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sè漸深,四下裏一片寂靜。這個小鎮的夜晚,在這個漫長而又寒冷的冬天之中,似乎來得格外的早。仿佛就在轉眼之間,外麵已經被那無邊的黑暗所籠罩住了,散發著一絲絲微妙的氣息,擴散到了漫無邊際的天空之中,如同破碎的冰刃一般的,將這一片寧靜的氣氛劃破了細微的傷口。


    我坐在房間之中,整個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剛才那兩個人的談話,就像是錐子一般,深深的刺進了我的盡力,一種難以名狀的不安蔓延開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卻感覺整個人在微微的顫抖著。適才喝進肚子裏的那些酒,此刻就像是凝固了一般,變得冰涼,伴隨著每一次艱難的呼吸,向外釋放著寒冷的氣息。


    “公子,莫不是別的人偶師的作品麽?”捕神麵sè凝重的問道。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不會的。據我所知,這北邊沒有其他的人偶師了。而且......”我頓了頓:“就算是有,我也不會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那這小鎮之中怎麽會出現人偶?”百裏申急急的問道。


    我突然感到了一陣莫名其妙的不安,我站起身,一圈圈的在這房間裏走著。腳下的木板地麵發出嘎吱的聲音。那種不祥的預感開始在我心底一點點的湧現了出來,那個身材高挑的神秘人,還有捕快所說的被吊死的人偶,交織在一起,將這個原本寧靜的夜晚攪得無比煩躁。尤其是那個黑衣人的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那麽的熟悉,回蕩在記憶當中,卻無法捕捉到身影。我搖了搖頭,顯得有些沮喪。


    “公子。”捕神說道:“不然今晚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再去那北街一探究竟吧。”


    “唉。”我長歎一聲,喃喃的說道:“看來也隻好如此了。”


    油燈在角落裏安靜的燃燒著,房間內影子突兀的印在牆上,不甚明亮。我坐在椅子上,手裏無所事事的握著那有些冰涼的酒杯,盯著眼前的地麵發呆。將人偶吊起,這種事情還真的是前所未聞。適才那兩人說道,被吊起的人偶就像是真人一樣,就應該十有**是畫皮人偶了。但是為什麽這種一般隻會用在陪葬的yin邪之物會出現在這個偏僻的小鎮之中呢?要是說有人供養了一個人偶,倒不是沒有可能。


    所謂供養人偶,就是在家裏麵養了一個活生生的畫皮人偶,此術需每個兩個月,就要給那人偶喝下供養之人的鮮血一碗,否則的話在月圓之夜極容易發生屍變。不過,一般像我這樣的人偶師是不會接要供養人偶的人的生意的。因為這麽做的話,會帶來濃重的yin氣,往往供養人偶的那家會成為至yin之地,容易凝集怨氣,因此那家人的ri子也不會好過。


    難道是這個鎮子上真的有人供養了人偶?我有些焦躁的用手指敲打著酒杯,發出綿延不絕的清脆的聲音。那這人偶會是誰做的呢?我在腦海之中飛快的思索著,試圖尋找到一絲線索。


    話說這畫皮人偶師,乃是幾乎已經很少見的詭秘行業了。很少有人願意做這個職業,因為隻要沾染上了人偶師這個頭銜,就相當於半隻腳已經踏進了地府之中了。時間久了,身上會有屍體的氣味不說,還容易找來一些不幹不淨的東西。而據我所知,當今天下的人偶師隻有區區八人。洛陽城中除去已經去世的閔二叔之外,便隻有我一個人;蜀地曾經有過一位非常厲害的人偶師,人喚龍隱公子,不過近幾年他似乎銷聲匿跡了。而鬼穀仞,曾經是人偶師,但是因為那神秘的鬼門事件,現在已經淪為了yin陽界之中惡貫滿盈的掠魂師。再有就是東邊鬆江府的杭先生,此人xing格怪癖,喜歡研究一些奇門遁甲之術。剩下的三人我叫不上名號來,不過他們都常常遊蕩於西南羌地附近。這北邊,或許是離浮羅古鎮太近了,倒是從未聽說過有人偶師的出現。而在這之中,給別人做過供養人偶的人,恐怕也隻有已經去世的閔二叔和神秘消失的龍隱先生兩人了吧。


