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人死的死、走的走這偌大的牧良野上一下子便靜穆下來。茫茫曠野中隻剩下了久別重逢的兩人。


    風聲獵獵又過了一小會兒等心力交瘁的公主稍稍平靜下來那張醒言便對她說:


    “居盈我們也走吧。這兒血腥太濃你久處了該不慣。”


    說這話時方才抬手間橫掃千軍的堂主這時卻格外地溫柔。聽了他的話稟性剛強的公主鼻子一酸忍著淚輕輕答言:


    “嗯。醒言都聽你的……”


    “好的。”


    聽得居盈相允張醒言一聲呼哨那遠在高山坡上的白馬便如閃電般奔到近前。隻因居盈疲敝醒言這時也顧不得男女之嫌直探過手去一把將女孩兒綿軟的身軀抱在懷裏腳一點地便飄然上了戰馬。此後隻聽得張醒言喝了一聲:“駕!”那驌驦風神馬便朝北方原野方向奔馳了幾步四蹄悄然離地姿態優美地飄然而起朝那北方浩闊的大地飛行而去。


    本來這已是午後但不知不覺已到了夕陽西下時候。逃難這許多天的皇家公主終於能安詳地倚在心上人的胸前歪著臉睜著明眸美麗的睫毛微微抖動靜靜看那落日的風景。今日的黃昏夕陽並沒有什麽出奇;透過那一片淡淡的微寒的薄霧天風居盈看到那黃的日頭隻在西邊山巒上掙了一掙便落到山那邊去。滿天的夕雲似乎也沒什麽好看因為沒有紅彤的落日相照它們也算不上晚霞。滿天的流雲隻在天空中微微泛著黃光隨著日落西山一陣光影變換。


    這樣尋常的黃昏暮色女孩兒卻看得出神。漸漸的那一團團的夕雲在眼前暗慢慢地攪作一團混片了顏色。她漸漸分不清這片那片……


    “居盈?”


    醒言忽然開口喚她:


    “你要睡了?”


    “嗯……”


    居盈慵懶地答道:


    “困了……”


    “嗯這樣“醒言說道“你身子這樣折在我身前若睡久了醒了就渾身疼。你坐到我身後來吧伏在我背上睡會好些。”


    “嗯。好的!”


    在醒言有力的臂膀把握下居盈很快挪到後麵。等她坐穩側著臉兒在醒言背上倚下那縱橫交錯的天風中便倏然飄來一道風息如一道彈性十足的無形繩纜自腰後將她攬住。此後無論踏破虛空的神馬如何顛簸她也不虞疏離跌落。覺出這道無形的風索柔然牢固如同將自己和醒言牢牢綁在一起居盈許多天來終於“嗤”地笑出聲輕輕道了聲“謝謝“便倚靠在醒言的身後安然入睡。


    自此之後。除了那橫身而過的天風出“呼呼”風聲其他再無聲息。


    神異的坐騎踏碎虛空在一片夜雲中朝北方無盡的大地倏然飛去。天馬行空之極。那馬背上的騎士偶爾向兩邊看看便見得兩側夜空中的星星都流動成短短的一線朝身後不斷地逝去。東方天邊的那輪明月也漸漸在一片流雲中放出皎潔的光彩又有些泛黃如同一隻鍍金的銀盤泛著金黃的光輝讓人在清冷的月色銀輝中還感覺出一絲溫暖。


    月如輪星無語就這般寂寞趕路。大約入夜時分醒言和居盈終於趕到河洛東南的嵩山上空。


    雖然此時離京城洛陽還不到二百多裏。即使這驌驦馬悠悠慢行也不過半個多時辰功夫但醒言並沒急著趕路。這位道法大成的上清堂主此前已跟落難的公主誇下海口說要以他一人之力再加上公主相助便能很快剿滅那些叛黨。能這樣大言這心思素來致密的年輕堂主心中已有了一整套縝密的計劃。所以現在不急。


