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紛繁的思緒中驚醒之後發現,天已經黑透了。百裏申關切的站在我身邊,桌子上擺放了一盤已經快冷掉的食物。我輕嘲的笑了笑,感歎道:“居然真的要在這個地方吃晚飯了,你不是一直不敢進來麽?今天怎麽在裏麵呆了這麽久?”


    百裏申的表情被油燈的光亮所掩蓋了,隻能聽到他輕輕的說:“我擔心公子出什麽事。”


    我笑了笑,動了動筷子,勉強的往嘴裏塞了幾口菜,卻感覺味同嚼蠟。我放下筷子將食盤向前推了推,對百裏申說道:“我實在是吃不下,你也沒吃呢吧?趕緊吃點東西吧,我還要趕工呢,三天,我隻剩下三天了。”


    百裏申沉沉的應了一聲,然後端起那盤食物默默地走了出去。


    “百裏申。”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叫住了他。他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我。我的喉嚨突然有了一種被什麽堵住了的感覺,半晌,輕輕的說:“謝謝你。”百裏申笑了笑,走了出去,我隱約看到他眼中的淚光。


    我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緊鎖房門,然後咬破手指,在四麵牆壁上分別寫下了四個符,然後對外麵喊道:“百裏申,今天不用提醒我了,我要通宵工作,放心我沒事的。”過了一會,傳來了百裏申的聲音:“知道了,公子您要小心。”那家夥嘴裏估計塞滿了飯菜,混混糊糊的應答到。


    然後我開始徹夜的趕工。畫皮人偶最重要的工序就是將畫皮與人偶骨架結合,然後用沒有怨氣的零散魂魄附在人偶上麵。而這段時間必須是在每天的戌時和亥時。因為這兩個時辰是yin氣最濃的時辰,白天陽過於旺盛,做出的人偶隻能當擺設看,而過了亥時則鬼門大開,到時候附在人偶身上的就說不定是什麽了,而且要是被鬼上身的人偶遇到血腥,則會魔化,就像那天一樣。唯一的方法便是用人偶製作者的血設下結界,才能延長人偶的製作時間,但是此法極傷元氣,要不是捕神那家夥突然冒出來告訴我如煙情況不好,我才不願意用這個方法呢。


    準備妥當之後我揮袖點燃四盞油燈,開始趕工起來。想到如煙情況不好,我的心也跟著擔憂了起來。畢竟她是第一個讓我心中有過感動的人,雖然萍水相逢,但是命運亥時深深的交織在了一起。所以,我一定要去看看她。雖然我知道,那局“有我在,才區區三天而已”是在安慰捕神的。也許,這將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如煙吧。


    接下來的整整三天裏,我咬了不知多少次手指頭,用最大的意念將那三具石崇大人預定的最後三具人偶做好了。第三天的早晨當我打開房門的時候,陽光差點刺瞎了我的眼睛。我在這裏麵整整呆了三天。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整個人頓時清爽了許多。


    百裏申倚在上打盹,朦朦朧朧看到我出來了,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然後皺著眉頭打量著我。我白了他一眼,不屑的說道:“看什麽看?我身上有金子啊?”百裏申搖了搖頭,指著我的臉說道:“我說公子你也太拚命了吧?你看你的臉,都凹進去一塊了。”


    “是麽?”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無奈地說道:“誰讓如煙出事了呢。”然後指著黑洞洞的房間,對百裏申說:“等下石府會來人的,你把那口箱子交給他們就行了。記住,別再給我接任何工作了。”


    百裏申點了點頭,然後有些沉重的對我說道:“請公子代我向如煙姑娘問好。”我點了點頭。然後回臥房換了身衣服,帶著破魔劍,便前往酒樓去赴捕神之約了。


    捕神已經在酒樓等我了,他麵sè凝重的坐在角落裏,麵前放著一壺酒,但是可以看出絲毫未動。我走過去坐在捕神麵前,端起他麵前的那杯已經斟滿的酒一飲而盡,然後笑著說:“美酒不喝豈不是浪費了。”


    看到我出現,捕神的眼中頓時流露出欣喜的光,他急迫的說道:“季公子,我們何時能夠出發?”我白了他一眼說:“你也太心急了吧?我不像你,天生一副好腳力。要是從洛陽走到寧州,你想累死我啊?”


