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靖毅啞口無言。


    "我以前...應該很愛很愛那個男人,我能感覺得到,他在我的生活裏占了很大很重的比例,是曾經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可那也隻是曾經罷了。我什麽都忘了,尤其是將他忘的一幹二淨,可能永遠沒辦法想起,也不願再去想起了,我現在愛的人是靖軒,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女兒的父親,這樣就足夠了,你明白嗎?"


    他明白的,可是他做不到麵對她和孩子無動於衷


    這晚靖軒回到家裏,是晚上十點多,舒嫻和點點都已經睡下了,他先去看了看熟睡的點點,不忍心吵醒舒嫻,在客房的臥室衝了澡才輕步回到主臥室。


    他喝了一點酒,有點疲倦,可神智依然清晰,應酬是個需要集中精力去應付的場合,可他的靈魂像被劈做兩半,無法停止地想著她和孩子。


    今天靖毅救了她,她有沒有想起什麽,有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觸?


    她沒有給他答案,隻是本能地向他的體溫靠近,直到被他攬入懷中,才安穩地繼續沉睡。榮靖軒撫著她額前的發絲,俯身輕吻她的秀額,覺得她的睡顏跟點點還真是像。


    這一夜舒嫻睡得不好,噩夢連連,驚喘著滿頭大汗卻又醒不過來,靖軒拍哄著把她卷入懷裏,磁性低沉的聲音不斷輕聲撫慰著,告訴她不要怕,這隻是夢,有他陪著她。


    隻是夢嗎?靖軒...在身邊嗎?


    舒嫻信了,漸漸平靜,驚恐的淚水卻怎麽也收不回,順著眼角淌入發際,那樣淡淡的痕跡就像也印在了他的心上,靖軒胸口一陣揪緊。


    當初她傷勢剛好的時候也是這樣被夢霾驚擾得夜不能寐,他隻能抱著她坐靠在床頭,像安慰孩子似的幫著她從噩夢中走出來。


    她是個堅強的女子,上天也仁慈地抹去了她那些可怕的記憶,他瞞了四年,帶著她躲了四年,無非是希望她能永遠快樂無憂地生活下去。


    現在,終究逃不過嗎?


    "小嫻..."他抱緊她,在她耳邊輕喃著她的名字。


    怎樣都好,他都做好了應對的準備,他永遠不會讓她一個人麵對。


    *********


    周末算是一個約定,榮家幾兄弟全都回到了榮家大宅,除了榮靖毅,其他兩人都帶著妻兒,榮家人前所未有的齊整,隻缺靖琪。


    伍新蓮有些感觸,說著說著想到最嬌寵的小女兒獨自漂泊在天涯又忍不住抹淚。幸好有點點這個貼心的小棉襖,才讓奶奶破涕為笑。


    "靖琪還好嗎?"長輩們不注意的時候,榮靖毅悄悄地問榮靖霄,他知道妹妹一向信任這個堂哥和堂嫂,有什麽消息也全是通過金小瑜聯絡的,隻為避開蒼家那位狠戾的少東。


    "挺好的,她終於有了自己的西餅店,做她感興趣的事,怎麽會不好呢!她也有了新的朋友和人生目標,所有事都慢慢上了正軌,不用擔心的!"金小瑜代榮靖霄回答這個問題。


    榮靖毅笑笑,妹妹好像比他更豁達一些。


    最開心的大概是點點,她現在不僅是爺爺奶奶的掌上明珠,又多了一個小叔叔跟她玩,而且聽說金小瑜嬸嬸的肚子裏懷了一個小寶貝,好奇地圍著她轉,不時還要趴在肚子上來聽聽小寶寶的動靜,活躍的不得了。晚上榮啟智夫婦舍不得孩子走,想留靖軒和舒嫻他們過一夜,但是周日花店裏接了大的訂單,舒嫻必須得回去加班,從榮家大宅過去實在太遠了點,而靖軒也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去住,這些日子她晚上睡眠質量都不高,不時會做噩夢,他陪在身邊才能放心。


    商議下來,就隻留了點點一個人陪爺爺奶奶再多玩一天,她早已不認生了,爺爺奶奶的家就像自己家一樣自在,所以留下來也沒關係,反倒開心得很,這裏熱鬧嘛!


    榮靖毅也沒有回去,他想多陪陪點點。


    他對這孩子有天然的親近感,她拉著他的手天真地笑一笑,他就有種自豪的滿足感。


    當然她在爺爺奶奶家借宿一晚,睡前故事的任務也就交給了他。


    任務順利完成,他又在床邊陪伴著她直到她熟睡才離開回房。


    一宿無眠。


    早晨他有晨跑的習慣,起的很早,回來的時候順便捎回全家人的早飯,這樣的日子已經久違了,說起來,還要歸功於點點。


    小家夥也已經起來了,有點悶悶不樂。


    "怎麽了,點點?有什麽不開心的事嗎?小叔叔買了早餐回來,去看看你喜歡吃什麽,有油條、大餅、粢飯糕,家裏還有甜粥和水煮蛋,或者你還想吃什麽,叔叔陪你去買!"