    等他們二人來到這洛東南的嵩山上空時。在一片月華光影中醒言小心地按下絲韁那銀鬃賽雪的驌驦馬便如一朵輕雲落在一個地勢平緩的山地裏。


    落到地上舉目四顧見這片小山坳中有一條蜿蜒流淌的山間小溪;小溪的兩邊都生著大片的鬆林。雖然已是春季這片背陰的鬆樹林邊還有不少枯草枯草中落滿了焦枯的鬆針。跳下馬來踩在上麵隻覺得柔柔軟軟如同天然的床榻一般。於是醒言便在這溪邊的空地上選了一塊軟滑的草地然後微念咒語便從袖中滑落一條闊大輕薄的絨毯。將來時準備的絨毯小心地鋪在地上等一切準備妥當便將那還在馬上風索中沉睡的女孩兒抱下來到這片野外簡易床榻前將她輕輕地放下。


    “……嗯?”


    正當醒言將少女妖嬈的身軀和衣擺好剛要將絨毯對折蓋上那女孩兒卻嚶嚀一聲醒了。


    “醒言~”


    見得眼前情景少女一時有些不明白隻覺得臉兒紅紅心兒砰砰跳動好生定了定神才能開口說話幽幽說道:


    “醒言……”


    “嗯?”


    “我……我想先洗個澡……”


    “好啊!”


    聽了居盈請求醒言拍了拍腦袋自責道:


    “倒是我疏忽!”


    說著話他趕緊上前將渾身癱軟無力的少女扶到溪邊將她倚靠在一隻青石上然後雙手一振那波光粼粼的山溪上便頓時起了一陣潔白霧帳朦朧繚繞。如此安排好後溫文守禮的堂主便避去一邊坐到林邊一株黑鬆旁背靠著樹幹開始閉目養神。如此之後那居盈便開始滑入溪中開始沐浴起來。


    當然了雖然張醒言這四海堂主似乎道法大成神術通天但在其他方麵似乎修為還很淺顯。等得無聊時他竟也好幾回睜眼偷看看看遠處那邊漓中的光景。正好今日也不知是十五還是十六月亮正圓那東南邊平緩的山脈擋不住明月皓白的光華。當如銀的月華瀉下醒言自己親手布下的霧帳已被照得如若輕紗。此時要是他凝起神來自然其中事無巨細靡不分明。不過這張醒言張大堂主雖然向來不拘小節。卻還是天良未泯。因此當他倚鬆忍不住覷眼偷看時倒也隻用了二三分道術……


    那一處月華山中霧幔中的少女曲線玲瓏在月光中在波光粼粼的空明背景中勾勒出無比曼妙的倩影。在偷看的人兒心目中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和這水月自然相襯托都成了絕美的圖畫。撩水時是一幅少女嬉水圖;側時是一幅仙子沉思圖;俛著靨用纖纖玉指梳理如瀑長時是天女浴圖;靠著溪邊滑石略略搓洗裙裾時是西子浣紗圖;而後來朝這邊看看似乎覺什麽俯下螓去卻又不逃開則又是傾城公主含羞圖……


    無論如何。醒言是一個剛剛冠禮的男子。而溪中那浣紗少女正是天下聞名的傾城公主。因此這從他剛開始的秉持聖人禮法之心非禮勿視到後來非禮略視。非禮再視漸漸目不轉睛盯視卻也十分正常。


    閑言少敘。話說當居盈梳洗完畢終於從溪中走出原來的戰甲裙裾晾在青石上渾身不著一縷飛快鑽到那簡易毯床中那四海堂主便又東張西望裝著欣賞了一陣月色才從鬆樹林邊慢慢走過來。


    “沙沙沙沙……”


    一步步走近的腳步聲中那絨毯中香脂滑膩的女孩兒。身子突突突直顫抖心兒跳得越來越快。冰清玉潔的女孩兒本能很想地逃開;可是轉念又一想想起這幾月來的遭遇這漸漸走近的男子剛剛的承諾還有那種種刻骨銘心的往事她又硬生生按下自己膽怯的嬌軀努力讓它柔軟。她這樣的努力起了作用;等待時那完美無瑕的身軀兒漸漸放鬆。隻有那眸中卻流下淚來。


    正淚眼朦朧、心旌搖動之時那模模糊糊的腳步音終於消失。刹那間居盈的身軀不由自主地繃直渾身都不受控製地僵硬剛才半天地努力毀於一夕。


    “……”


    在那令人窒息的平靜之中居盈卻忽然感覺到頸邊的絨毯緊了緊。


    “居盈——”


    隻聽那張堂主幫居盈掖好絨毯正嘮叨說道:


    “居盈你先睡吧不知怎麽我不困了睡不著。你先睡。”


    “……”


    “好的……”


    少女咬著嘴唇聲音還有些微顫說道:


    “那……你也別太晚睡了。小心著涼。”


    “嗯!”