    “這點季公子請放心,我已經準備好了馬車。”捕神說道。


    我隻能聳了聳肩,故作輕鬆的說道:“好吧,現在就走吧,誰讓我答應了你呢。”其實心中也有些焦急,我想知道如煙姑娘現在究竟怎麽樣了。於是我們起身離開酒樓,果然在酒樓的一側停著一輛馬車,捕神坐在車夫的位置上,對我說:“公子上來吧。”我擺了擺手,說道:“我還是挨著你吧,不習慣想那些達官貴人一樣坐在馬車裏。”捕神無奈的搖搖頭,但是我能從他的眼神中讀出深深的擔憂。


    揚鞭馬起,馬車緩緩的離開了洛陽,向寧州駛去,漸漸的已經離開繁華的鬧市很遠了。馬車在顛簸中徐徐的前行著,但是捕神依舊不時的抽打著馬匹。我拍了拍他,說道:“yu速則不達,放輕鬆一點吧。”捕神隻好歎了口氣,放下馬鞭,神sè凝重的看著前方。


    我將雙手枕在腦後,靠在車架上,輕鬆的說:“別這麽總沉悶著嘛,要不,我給你講講我這幾年遇到過的事情?”捕神看了看我,還是點了點頭,畢竟這麽幹著急也不是辦法。我扭過頭看著他說:“聽歸聽,你可別聽完之後再嚷嚷要把我抓起來之類的,不然的話我馬上跳車。”捕神撲哧的笑了一下,說道:“我答應你便是。”


    “好吧,”我長噓一口,悠悠的說:“這個是差不多兩年前了吧,我接過的一個生意,挺特別的,我暫且把這個故事的名字叫做針吧。”


    “針?”捕神不解地問道:“就是做衣裳用的針?”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我說道:“雖然是同樣的東西,隻是用處不同罷了。”我看著兩旁向後倒退的荒涼的景sè,歎了口氣,開始了我的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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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是兩年前的深秋吧,我接到了一單生意。主顧是一個離洛陽說不遠也不近的一個名字奇怪的村子的裏正,那個村子叫做玨村,是差不多武帝初年的時候興起的一個小村落,但是也許是造化弄人,在這個村裏的山裏麵居然發現了一條玉礦。武帝大喜,便賜名為玨。於是小村開始以向達官貴人輸送玉石為生。但是在太熙年間,玉礦被挖的差不多了,小村也漸漸的開始走向了落寞。


    玨村的裏正來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天井中飲酒,同時思考著深秋的外出遊玩。(.)最近生意慘淡,百裏申整天也無聊的出去閑逛,看不到人影。進入冬天可就真是生意的低穀了。所以看到裏正鬼鬼祟祟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我還是著實吃了一驚。


    “額,請問,您就是季公子?”裏正有些懷疑的打量著著我,似乎覺得我過於年輕而有些狐疑。


    “怎麽,不相信我?”我笑著問道,他急忙擺擺手解釋道:“沒,不是。是您就好,是您就好。我是玨村的裏正。”我被他這毫無邏輯的話給繞的有些暈,便直接切入正題:“請問裏正大人找我是想做人偶吧?”


    裏正似乎被嚇了一跳,整個人哆嗦了一下,然後眼睛滴溜溜的向四周瞄著,正怕周圍的花花草草會偷聽到接下來的談話一般。我被他滑稽的反應弄得啼笑皆非,便倒了一杯水遞給他,說道:“放心,這裏不會有人偷聽到我們的談話的。”


    “嗬嗬,那就好,那就好。”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湊了過來,低低的在我耳邊神神秘秘的說:“我的兒子死了。”


    我皺了皺眉頭:“您的兒子死了和我有什麽關係?”


    “額......是這樣,”裏正似乎才回過神來,急忙說道:“我的兒子前幾天得急病去世了,我的夫人傷心yu絕,於是就想把兒子留下來。聽說您人偶做的好,於是我想問問,能不能幫我把我的兒子做chéngrén偶?”


    我看著這個已過不惑之年的裏正,沉思了一下,然後說道:“好吧,我接這個生意。不過我需要您兒子的畫像。”裏正猶豫了一下,麵露難sè的說道:“可是,小兒沒有留下畫像啊,這恐怕......”