    點點搖搖頭,撅著嘴抬眼看他。


    心頭狠狠一撞,這個眼神真的像極了素素。


    "小叔叔,沒有人給我梳頭!媽媽每天都給我梳好小辮才讓我吃早飯的..."


    原來是這樣。


    榮靖毅笑了笑,"那奶奶呢?奶奶應該會梳啊?"


    "她在幫爺爺打針,她說爺爺身體不好,早上要打針的,很可憐呢,我不想去吵他們!"


    榮啟智患有糖尿病,定時要注射胰島素,孩子的貼心讓人心裏甜甜的。


    "這樣啊...那小叔叔幫你梳頭好不好?"


    "好啊!小叔叔你會梳嗎?我要梳兩個那種哦!"點點眼睛亮亮的,有驚喜的流光在閃耀。


    榮靖毅不敢說大話,他也沒給小朋友梳過頭,但是為了點點,他可以嚐試一下。


    發絲軟軟的在手指間流過,有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曾幾何時,他也喜歡把玩藍素的長發,卷卷的,豐厚柔軟,握在指間,像握不住的流沙。


    而身前這個小小的身影,是他和藍素的骨血。


    發絲繞在手指纏緊,稍稍有點疼痛。


    梳頭畫眉這樣的閨房樂趣他也跟藍素做過,也許是因為常年風流玩樂,他的手很巧,像寶玉,女人家的專利也難不倒他,手指翻飛間,竟真的紮了兩個整齊俏麗的小辮。


    他動作十分輕柔,但還是難免有些掉發,軟軟的頭發纏繞在梳齒間,忽然有個念頭浮上心間。


    從那晚在大哥家裏與舒嫻不歡而散他就有過的念頭,現在忽地變得極為清晰.


    隻是舉手之勞,他便可以徹底查清點點的身世,雖然幾乎就已認定點點是他的孩子,可是他還是想求證一下。


    這個想法像一個有了意誌的幽靈,露了頭就再也揮之不去,點點的歡笑和讚歎仿佛也入不了他的耳,他心裏被各種可能性和猜測填滿。


    衣服口袋裏有一個小小的帶封口的塑料袋,裏麵隻裝了一枚精致的鑽石戒指。


    當年,他也想過向藍素求婚,隻要她不背叛他,他可以讓她成為他的妻子,名正言順地愛著,給他生個孩子。


    他以為那就是恩賜,可到頭來才發覺他的愛情多麽狹隘可笑。


    他配不上素素,這隻戒指,本來是想放在她的衣冠塚裏的,想了想還是拿回來隨身帶著,他總得有點念想,似乎那就是她沒有死的希望。


    但他知道,不管生或者死,她今生都不會再收下這隻戒指了。


    榮靖毅把木梳上纏繞著的點點的頭發整理了一下放進袋子裏,封好口,裝進上衣口袋裏,貼著胸口。


    點點有些好奇,想問,卻被食物的香氣給分散了注意力,蹦蹦跳跳往餐廳去了。


    快樂的時光過得特別快,周末結束,點點也要回到爸爸媽媽那裏,榮靖軒來接她,點點舍不得榮靖毅,一直拉著他不肯放手,大夥勸了好一會兒她才肯上車。


    榮靖毅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滋味,酸酸甜甜的,更多的是麻麻癢癢噬骨的疼痛。


    孩子走之前說,小叔叔,點點不會紮辮子,你有沒有什麽不擅長做的事?


    他想了想,說,叔叔不太會打領帶。


    他沒說謊,以前跟藍素在一起的時候,他的領帶都是由她幫忙打的,她會好多種打法,打出的結平整漂亮,而且動作快,他要花大半個小時的事,她五分鍾就搞定了。


    點點同情地抱了抱他說,那下回我幫小叔叔打領帶,小叔叔幫我梳辮子吧,媽媽說好孩子要互相幫助。


    榮靖毅的心仿佛一瞬間融化了,抱緊懷中小小的身體,難過得想哭。


    他為什麽要去求證這個孩子是誰的,是誰的又他/媽/的有什麽關係?!


    孩子對他是心無城府的,就像當年藍素對他一樣。


    可是他呢?


    他終於徹頭徹尾地了解,為什麽如今的舒嫻會選擇大哥...


    點點精力旺盛,記憶力也超強,在奶奶家的兩天事無巨細地拿來與媽媽分享,當然也包括了榮靖毅把木梳上她的頭發放進小袋子裏的情形。


    孩子隻是當作一件趣事來講的,可是舒嫻一聽就察覺到了不對,那晚的對話還言猶在耳,不管榮靖毅站在什麽立場質疑點點的身世,他都有可能去做DNA鑒定,因為他的語氣幾乎已經百分百肯定點點不是靖軒的孩子。


    舒嫻仿佛一下子被人抽光了全身的力氣,軟軟地跌進沙發裏,她想笑,卻又想哭,比人掐住脖子還要難受。


    那個男人,憑什麽?


    他想證明什麽呢?她的過去和將來,為什麽要由他來驗證?