    近在咫尺之人答應一聲便轉過臉去沿著小溪向前走去。到這時辛苦躺臥的公主終於忍不住淚如泉湧在絨被中無聲的大哭。


    “嗚嗚……卻是我錯疑了他……”


    就在這樣肆意的淚水裏還有心中那無數遍“謝謝”聲中奔波勞苦多日的少女終於昏昏沉沉地睡去……


    略過少女心事再說醒言。當安排居盈睡著他便在溪邊尋了一塊山石坐在那兒手支著臉想起心事。


    “吾皇駕崩了……”


    自今日居盈傳信起每當想起這件事情醒言仍忍不住頭暈目眩如欲昏厥!


    說起來雖然這當年的饒州小廝得了奇緣上了羅浮山拜三清祖師後來又有那許多神幻奇遇但事實上他還和這人間塵世中許多人一樣心目中以皇帝為天為地。畢竟方入道途沒幾年即使再是灑脫不羈上了山入了道門但自小熏陶的皇權觀念仍是蒂固根深。也許後人不太理解當時如果皇帝薨斃對很多老百姓而言真比死了自己親族還悲傷。


    這樣情形下如果再知道這皇帝駕崩還是由於奸臣為了謀權篡位引起那便悲憤交加更加不能容忍。


    原來就在今年二月初時差不多正當醒言在南海中翻天覆地之時那中原京師也生一場大事。洛陽帝京中那當今天子的兄弟、傾城公主的叔叔昌宜侯野心勃勃到這時覺得時機已到便突然難聯合朝中死黨府中死士施用綢繆多年的計謀一舉將自己皇兄謀害又囚禁了包括永昌公主在內的諸位皇子。


    如此作為之後。因為顧忌朝中頗有幾位賢明大臣特別是幾位不肯從逆的將領掌握著兵權昌宜侯便聽了謀士諫言準備徐圖緩進跟諸位朝臣謊稱皇上重病暫由他攝理政事。而此時他的黨羽已密布宮中所有忠心皇室的宮女太監都已殺害因此這彌天大謊撒下來。兩月間竟安然無事。當然在這期間也頗有不少大臣心生疑慮但因那昌宜侯所行之事太過駭人聽聞便即使流言四起也沒人敢想到宮中已經天翻地覆這攝政王爺昌宜侯竟已將陛下殺害皇子囚禁!酣慨而在這兩個多月中昌宜侯緊鑼密鼓著手篡位之事。此時他那得力義子原先據說被鬼迷了心竅的鬱林郡守白世俊。現在也在淨世教高人的全力施救下恢複了正常。又成了昌宜侯左膀右臂。白世俊現在任虎賁中郎將統領洛陽城最精銳的五萬虎賁軍負責宮城防衛。


    而那張醒言曾經交過手的邪教淨世教。竟早就和昌宜侯暗中勾結。現在侯爺一旦舉事他們也大模大樣變成護國神教。一時間淨世教徒從全國各地趕來遍布京師各處。朝廷專門為他們征了教府建了法壇自此那些淨世教眾不可一世作威作福直把京師攪得烏煙瘁氣。此時的淨世教眾早已不把那上清、妙華、天師等名重一時的傳統道門放在眼裏。


    所有這些變故林林總總不得一一繁敘總之和那曆朝曆代謀權篡位差不多。自逆事動起昌宜侯麾下全都沐猴而冠隻等五月初昌宜侯、淨世教聯手導演的“禪讓大位”儀式上演到時候再裂土分茅、彈冠相慶。


    當朝中官員要職漸漸按自己的意思調換得差不多之後覺得大事已定的昌宜侯便凶相畢露開始大肆屠戮皇兄遺下的諸位皇子。對昌宜侯而言雖然這些天璜貴胄是自己侄子但斬草宜除根這樣奪取天下的大事絕容不得半點婦人之仁。於是這些往日養尊處優的皇子。便一個個相繼慘死!


