他見送古董的人越來越多,便開始打自己的算盤。古董進府後,他先不報價格,而是想辦法把送古董的那人尋著,自報家門後,再公然聲稱:“您大老爺送給撫台的古玩,值個什麽價錢,全在我的口裏放著。百兩的貨,我舌尖一卷,可能就是千兩、萬兩;也可能就一兩不值。”


    他起始說這話並沒有幾個人肯信,時間長了才知道果然如此。


    老孫的腰包於是開始鼓起來,不僅為自己暗中捐了一個六品頂子,還給他那個有些癡呆的傻兒子買了個國子監生。


    以上說的這些,自然都是青麟以前做鄂撫時候的事。


    不一刻,師爺領著老孫走進官廳子。


    老孫穿著簇新的官服,足蹬新換的朝靴,先對著青麟施了個禮,然後才拿起小金佛來,隻看一眼,口裏便當先“哎呀”了一聲。


    老孫這一聲“哎呀”,不僅把青麟弄得一愣,正在旁邊坐著喝茶休憩的幾名師爺,也都抬起頭來。(本章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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