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流台上酒過三巡明月便漸移中天旁邊也飄起幾綹輕紗般的雲翳。皎潔的月輪倒映在身畔水中彷佛一隻墜水的銀盤似乎一伸手便可撈著。


    就在這明月近人之時遠處湖心亭中曲音一變席前又舞起兩隊歌姬一時間娥眉宛轉水袖齊飛醒言眼前的近水樓台頓成花天酒地。


    眼前這些小侯爺府的歌姬自然與尋常脂粉相異;不僅個個容貌出眾舞姿也都是美妙無儔。這一番輕歌曼舞直看得座間賓客個個目不轉睛。


    就在兩隊紅粉舞至酣處又有一位姿容明麗的紫衣歌女飄飛出隊拈花舞袖一展歌喉:


    “萬花叢滯韶光怎肯放彩雲空?


    癡迷迷未解三生夢嬌滴滴一撚逗春風;


    歌喉邊笑語中秋波送


    依約見芳心動被啼鶯戀住江上歸鴻……”


    這多情曲兒伴著舞蹈嬌滴滴唱來真個是舞時歌處動人心魄幾乎所有人都心動神搖。


    見著眼前這番奢麗的歌舞醒言大開眼界之餘心中卻也有些說不出來的滋味。望一望酒席前衣香鬢影再看看麵前的鹿膾瓊杯醒言突然覺得自己送別居盈時吹那曲暗喻同隱山林的《紫芝》是多麽不合宜。對比這人間奢華就知道自己與那少女根本便是兩個世間的人。


    這般淡淡的出神正有些悵然之時忽又覺眼前光影一動似有什麽東西掠過。追隨光影低頭一看便見自己玉瓷碗中已多了一片鹿肉。心中動念轉臉看時正見到小少女那一臉陽光般的明燦笑顏。


    就在醒言分心之時他上那位無雙公子卻也是無心觀看歌舞。酒至半酣素性風流的佳公子早就將全副神思放在少年身畔那兩位婉媚佳人身上。一直待人有禮的小公侯此刻卻在心中忖念:


    “唉如此玉蕊瓊葩卻跟在凡胎俗物身畔真真是埋汰了人間尤物!”


    正當風流公子在心中暗怨老天無眼之時不湊巧恰又見那個宛如梅雪的女子見到少年杯中酒空便不等旁邊侍婢竟自己親自向前素手執觴將少年杯中斟滿;而此時這位喚作“張醒言”的少年竟然安之若素一言不答!


    這一來自認為天下第一憐香惜玉之人的無雙公子白世俊竟有些義憤填膺;心中五味雜陳之時也不知是義憤還是眼熱。就在這時白世俊忽然留意到雪宜正認真觀看歌舞似對舞姬們的舉手投足十分留意。


    注意到這點白世俊心中一動便擊掌一聲讓舞姬停下。然後這位莊主人便長身而起來到雪宜身側躬身一揖清聲說道:


    “寇姑娘有禮了!”


    聽他見禮寇雪宜也是冉冉起身回身一福還禮。然後便聽白世俊溫言說道:


    “寇姑娘請恕白某唐突——方才似見您對敝莊歌舞頗有品鑒想來也是能歌善舞之人。那雪宜姑娘何不趁這月夜良辰略移玉趾給座中高賢獻舞一曲以助雅興?”


    此言說罷見雪宜局促一時不及回答白世俊便又放緩語氣溫柔說道:


    “寇姑娘許是本郡無禮了。但你看眼前月白風清玉宇寥廓已是大好湖天;若能再見到仙娥之舞那更是我等座中之人三生之幸!”


    聽他這番說辭座中賓客也都個個引頸期待希望小公侯能說動那位神采出塵的女子。


    就在眾人期待雪宜應答卻見她隻是螓微俛然後側身對身前人柔婉低語:


    “堂主你看……”


    聽她請示醒言一笑作答:


    “雪宜既蒙主人相邀那便獻上一曲。”


    雪宜聽言便輕移蓮步拖曳羅裙往石台水邊行去。在她翩躚而去之時她身後那位無雙郡守俊美臉上正笑得極為歡暢:


    “唔原來是‘堂主’怪不得能耍一手劍術。”


    原來白世俊聽了雪宜剛才的稱呼心中忖測醒言一定是哪個江湖門派的頭目;這樣一來隻要自己微露招攬之意他還不立即應允?想到此節白世俊自然心情大快。


    說起來雖然一直以禮相待但這位見慣世間豪傑的皇親貴胄白郡守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到此刻都懶得真心詢問醒言的確切來曆。


    當然那位被他看輕的毛頭少年卻不知他心中這番心思。此時醒言也和其他賓客一樣瞧著緩步而去的寇雪宜興致盎然要看她這次究竟舞得如何——


    等這位冰姿煙媚的女子優雅的行到近水之湄羅袖輕揮裾帶飄颻開始這繽紛曼舞之時枕流台上所有人都意識到恰如無雙公子所言今夜能見這一舞真是自己三生有幸!


    此時座中自不乏恃才傲物的文學之士;但等他們見到無邊水月旁這一番驚心動魄的舞蹈他們才知道原來這世上真有文字不能形容之事!