    而這供養人偶,機會頗多。而其中一點,也是供養人偶的大忌,便是吊起人偶。


    吊起人偶,在供養人偶裏麵算得上是大凶之事。應為被供養的人偶,上麵附著的魂魄往往是比一般散魂怨氣稍重的亡魂。因此在人偶成形之時,便已經凝聚了相當深的怨氣。而吊起人偶,則是意味著要將那怨魂吊入地府之中。因為在那yin曹地府之中,隻有最為卑微且生前罪大惡極的鬼魂才會受盡吊索火鞭的折磨。所以若是將人偶吊起的話,會激發它更為強烈的怨念,極容易發生屍變。


    《偶形紀》中曾雲道:“並州府中嚐有匠人供養一偶,其形如亡女,遂終ri憐之。旦ri,其偶遊玩,竟落水。匠人嗔之,遂於橫杆之上懸之。不ri,匠人卒,其偶不知所蹤。”大概講的便是這件事吧。


    我抬起頭看了看那昏黃一片的光影,頭突然變得有些痛。我喝盡了杯中的冷酒,然後借著油燈發出的黯淡的光,看到百裏申靠在了桌子上睡著了,而捕神則一臉凝重的坐在那裏,有些擔憂的看著我。


    我無奈的笑了笑,說道:“怎麽還不睡啊,現在什麽時辰了?”


    捕神推開窗戶,向外麵看了一眼。那陣陣寒風一下子從狹小的縫隙中擠了進來,房間裏變得有些冷了。睡夢之中的百裏申打了一個寒戰,下意識的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外麵天空一片迷茫,沒有月光,就連那平ri裏閃耀的星星,此刻也已經隱匿了身影。四下一片死寂,隻有遠處不時傳來的犬吠聲,幽幽的回蕩在靜得怕人的街道之上,顯得有些詭異,讓人不由得從心底生出一股畏懼。


    捕神打量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那如墨一般的天空,關上了窗戶,轉頭對我說道:“公子,已經快到子時了。[.超多好看小說]”


    我點了點頭,然後站起身,打開了門。


    “公子你要去哪裏?”捕神急忙站了起來問道。


    我沒有轉身,隻是看著前麵那一團被夜sè籠罩的客棧之中,毫無感情的說道:“我出去走走,切記不要跟過來,在這裏等我就好,明天一早我們便去北街一看究竟。”說罷反手關上了門,將那似乎yu言又止的捕神隔在了那紋飾jing致的門板後麵。


    偌大的客棧裏靜極了,似乎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得到。我悄無聲息的沿著那條昏暗的回廊向前走著,那些yin暗的角落之中,回蕩著陣陣冷風,氤氳的遮蓋住那些狹小的空間,仿佛隨時都會從裏麵竄出一條黑sè的人影,猙獰的向我撲過來一般。而前麵不遠處的一間客房裏,卻都透著隱隱的光亮,依稀的可以聽到那熟悉的低語聲。


    是那兩個商人模樣的人?我神sè一凜,放輕了腳步閃了過去,仔細的聆聽著裏麵的話語。不過這次他們的聲音太小了,我隻能隱約聽到“人”、“北街”幾個模糊地字眼。我皺了皺眉頭,然後退身走下了樓梯。那空蕩蕩的大堂之中,隻有輪廓若隱若現的桌椅,還有那角落之中,顯得有些yin森的神龕。我無聲無息的推開大門,走了出去。


    “公子要去哪裏啊?”一個聲音從那空蕩蕩的大堂之中幽幽的傳來,如同鬼魅一般,鑽進我的耳朵裏。我不由得渾身一震,動作僵在那裏。那聲音異常熟悉,沙啞之中帶著一絲玩世不恭,就像是那幹裂的岩石被車輪壓過一般,讓人的脊背上不由得一陣陣的發涼。我緩緩的轉過身,定睛向那一團漆黑之中望去。