    “那屍體總有吧?”我突然問道。


    “啊?”裏正似乎被人用刀子捅了一下,張口結舌的說道:“可......可是,小兒已經入殮了啊......”


    “將棺材打開不就好了。”我垂目倒了一杯水,悠然的喝下。


    “這......不太妥當吧。”裏正有點顫抖的說道:“小兒剛剛安息,若是冒然將棺材打開打擾了小兒的安寧,我怕他的怨靈會纏著我們的。”


    “那就沒辦法了,”我抬起頭,斬釘截鐵的說道:“既然這樣恐怕我幫不了裏正大人了,恕不遠送。”


    “別......別。”裏正慌忙的擺手對我說,然後鎖緊眉頭掙紮了一會,下定決心的說道:“再過兩天是小兒的頭七,等過了頭七我就和內人商量商量將棺材打開吧。”


    “好的。要不這樣吧,我跟裏正大人回去,也就當秋遊了,您看如何?”我提議道。


    “如此麻煩季公子,真是失禮了。”裏正對我微微的欠了欠身,表示了默許。我看著這個裏正突然心中一陣感歎。這樣窩囊的人居然也能成為裏正,果然世風ri下人心不古啊。我站起身,對裏正說道:“那就麻煩裏正大人再次稍事片刻,容在下去換一身行頭。”然後轉身回到臥室,換上一身黑sè的長衣,帶上破魔劍,順便寫了一張字條留給百裏申。一切準備妥當之後便和裏正一同上路了。


    玨村離洛陽著實不遠,沒用兩個時辰便已隱隱的可見村子的輪廓了。但是奇妙的是玨村似乎天生有一種難以被發現的地理優勢,它被一座矮丘環繞著,隻有走近了才能依稀看到。裏正在一旁喘著粗氣對我說:“季公子,就要到了。”


    “果然是依山傍水的世外佳境啊。”我感歎道。裏正在一旁提動麵目肌肉訕訕的笑了一下,卻比哭還難看,故作鎮定的表情中卻帶著一絲躲閃的神sè,額頭上似乎隱隱的透出了汗水。我瞄了他一眼,便不再做聲了。


    走進玨村,便可感覺到這裏曾經相當的富庶,從那些留下來的石碑和牌坊甚至到現在仍然開張著的酒樓建築可以窺視一斑。但隻是如今,這裏已經蕭條了。不過隱隱的,我感覺到了這個村子裏充滿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那些村民對我的到來顯得有些過於無視,隻是用那雙冷漠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就去忙自己手頭的事情了。小村裏憑空多了一個外人,怎麽說也應該打量一下吧,更何況是跟著裏正一同進來的。


    或許是他們大世麵見得多了吧,畢竟這裏曾經也是官玉的輸出地。我隻能這麽解釋了。裏正帶著我停在一幢頗有氣勢的宅院門前,陪笑著對我說道:“這便是寒舍,季公子裏麵請。”然後伸手推開了那扇虛掩著的大門。


    寒舍?你也真好意思。我在心中默念道,然後從鼻子中發出一聲不經意的聲響。


    整個宅子果然籠罩在一片悲傷的氣氛中,白森森的靈堂赫然停立在正堂之中,白綾掛得漫天蓋地,幾乎遮住了整個天井,一口稍小一圈的棺材擺放在靈堂之上,上麵便是裏正兒子的排位了。靈堂之中跌坐著一個周身孝服披頭散發的女人,她目光呆滯的望著大門的方向,似乎在等著什麽人的到來。


    “額,這邊是內人。”裏正有些窘迫的向我引薦著。我還沒等向裏正夫人施禮,那個女人的眼睛中一下子被一種極端的仇恨和悲傷所填滿了。她猛地跳了起來一下子撲到裏正的身上,用指甲狠狠的抓著裏正的衣服,嘴裏還在淒厲的嚎叫著:“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我的兒子就是被你害死的!你還我兒子!”


    裏正急忙將女人從身上架了下來,大聲的嗬斥道:“你這個瘋婦,不要胡鬧了!”然後訕笑著看著我,說道:“不好意思讓季公子受驚了,自從小兒病故之後,拙荊便有些不正常......”裏正話音未落,那婦人便舉起手陡然向裏正的臉上抓去。裏正猝不及防,隻聽一聲清脆的響聲,一道血痕便出現在裏正那略顯寬闊的臉頰上,血一下子滲了出來。


    裏正惱羞成怒,一巴掌將婦人****在地,一邊擦著流出的血,一邊狠狠的罵道:“你這個瘋婦,存心在客人麵前丟我的人是不是?”