    如果說真按照昌宜侯這樣布置擺布恐怕這天下還真要落在他手裏。很可惜這昌宜侯不婦人之仁他那比親生兒子還親的義子白世俊卻是。說起這白世俊雖然曾因居盈差點喪命可還是死性不改;等痊愈後那夢裏魂裏都還是這個傾絕天下的麗影。


    於是當一個個皇子凋零在他的苦苦哀求之下昌宜侯居然網開一麵暫且留下了居盈性命。而居盈當然是聰慧無比一看便知白世俊此人很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機會於是雖然懷揣著血海深仇也要豁出些矜持與這奸賊仇敵虛與委蛇。當然這隻是外柔內剛的居盈一時策略而已。若這廝真要犯她清白自然寧可一死!


    不過公主這想法卻多慮了。可笑那白世俊根本用不到居盈犧牲色相。他癡迷如此之深以致於居盈板著臉他卻當笑臉如花;居盈沒好聲氣他卻覺得是天籟神音;而轉過身隻留背影給他他竟也能流著口水看半天!


    就這樣居盈行動一日日自由終有一天讓她覷得機會和那早就懷疑事變的前羽林軍中郎將嚴楚毅聯係上將自己的情況和盤告知。這嚴楚毅雖在昌宜侯的清洗中被革職但作為皇家衛士統領畢竟消息靈通早就覺種種異常。因此即使革職之後他仍派著心腹在京城各處要害暗中查探。當他接得公主傳出的訊息之後他大哭一場抹完眼淚便召集舊部歃血為盟覷好時機帶著這幫死士衝入軟禁公主的帝苑救出公主然後亡命天涯。


    這便是所有前情。可以說在遇上醒言之前他們這一路隻能惶惶如喪家之犬一路折損人數越逃越少其中萬苦千辛自不必細言。


    略去這些內情再說醒言。


    在嵩山東麓山坳中苦思一夜不知不覺那東方便曉星明亮。當山林中到處鳥聲響成一片一夜未眠的年輕堂主便負手立定站在這山穀小溪邊仰望著東邊山巒上浩大的天空少有的神情肅穆。


    此時在醒言眼中那東天邊的晨光起處魚肚白的天空到處布滿細小的雲片如魚鱗般整齊地排列。鱗狀雲片之間又有許多肉眼難以察覺的紫色霧氣氤氳繚繞遊移不定給這灰色的雲朵鑲上淡淡的紫邊。


    “這……”


    觀察著清晨雲氣半晌無語的年輕堂主忽然間喃喃自語:


    “晨星迸現紫氣東來主天命轉移回歸大統這倒是大吉……”


    “隻是這雲鱗如甲浩然紛繁恐怕今日有好大一場殺劫!”


    “……醒言?”


    正當醒言神色變得肅然如鐵之時忽然聽得身邊一聲溫婉地呼喚。


    “嗯?”


    醒言轉過臉去:


    “居盈你醒了?”


    晨光中醒言正看到居盈頭束金環一頭烏亮的長瀑布般垂撒在那襲華光湛然的嫩黃長裙上。


    原來在醒言沉思自語之時居盈已經醒來穿好昨晚醒言放在絨毯上給她特地準備的裙服又去溪邊略梳洗了洗便信步走近已注目看了他半天。此刻見醒言終於回過神來看她這宛如杏花煙潤般的少女便莞然一笑凝目看著他朗若晨星般的眼睛吐氣如蘭說道:


    “醒言?”


    “嗯?”


    “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居盈真有些不習慣呢……”


    “嗬嗬是嗎?”


    聽居盈這麽說醒言剛剛那嚴肅冷峻的臉色也融化緩和下來。看著這如花似玉的帝女他又同往日那樣嘻嘻笑了笑然後停了停按著腰間的封神古劍跟她說道:


    “居盈我本不該如此。”


    “隻是這殺人總是大事。今日我這三尺青鋒恐伯要飲足鮮血!”


    正是:


    男兒試手補天裂


    劍似寒霜心賽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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