    一個頎長的身影坐在那高高的酒櫃之上,居高臨下的注視著我。雖然在這濃重的黑夜之中,他的容貌有些模糊不清,但是那雙詭譎的眸子,和那渾身散發著的那股死一般的氣息,讓我還是輕易的辨識出了他是誰。


    我低低的說道:“你?你在這裏做什麽?”聲音幾乎是從我的牙縫之中擠出來的,散發著濃濃的厭惡的氣息。


    “其實呢,我來這裏是來找一個人的。”鬼穀仞坐在那依稀的黑影之中,淡然的說道:“他一直在和我作對,甚至還異想天開的要除掉我。”


    “你說的不會是我吧?”我冷笑一聲,有些不屑的說道。但身後的手卻已經悄然的拿出了一張咒符,捏在手裏。


    鬼穀仞搖了搖頭,用那一貫輕鬆的語氣說道:“當然不是,所以季公子還是把手裏的那張鎮鬼咒符收起來吧,此去浮羅,一路上吉凶未卜,要是都在我的身上用光了,物到所需之時恐怕會不好辦啊。”


    我一愣,然後緊緊的盯著鬼穀仞那雙神sè莫辯的眼睛,心底卻泛起了一絲隱隱的恐懼,他似乎可以窺視到別人的內心。於是我哼了一聲,將手裏的黃符放回了懷裏,然後低沉的說道:“那你是來找誰的?”


    鬼穀仞卻幹笑一聲,並不正麵作答,而是饒有興致的盯著我,用含混的語氣說道:“說起來我們三個人真的很有緣啊。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樣的,都是為了找到他;他和你的目的是一樣的,都是為了消滅我;而我和他的目的也是一樣的......”鬼穀仞話鋒一轉,語氣突然變得冰冷了起來:“都是為了殺了你。”


    “你是說,那個頭戴鬥笠的黑衣人?”我低低的問道,腳下卻不由得下意識的向後移動了一步。


    “果然是季公子,一點便明。”他用誇張的語氣說道,那桃骨假肢發出了咯咯的響聲。在這空寂的大堂之中,顯得異常詭異。


    我冷冷的問道:“那個人是誰?”


    “哎呀,要是由我來告訴你,豈不是失去了樂趣麽?”鬼穀仞拖著長音說道,那聲音讓人聽起來格外的不舒服,我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無名火,甚至想縱身上去揍他一頓。然後隻聽鬼穀仞繼續說道:“既然季公子來了,那我就不必插手了。這件事情,還是留給公子你親自處理比較好。”


    “你告訴我他是誰!”我突然怒吼了出來。聲音回蕩在廳堂之中,繚繞不絕。


    “一個你意想不到的人。”說完這句話,鬼穀仞那鬼魅的身影就如同霧氣一般,一下子迸散開來,化作縷縷黑煙,消散在了茫茫夜sè之中。四下裏靜的出奇,我甚至能聽得見自己那沉重的呼吸聲。鬼穀仞的話語似乎仍然回蕩在那空蕩蕩的客棧之中,繚繞著黑夜,有些模糊。我愣愣的站在那裏,手僵硬的抬了起來,推開那扇門,走到了外麵。


    周身一下子被那股突如其來的冷風所包裹住了,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然後開始回想起鬼穀仞說的那些話來。一個在不停的找我的人,一個想殺了我的人,會是誰呢?那個鬥笠人身上的氣息確實很熟悉,但是我不記得身邊熟識的人有對我懷恨在心的。我搖了搖頭,暫時不去理會那讓人心煩的事情了。整個小鎮被寧靜的夜sè所籠罩著,仿佛是在輕盈的沉睡著。在這個冬季的深夜,顯露出了難得的祥和。但是在這片安詳的外表之下,湧動著洶湧的暗流,猙獰的嘲笑著那些漠然的人們。


