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言這次登台講經真可謂是先抑後揚奇峰突起;現在已有不少人開始細細打量起這位原本毫不起眼的少年。


    就在醒言返身回座之時見到座間的那些上清長老都在朝他微笑致意。而與他同來的瓊肜雪宜二女不消說更是麵露欣容由衷的為他高興。


    隻是誰都沒注意到現在這位歸入座中、已是正襟危坐的四海堂堂主身軀竟正在微微顫抖個不停!


    原來方才那一番憑空奏笛正是他運轉太華道力驅動氣流在指間激蕩聲。剛才醒言沉浸於笛音之中一口氣堅持下來倒還沒覺著有什麽異樣。但一俟事情完畢醒言卻隻覺著氣短力竭手臂竟似有痙攣之意。再加上幾日來成天擔著的心思一朝完結這心裏也甚是激動因而醒言現在隻覺著自己胸膛之中一顆心怦怦直跳那身軀也震個不停。


    尤其糟糕的是醒言越想止住震顫就越震得厲害!


    不過幸好今日所著袍袖頗為寬大一時倒也沒人瞧出他的異狀。現在靈虛掌門正立於聽景台正中之前誦讀著經會最後的禱祝之詞。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位掌門師尊的身上。即使偶爾有人向醒言注目也隻當這是風吹袍動絕想不到這位麵容恬淡的四海堂主內裏竟正是渾身抖個不停!


    說起來醒言方才這番虛空奏笛之技原本隻是他無聊之時偶然悟得。話說某次瓊肜雪宜二人拋下自己的堂主徑去山野之中采摘果實。恰好那天醒言又是無心讀經百無聊賴之際便起興研究了一番玉笛聲之理。一陣折騰似有所悟然後他便試著驅用太華道力在指間模擬玉管之中的氣息振蕩;幾經失敗之後最後竟讓他一試成功。


    雖然這樣空手鳴出的笛音沒有玉笛神雪那般天然的神韻但也已得上差強人意。隻不過往日他隻把這當作一個有些趣味的小把戲當時試演成功之後便就此撂下;卻沒想到這個原本心目中的雕蟲小技今日竟起到救場之用。這麽一想醒言不免便有些感恩戴德開始琢磨起它的重要意義來:


    “呣此技甚妙!以後急切之間倒可省得去拿笛兒……”


    正在醒言胡思亂想之時聽到那台下的道樂班兒又開始奏起樂曲來。這時奏的正是道門功課結束時的樂曲:“送天尊”。


    這“送天尊”屬廣成韻用於道教法事功德圓滿後道眾們感謝諸天神真的福庇祈求普天黎庶無災無障的讚韻。


    在這中正平和的道曲聲中列在聽景台上的諸位上清長老和著音韻節拍開始齊聲吟唱起道曲相應的經咒來。


    清靜幽緩的絲竹鍾磬再加上帶著幾分蒼涼的道唱玄聲終於讓醒言身上這陣不合時宜的顫抖漸漸的趨於平息……


    現在平靜下來的四海堂主也按著節拍隨著眾人曼聲吟唱起來。


    在道曲即將結束之時隻見立於聽景台正中的上清宮掌門靈虛真人隨著編鍾擊出的渾厚音節足踏九宮禹步高聲頌祝:


    “巍巍道德功德圓成;永度三清長辭五濁……”


    隨著掌門這一聲頌唱台上台下所有上清弟子齊聲念誦道:


    “無量天尊!”


    隨著這一聲直衝雲霄的道號宣誦上清宮七月初一的講經盛會便功德圓滿正式結束。


    講經會結束之後鬆風坪上的上清弟子並未完全散去。不少弟子從崇德殿中領來草席酒蔬在這鬆風坪上鋪排開四五成群結伴而坐開始飲酒暢談起來。


    這般做法正是羅浮山上清宮一個曆史悠久的傳統。每次講經會結束之後這些稟修逍遙的上清羽士便會在這鬆風坪石台草茵之上幕天席地呼朋引伴或在鬆間飲酒或在石上談玄即可交流修行心得又可增進同門友誼正可謂是一舉兩得。


    自然現在那些紫雲殿中的一眾女弟子便大受歡迎一人常得多處相邀。


    醒言現在正跟靈虛、靈庭等上清宮中各殿座一起在聽景台西南側的鬆蔭之下飲酒;與他同來的瓊肜、寇雪宜二人便被托在相熟的陳子平、華飄塵等人的席間。


    許是今日表現出人意料現在這位年未弱冠的少年列於這些名動道門的宿耄之間一時竟沒人再覺得有啥不恰宜。免不了自會被問起今日演講之事醒言便揀著些恰宜之處說了一番酬答倒也應對得體。


    飲過幾巡淡酒忽聽得靈虛掌門說道:


    “今日諸位道兄正好都在我正一事要跟各位商議。”


    “哦?請掌門師兄示下。”


    “也不是如何大事。前日南海郡太守遣來文書言他轄下的揭陽縣中山匪猖獗屢剿不滅現在那些匪徒聲勢愈壯大擾境劫民禍害甚大。”


    聽靈虛說到此處那位盤膝坐在一旁的靈庭道人有些疑惑的問道。


    “師兄這剿匪一事本是官家之責卻與我上清有何關係?”