    我伸手攔了過去,淡淡的說道:“裏正大人不可如此,夫人也是因為喪子之痛才如失魂落魄的。”然後我走過去,將夫人攙起,微笑著說道:“夫人,在下洛陽城季冥淵,得知令公子不幸,前來悼念,往夫人節哀。”


    夫人抬起迷離的雙眼打量了我一陣,然後驀地爆發出一陣哀嚎,撲在我的身上緊緊的攥住我的領口,抽噎著對我低低的說道:“我的兒子死得好慘啊,死得好慘啊!”安慰著夫人,然後將她引到靈堂一側的椅子上休息。夫人看起來真的太累了,她伏在桌案上便睡著了。我走出去,看見裏正迎了過來,麵帶愧sè的和我說道:“季公子,實在是太過意不去了,您看您剛來就讓你看笑話了。”


    “喪子之痛人皆有之,夫人如此也是正常的,不過裏正大人未免也有些過於平靜了吧。”我冷冷的看著裏正說道。


    裏正那堆砌著的笑容瞬間垮了,尷尬的表情支撐著不自然的表情,他搓著手,躲閃著我的目光,訕訕的說道:“這是哪的話......”然後急忙轉身對一旁仆人喊道:“來人,快快引季公子去客房休息!”一個仆人應聲跑了過來,對我說道:“季公子這邊請。”


    “多謝大人了。”我對裏正禮節xing的作揖之後便跟著那個仆人向裏院走去。


    “公子是怎麽去世的?”走進客房之後我突然問那個仆人。


    仆人愣了一下,然後臉上浮現出惋惜的表情,歎了一口氣,說道:“五天前公子突發急症,郎中還沒有到就歸西了。哎,可惜了可惜了,公子今年才五歲,還未過垂髫之年。”


    “難怪夫人如此傷心。”我若有所思的說道。


    “誰說不是呢,”仆人附和著:“公子死後夫人傷心yu絕,整個人也有些變得瘋瘋癲癲的了,以前夫人很關心我們這些下人的,誰想到現在,唉......”


    “是啊,夫人也真可憐。”我低聲說道,然後話鋒一轉:“不過裏正大人看起來似乎不是很傷心的樣子啊。”


    仆人抬起頭看了我一眼,然後馬上變得jing覺地瞄了瞄四周,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道:“其實我們下人在私底下議論,都說公子是被老爺害死的。”


    “為什麽這麽說?”我用冰冷的目光直視那個仆人,仆人也似乎被自己的話嚇了一跳,慌忙擺手說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啊,我隻是聽他們說的,季公子千萬不要去和我家老爺說啊。”我笑了笑,說道:“放心吧,不會的。”


    “小的叫周才,公子要是有什麽事就請吩咐小的便是。”仆人對我作了個揖就退下了。


    我躺在略顯堅硬的榻上,將破魔劍放在一旁。旅途的奔波加之深秋的寒意讓我渾身充滿的疲累的感覺。我盯著房頂屋脊的那個尖銳的角度,心中被一種壓抑的感覺所籠罩著,這整個一個村子都顯得有些怪怪的,尤其是裏正,似乎在竭力的隱瞞著什麽。畫皮人偶這種怨氣衝天的東西不能說是適合放在家中把玩的東西,一般定做人偶都是用於陪葬,還能少有人做這麽個東西杵在家裏的。而且從這個府地上下透出來的的氛圍來看,裏正公子的死似乎另有蹊蹺。


    “看來此番事情會變得有趣呢。”我有點自嘲的自言自語道,然後閉上眼睛養起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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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道說,裏正真的隱瞞了什麽?”捕神扭過頭問我道。


    我笑了笑,看著前方逐漸狹窄的棧道,輕輕的說道:“當然,而且當天晚上那個裏正就有些不對勁兒了。”


    “他怎麽了?”捕神急急催促著我講下去。我又好氣又好笑,這家夥剛才還在嫌馬走的慢,現在又急著聽我講故事,我隻能無奈的深吸一口氣,繼續講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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