    我沿著空蕩的街道向前走去,腳步聲回蕩在四周上,顯得格外的突兀。沒有月光,即便是眼睛已經適應了這死寂的夜晚,那些樓閣草房還是顯得有些模糊。風在陣陣的刮著,卷起那些細小的沙塵。我環視著四周那片化不開的夜晚,想找到什麽能夠引起我興趣的東西。然後,我便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腳步聲由遠及近,有些雜碎。我一下子jing覺了起來,急忙閃身躲在一旁的黑影之中,靜靜的看著那逐漸都進的人。是那兩個商人打扮的家夥,彎著腰,小心翼翼的沿著黑漆漆的街道向前走著。我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待兩人稍稍走遠之後,便無聲無息的跟了上去。


    那兩個人一路鬼鬼祟祟的向鎮子郊外的後山走去。兩邊的景物開始漸漸的荒涼了起來,耳邊也時不時的可以聽到夜行動物的叫聲,帶著回音,急促的傳進耳朵裏。而腳下的路也變得更加的不平坦了,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詭異的空曠。而前麵那兩個人絲毫沒有停下來的一絲,仍舊飛快的向前走著。那這兩個人到底想去什麽地方?我心裏的疑惑更濃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那兩個人停了下來,似乎在耳語著什麽。我心念一動,無聲無息的縱身躍起,落在了樹上。隻見那兩個人放慢了腳步向前慢慢的移動著,而前麵的樹林也突然開闊了起來。在那一片幽暗的寂靜中,地麵上凸起著一個又一個矮矮的土堆,漫天的紙錢在風中飛舞著,掙紮著。那兩個人幾乎快要都成一團了,但是他們仍壯著膽子向前走去。他們的身影在這一片連綿起伏的土堆之中,顯得格外的渺小。


    這是一片亂葬的墳地!


    隻見他們走到一座被刨了一半的墳頭前,似乎在爭吵著什麽,然後高個子的那個人顫顫巍巍的拿起外在一旁的鋤頭,開始挖起土來。


    難道他們是盜墓的,專門偷別人家下葬的陪葬品?我皺了皺眉頭,繼續不動聲sè的看著那舉止怪異的兩個人。漸漸的,那矮矮的墳頭被挖的所剩無幾,一口烏黑的棺材露了出來,在夜sè下顯得有些恐怖。雲朵開始移動了起來,那慘白的月光慢慢的鋪灑了下來,將這塊墳地籠罩得無比詭異。那兩個人用顫抖的手費力的敲開了那口棺材的蓋子,然後緩緩的,激昂那沉重的棺蓋掀了起來。


    裏麵一片漆黑,什麽都沒有。那兩個人探頭過去,想要借著那銀白sè的月光,看看那yin森的棺材裏麵究竟有什麽值錢的東西。空氣似乎凝固了,那寒風在瘋狂的嚎叫著,回蕩在山穀之中,讓人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而就在這個時候,隻聽兩聲慘叫,那兩個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屁滾尿流的向後蹭著,怎奈那手腳卻已經不聽使喚了。我趕緊看過去,隻見那棺材之中發出了一陣桀桀的聲音,在這詭異的墳地之中,就像是誰在用那鋒利的指甲撓著那棺材一樣。然後緩緩的,從那個昏暗的棺材之中,站起來了一個人影。是一個姑娘,但是那姑娘的臉慘白慘白的,眼睛空曠而又無神,似乎沒有靈魂一般,周身散發著濃重的怨氣。她的身形以一個常人無法達到的角度扭曲著,晃晃蕩蕩的。


    我一愣,然後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因為我一眼就看出來了,這個正在慢慢的跨出棺材,無力的伸著手走向那兩個已經嚇得癱在地上的人的姑娘是什麽了。不由得從懷中取出一張咒符,jing惕的等待著時機。


    那,是一具快要散架的畫皮人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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