    “本來也並無幹係;隻是那段太守說原本這些山匪也不足為慮隻是最近不知怎地每次郡兵前去剿匪銜尾追擊之時在那些匪人身後總是平地生出火焰如壁如牆阻住官兵去路每每就眼睜睜看那些山匪揚長而去。”


    “這麽說有術士妖人暗中協助匪孽?”


    “正是。所以段太守憂心忡忡隻好向本門求援。諸位道兄現在便可小議一下看看有無合適人選去協助官兵剿匪。”


    靈虛子話音剛落便聽到清溟道人心直口快的話語:


    “稟過掌門師尊這斬妖除魔之事本教自然義不容辭。隻是貧道覺得官家常常誇大其詞說不定隻是匪人施用火計而已。即使真如公文中所說恐怕也隻是疥蘚小妖實在無須大動幹戈。”


    些些小事便要來驚動上清掌門清溟頗覺著有些不耐。


    不過對於他這種不以為然那位喜怒不輕易形諸顏色的靈虛掌門卻少有的沉下臉來沉聲說道:


    “清溟啊官府之事從無小事。我上清宮雖然修的是天道慕的是仙法但畢竟這殿廟觀堂還在人間。諸般事宜有賴朝廷之處頗多又如何能對官府忽忽視之?”


    “師尊教訓得是。”


    見靈虛不悅清溟趕緊起身稱歉。


    正在席間氣氛有些尷尬之時忽聽得有人插話道:


    “既然是疥蘚小妖卻又擾動黎民何不就讓小子前去曆練一番?”


    眾人循聲瞧去那位毛遂自薦之人正是今日表現不凡的四海堂少年堂主。


    原來聽得靈虛、靈庭、清溟一番對答醒言便又動了那路見不平的心思。這位久在市井中行走的少年深悉那匪患的害處。在鄱陽大孤山中出沒的那些匪寇向來都是頂著替天行道之名幹著傷天害理之事。這些好漢視人命如草芥劫道時一有不趁意便揮刀屠戮隨便拋屍於道旁。


    因此一聽是匪禍連接再聽得清溟分析隻是小妖作怪估計自己也能對付醒言便借著幾分酒意來跟掌門主動請纓。


    呆在抱霞峰千鳥崖這幾個月醒言也頗有些靜極思動之意。


    見醒言主動請纓那靈虛掌門沉吟了一下跟少年認真的說道:


    “張堂主有這份除妖愛民之心固然很好隻不知可曾想好應對之策?”


    “稟過掌門我曾學過一些符籙之術可在兵士身上繪那避火的符咒。”


    醒言小心的略過傳授符籙之人不提。


    “呣這倒也不失為一個有效之方。但醒言你若與那施術之人狹路相逢又準備如何應對?”


    “好教掌門得知我曾在饒州習過一門冰凍之術;按五行冰水克火之說想來定能破解那人的法術。”


    “哦?”


    聽少年如此說席間眾人都有些驚訝。見旁人麵色遲疑醒言便有心試演一下。微一凝神便隻見眼前青光一閃擺在他麵前的那杯水酒已然是冰霜浮動寒氣襲人。


    見得這杯冰酒看來他所言非虛靈虛當即便應允了醒言的請求:


    “好這次襄助官府之事便由你一力主持。明日你便來飛雲頂澄心堂中我好跟你交待一些必要的事宜。”


    醒言稱謝過後卻聽得靈虛掌門身旁的那位靈庭道人含笑問道:


    “不知醒言跟清河師侄習得的冰凍之術已達幾分火候?”


    於是接下來席間眾人口中飲的都已是清涼爽寒的冰酒。


    啜飲之間那位清溟道長心下卻又是另一番心思。


    看過醒言上午那番別出心裁的演講現在在這位道法精湛的清溟道人心目之中已真正將少年視為本門之中的一堂堂主。因此一想到醒言下山要用到符籙之法這位行事端方的清溟道長便覺著有些墮了上清宮正職堂主的聲名。


    於是待略略飲過兩三盅之後清溟便尋得一個機會跟醒言說道:


    “貧道瞧張堂主也有一把劍器不知可曾學過本門馭劍之術?”


    “呃?!馭劍、之術?!咳咳!”


    清溟突然這麽一問倒讓這位正在抿酒的少年差點被酒水嗆著!


    “馭劍之術?是不是就是您今日示演之術?”


    “不錯!‘馭劍訣’正是我上清門中的飛劍法門與天師教門之中的‘飛劍術’妙華宮中的‘飄刃舞’正是天下道門中三大飛劍之術。”


    “我上清門中的馭劍訣不知張堂主可曾研習過?若有閑暇貧道可以與堂主切磋一二。”


    “……”


    聽清溟道長這麽一說醒言頓時激動得都有些說不出話來。上午他才剛剛想起要學這飛劍之術前後還不到兩個時辰的功夫便有此中的高手主動跟自己提及——難道今日這時辰真的是宜出行、宜飲宴?