    屏氣凝神觀看這綺態妍姿之際恍惚間他們看到清幽的月光中仿佛漸漸飛起無數細小的銀塵如玉屑雪粉漸聚漸凝成一條輕盈飄逸的銀紗隨著那個蹈節如鸞的身影縈繞飄舞。而此時湖風如弦唱明月如銀釭清風作力士水木為舞姬彷佛眼前天地間所有一切都圍繞著一人旋舞;枕流閣前整個的湖天山水中已隻剩下一位回風舞雪的絕麗仙姝。


    就如同世間所有美好的事物一樣這樣令人心醉神馳的舞蹈很快便告結束。


    等那位宛如月裏嫦娥的清泠女子重又回到自己堂主身邊幾乎所有水雲山莊的常客仍然是如癡如醉不願從如仙似幻的夢境中清醒。有幾位在官場中跌爬滾打數十年的紅塵老吏不知何故現在眼角中竟隱隱閃動著久違的淚華。


    與他們相比醒言卻沒那麽癡迷。畢竟寇雪宜的舞蹈他已見識過一次。等她回到自己身邊醒言親自將她琉璃盞中斟滿清淡果酒含笑遞給她以慰她方才舞蹈辛勞。


    見醒言替自己斟酒又讚她舞技有了進步雪宜便柔柔一笑輕聲謝道:


    “堂主過譽了雪宜方才隻不過僥幸不給堂主出醜……”


    剛才舞過一回雪宜此時卻毫不氣喘仍是徐徐呼吸吐氣如蘭。


    對她這樣從容情狀座上賓客自然大多來不及注意;隻有長長筵席末那位麵相普通的中年道士望了雪宜幾眼似是若有所思。


    再說就在雪宜醒言二人對答之時坐在他們上的無雙公子卻忽然傾身過來舉杯笑言道:


    “雪宜姑娘請恕世俊讚遲——方才觀君一舞於我而言已非是三生有幸而是有百世之緣!”


    雪宜聞言覺他讚得太過厲害便微紅了臉就要開口遜謝。還未及出言卻見這位一直溫文爾雅的俊美公子忽然舉杯飲得一大口然後大聲讚道:


    “幸事!幸事!”


    “古有漢武一笑傾城的李夫人今有世俊一舞傾城的寇仙子!”


    聞聽此言還沒等醒言雪宜來得及反應便見白世俊掙紮站起語帶醺醺的說道:


    “今日初會佳人世俊正有一詩相贈……瓊閨、釧響聞瑤席芳塵滿;情多舞態遲意傾歌弄緩;歡樂夜方靜相攜入帷帳……”


    已有四五分醉意的白郡守誦到最後一句時語調已有些含混;但醒言近在咫尺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一待白世俊將這詩念完這位態度謙恭一團和氣的四海堂主卻是麵色一沉皺起雙眉暗暗惱道:


    “罷了!我敬這無雙公子神采非凡談吐不俗卻如何能對女客遽然吟出這樣輕薄豔詞!”


    正自懊惱忽又見那風流公子欺身向前竟將手中飲過的杯盞極力探到雪宜麵前說道:


    “雪宜姑娘你家堂主替你斟酒我也來敬你此杯!”


    此刻舉杯向前的白世俊已是酒意一掃雙目灼灼隻管盯著眼前女子等她答言。


    見他這樣失禮舉動醒言頗覺不悅;正要出言卻忽覺身邊一陣寒氣襲來——轉臉望去正見雪宜麵沉如水眸光鋒亮如映冰雪。一見這神情醒言頓時一驚心念急轉之時輕輕探出左手悄悄握住女子的柔荑——於是這身邊的寒意立即消逝。


    等身邊人重又平複寧靜醒言見這位無雙公子在夏夜裏莫名打了個寒戰後仍然堅持舉杯向前他便眉峰一揚朗聲說道:


    “多承公爺厚情!隻不過這杯酒……雪宜體弱實在不堪啜飲;不如就由我來替她飲盡也免得拂了公爺美意。”


    說罷也不待白世俊反應醒言便一把接下他手中杯盞。等將杯樽執到手中舉到嘴邊作勢要喝時他卻又突然好似想到什麽便又將杯盞放下對眼前目瞪口呆的郡守大人一笑言道:


    “對了突然想起來小公爺先前月下傾杯果然豪氣幹雲著實讓人仰慕——不如這回我也來效顰一番!”


    說罷也不待白世俊答言這位一直恬淡謙和的少年已長身而起執杯離席闊步來到樓台水邊不由分說就把手中酒醴全部倒入湖中;一邊傾酒一邊還在心中默祝:


    “願湖中鱗鯉今食此釀他日化龍!”


    禱罷便在滿座愕然目光中倒提空杯而回遞還到湖莊主人白世俊跟前神色如常的說道:


    “這杯還你。籲……到此方知無雙小公爺果然心懷大誌天下無雙!小子方才臨到湖邊卻是筋酥腿軟竟不得一語!”


    聽他這般說話素性睥睨天下的昌宜侯公子此刻竟是麵色尷尬正是“不得一語”。


    正在席間氣氛被這位原本不起眼的少年攪得有些微妙之時忽聽席末有人鼓掌大笑高聲言道:


    “好好好水邊舞袖月下傾杯真真是人間雅事!既然諸位賢朋今晚興致如此之高那小道不妨也來湊趣試演個小小幻術以助諸位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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