    如果不是靖軒,他之於她來說根本隻是一個陌生人罷了。然而就是這樣一個陌生人,非要來證明她過去的不幸,點點身世的不確定,擾亂她們母女的平靜,剝奪現在她們所擁有的幸福生活。


    榮靖毅,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舒嫻獨自開著車去了榮靖毅的公寓,敲開/房門,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驚和喜。


    "舒嫻,你怎麽會來這裏?"


    "你取了點點的頭發?幹什麽用,做DNA測試?"


    榮靖毅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認。


    啪!清脆的巴掌聲響起,榮靖毅的左臉麻麻的疼,偏過頭去,安靜地承受,嘴角似乎還微微地彎了一下。


    "榮靖毅,你無恥!"舒嫻的眼裏含著淚,定定看他,"你想證明什麽?你想表達什麽?點點是誰的孩子關你什麽事?"


    "舒嫻,你聽我說..."


    "叫我大嫂!我也不想聽你解釋,反正在你這種人眼裏,永遠隻看得到自己,你喜歡一樣東西或者喜歡一個人本能地隻會想到占有,不會去問別人的意願,更不理會其他人的困境和心情!我跟點點本來生活的好好的,你為什麽非要打破這種平衡,就隻為讓你的內心好過一點嗎?你以為點點是誰的孩子?是你的嗎?你是我曾經很愛很愛的那個男人嗎?那好,那天我問過你的話我再問一次,我在那場大火裏被毀掉容貌差點命喪九泉的時候你在哪裏,在做些什麽?為什麽不顧一切救我出去的人不是你,而是靖軒?我被仇家欺負了...是不是,我有感覺的...總是有同樣的夢,可我已經忘記了,那些可怕的記憶已經是前塵往事可以被放下了,眼下我和丈夫女兒過得很快樂,為什麽你卻總要讓我想起?讓我做個可悲可歎的女人對你有什麽好處!點點她還那麽小,她隻有我和靖軒...她隻認得我是她的媽媽,靖軒是她的爸爸,你想要的DNA結果讓她以後如何自處?榮靖毅,我真的是你愛過的那個人嗎?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愛人的嗎?"


    舒嫻的眼淚肆意流了一臉,句句詰問如鋼針直紮他的心髒。他以為上回在籃球場與榮靖軒的一番對話就已經是痛徹心肺,現在聽到她所說的才真正明白什麽叫肝腸寸斷。


    他無法辯解,隻想將眼前這個傷心倔強的女子好好抱進懷中,可是他不能。


    她怨他,恨他,卻再也不願接受他一絲半點的感情施舍。


    其實說來是他可憐,不懂得什麽算是愛,愛了又用錯方法,從沒將她放到與他平行的空間去尊重和珍視,他才是那個缺少愛和愛人能力的人,可笑的是他還總是一副施予者的姿態。


    他也恨自己,想跟她和點點說聲對不起,可是也許她們不會接受了。


    他從衣服口袋裏掏出那個小小的塑膠袋放到她的手裏,聲音沙啞地說道:"這個給你,以後...我不會再做這種事!點點永遠是大哥的女兒,沒有人會懷疑!"


    舒嫻怔住,感覺到手心裏的份量,圓圓小小的圈,帶著他的體溫,好像...是一個戒指。


    "這是什麽?"


    她想攤開掌心看個明白,他卻按住她的手道:"隻是不重要的東西,不要就扔了吧!"


    他以為今生今世都沒有機會把這個鑽石戒指送給她了,如今她還活著,會哭會笑會生氣會扇他耳光,戒指也可以放到她的手裏,多好。


    隻是他也還想保有一點自尊。


    果然是一枚鑽石戒指,梵可雅寶的純美典雅,雖已是四年前的款式,不算多麽新穎出奇,卻勝在經典璀璨,即使現在來看也是極美的。


    點點細軟的發絲纏繞在戒指上,沒有一點不協調的感覺,仿佛是一件很珍貴的東西跟另外一個很珍貴的東西相互依存。


    他...沒有拿這些頭發去做DNA測試嗎?


    舒嫻握著小小的塑膠袋,一揚手就可以扔進旁邊的下水道,可她沒這麽做,小小的物件,閃耀的光芒,竟讓她狠不下心來。


    那個男人很珍視這個東西嗎?否則,也不會時隔四年還把它貼身裝著。


    她填補不了他內心的空白,也不打算想起過往的一切,他的感情也許是執著的、值得紀念和被尊重的,但都已不關她的事。


    找一天,還是把這戒指還給他吧!


    他似乎也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卑劣自私,也許他是有過念頭帶點點去做DNA鑒定的,可是最終他並沒有去不是嗎?他的眼睛裏有很深的傷和悔,或許隻是為那樣偶然閃過的念頭。


    她沒想過連他的思想都要加以懲戒,她從不是一個苛刻的女人,況且有時候忠於內心並沒有什麽不對。


    他誠實,直白,不懂得掩飾,以前傷了藍素,現在傷了他自己。


    舒嫻突然對他生出些許同情,也有一點點懊惱,剛才那一巴掌,似乎太過衝動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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