    大喜之下醒言張口結舌一時都忘了回答。稍待片刻醒言才醒悟過來慌忙答道:


    “其實我對道門飛劍之術早已是傾慕已久隻是入門時日尚短一直無緣習得。若能得清溟道兄指點那自然是小子天大的福分!”


    “好說。清溟在弘法殿中隨時恭候堂主——最好是在下山除妖之前!”


    “好!醒言在此謝過!”


    聽清溟道人如此爽快的答應醒言當即便起身離席恭恭敬敬的對清溟深施一禮。當下清溟也起身回禮。


    見得兩人這番舉動席間其他道人俱都微笑不已。


    待興盡散席醒言便攜瓊肜、雪宜離了這朱明峰回轉抱霞峰千鳥崖而去。


    今日這場講經會對醒言來說真可謂是收獲頗豐。


    記著清溟之約這日下午醒言便拖著自己那把無名鈍劍興衝衝去前山拜訪清溟道人請教馭劍之術。見醒言依約來訪清溟也甚是高興;略作寒暄之後便開始跟少年講解馭劍之理。


    原來這上清宮的飛劍之術“馭劍訣”分為“培靈”、“馭劍”兩個步驟。


    培靈便是通過特定之法培生劍中之靈。馭劍歸根結底便是劍主與劍中之靈感應之法。心意想通才能使動飛劍法門才有可能將劍器駕馭得宛如手指臂使。


    而“馭劍訣”又是上清宮禦劍飛行的基礎。


    清溟道長這一番前所未聞的話兒直聽得醒言心花怒放當下便支起兩隻耳朵仔細聆聽生怕漏掉一個字兒。


    有名家講解示範學生又頗為聰慧通達不多時醒言便將這頗為複雜的“馭劍訣”以及清溟道人的馭劍心得一字不拉的記在心中。


    在醒言告辭出門之前又請清溟道長鑒定了一番他這把得自馬蹄山中的古劍看能否用來作飛馭之劍。在得到清溟道長肯定的答複之後醒言這才放下心來跟清溟道長道謝辭別歡欣鼓舞的回那千鳥崖而去。


    乍習得這樣神奇的飛劍之術這位少年堂主便和他那位瓊肜小妹妹得了一件新玩具一樣正是心癢難熬隻想著如何早日練成此術。當晚醒言便按清溟所授法門開始在袖雲亭旁折騰起來。


    隻是讓他有些泄氣的是無論怎麽折騰眼前這把古劍還是毫無動靜。這時醒言才想起清溟說過的話:


    “馭劍訣”與其他法術不同並非一朝一夕可以練成。光是那劍中之靈的培生便至少要花上一年半載。而若是劍器天生劍質不佳或是劍主道力不濟甚至隻是因為修煉者運道不好說不定過上十年八載“馭劍訣”的修煉也還是一無所成。


    而上清宮現在這數百弟子之中真正熟諳馭劍訣之人也不過寥寥數十之數。


    想起清溟這話這位心急火燎的劍主終於靜下心來乖乖的開始按部就班修煉起來。


    也許這日經的事兒太多這位正瞑目凝神的少年堂主倒忘記一件事:他這把怪劍可能本就有靈。


    第二天上午醒言便去飛雲頂上的澄心堂麵見靈虛掌門。靈虛子跟他交待過一些必要的事宜便囑他盡快出不可讓太守久等。


    於是翌日清晨這千鳥崖上的四海堂一大早便開始熱鬧起來。


    炊煙嫋嫋正是寇雪宜開始炊煮早粥並為醒言煎炸路上的幹糧。瓊肜也早早的起來滿屋奔跑按她自己的理解從牆根屋角搜羅著哥哥出門應備之物。


    這小丫頭昨日聽說醒言要出遠門便嚷著也要同去。不過醒言覺著此行並非是遊山玩水而是要協助官家做事很可能會遇上凶險。何況軍兵行旅之間若帶上這個小女娃兒無論少年怎麽想象總覺著有些不倫不類。


    因此昨晚任憑瓊肜膩在身旁百般遊說醒言也隻是不鬆口——


    見堂主哥哥態度堅決在所有可以想象的招術都宣告無效之後小丫頭也隻好乖乖的鬆開小手溜下地去到一邊玩耍去了。


    揉著酸的脖子醒言滿意的忖道:


    “唔瓊肜真聽話!”


    終於到了要出的時候了。


    現在隻見這位即將踏上除妖衛道之途的少年身後斜背古劍腰間係掛玉笛一身緊湊的青色道裝全身上下被薄薄的山間晨霧一繞正顯得英氣勃勃。


    接過雪宜遞來的褡褳行囊醒言又跟二女略略交待了幾句便道了一聲別轉身下山而去。


    豪情滿懷的少年身後在千鳥崖清涼微潤的晨風中正有兩位衣飄飄的少女佇立在那兒目送少年的遠去一直看著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宛如幻夢的山嵐晨霧之中……


    正是:


    小女情嬌


    少年氣豪


    輕離雲府


    足踐塵囂


    回望來路


    水渺山遙


    …………


    仙路煙塵第五卷完。


    敬請關注本書第六卷:


    “雲飛劍舞雄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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