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愛林觸犯了法律,他的問題,有法可依。”關允打出了一招巧妙的太極,將錢愛林的問題交給了法律,其實言外之意還是主張拿下錢愛林,“李永昌副書記是孔縣人,十幾年來一直在孔縣擔任重要職務,為孔縣的發展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勞苦功高,他雖然犯了一些錯誤,但站在孔縣的利益上實話實說,我覺得孔縣離不開李副書記……”


    關允的話,讓李逸風和冷楓同時大吃一驚,二人一齊朝關允投去了質疑的目光,怎麽會?這麽好的機會,不將李永昌一棍子打死,怎麽還站在李永昌的立場上說話?說什麽孔縣離不開李永昌,關允……到底是怎麽想的?


    別說李逸風心中十分不解關允既然主動推動了錢愛林的問題,為什麽在緊要關頭又退後了一步,而不是痛打落水狗?就連冷楓也是目光連連閃動,臉上的表情更加冷峻了幾分,證明他對關允的回答,也是疑惑加不滿。


    果然,關允話一出口,就已經惹得兩個主要人物大為不滿了,那麽如果蔣雪鬆再對他的回答也不滿意的話,他之前為之付出的全部努力,就算是前功盡棄了。


    蔣雪鬆不說話,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手中的材料,雙眼如電,直視關允的雙眼。以蔣雪鬆在官場之中曆練了幾十年的功夫,眼神中蘊含的殺傷力非關允一個官場的毛頭小夥子所能與之相比,但關允隻是低眉順眼,努力保持一臉平靜,神態既恭謹又謙遜,讓人實在挑不出一絲毛病。


    房間內的溫度幾乎滴水成冰,安靜程度落針可聞,空氣凝重得如水霧一樣,壓迫得每一個人都呼吸不暢。非官場中人是體會不到在決定堪比生死大事時的緊張程度,關允心中也是繃緊了一根弦,他之所以臨時收回要將李永昌一腳踢倒的臨門一腳,改口聲稱孔縣離不開李永昌,實在是在邁進房間的一刻,腦中驀然閃過一個無比強烈的念頭——如果蔣雪鬆真的已經決定要拿下李永昌,他絕對不會拖到現在,而是在小郭村就可以直接將李永昌就地免職!


    李永昌是縣委副書記,是去是留,市委書記可以一言而定。


    而回到縣委之後,在召開了常委擴大會議,隻聽蔣雪鬆嚴厲批評李永昌的聲音,並未聽到他一句關於怎樣處理李永昌的話,再加上拋出了錢愛林問題之後,錢愛林的事情也牽涉到了李永昌,而蔣雪鬆依然沒有明確態度,還要當著李逸風和冷楓的麵,問他的意見。


    以他的級別,還不夠向市委書記進言的程度。蔣雪鬆表麵上是問他,實際上是借問他之舉來間接地表達對李逸風、冷楓聯手要逼走李永昌的不滿!


    盡管李永昌已經成為了孔縣的贅肉,但蔣雪鬆對李永昌的信任程度還是超過了對李逸風、冷楓,畢竟,李逸風和冷楓是從省裏空降到了孔縣。如果拿下了李永昌,孔縣將無人製約李逸風和冷楓。從市委的角度來說,雖然也希望縣委一二把手步伐一致,但具體到孔縣,相信市委也不願意看到兩個空降的一二把手緊密合作,將孔縣經營得密不透風。


    李逸風和冷楓也是急於搬開李永昌心切,當局者迷,以為憑借郭老漢之死再加上錢愛林非法集資案,雙管齊下,就可以一舉將李永昌一腳踢開,卻忘了一點,蔣雪鬆是市委書記,他要站在市委的高度全盤考慮問題,而不僅僅是從孔縣一地的局勢為出發點。


    其實僅僅以關允的見識和眼界,不可能得出如上的分析,隻不過他很幸運地剛剛見過了老容頭,更幸運的是,老容頭點評了蔣雪鬆的書法。而在很早以前關允就記住了一句話,字如其人,老容頭說,蔣雪鬆的字圓潤有餘,蒼勁不足,可以理解為蔣雪鬆行事手法偏重和光同塵而不是雷厲風行。老容頭又說,蔣雪鬆的書法格局不錯,不過有時也因為過於照顧大局而在細節上不夠果斷,就更是直截了當地暗示蔣雪鬆不夠殺伐果斷。


    之前,關允也認為可以一舉將李永昌搬開,就算不是李永昌轟然倒塌,也有可能黯然收場,但在被老容頭點醒之後,現在又站在蔣雪鬆麵前,被蔣雪鬆當麵一問,他才豁然開朗,想通了蔣雪鬆擺出了龍門陣背後的考量,所以才順著蔣雪鬆的話向下說。


    誠然,關允也想徹底搬開李永昌,但蔣雪鬆不點頭,現在又沒有可以一舉置李永昌於死地的致命事件,與其他說出希望李永昌滾蛋的話一時過了嘴癮,實則不但於事無補,反而會更讓蔣雪鬆對李逸風和冷楓的聯合心生提防。


    不過話又說回來,關允並不認為李逸風和冷楓會一直聯合下去,二人政見相差太大,眼下的聯手,隻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在場的幾人,蔣雪鬆是堂堂的市委書記,李逸風、冷楓是縣委的一號二號,冷嶽是市委秘書長,承上啟下的市委大管家,幾人都在官場浮沉多年,都是一路過關斬將才有了今天的地位的精英,但誰也沒有想到的事實是,在場的幾人之中,不管是猜度蔣雪鬆的心思,還是在對孔縣前景的分析上,唯一人心境澄明,將眼下局勢和幾人的想法全部猜中!


    關允當欣慰矣,他眼下不但是孔縣的支點,也是蔣雪鬆和李逸風、冷楓之間的支點,他站在場中,幾人都坐,就他一人站立,似乎所有的壓力都壓迫在了他的身上,實際上,他心裏最是清楚,孔縣的局勢,馬上就要撥雲見日了。


    沉默了足足有幾分鍾之後,蔣雪鬆終於開口了:“你的話,代表了孔縣人民的心聲啊……”


    一句話既出,李逸風和冷楓對視一眼,一臉灰白,不過二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了一絲欣慰之意,還好,幸好,關允的回答達到了蔣雪鬆的滿意,如果關允還是一心朝推翻李永昌的方向說話,不知道會引發什麽嚴重的後果。


    政治人物都不是魯莽的人,在無法做到給予對手致命一擊確保對手無法還手時,就會及時收回拳頭。李逸風和冷楓都暗中擦了一把冷汗,失誤了,沒有揣摩透蔣雪鬆的心思,沒想到蔣雪鬆對如何處理李永昌是大事化小的手法。幸虧關允夠聰明,否則事情有可能就麻煩了。


    到底蔣雪鬆想怎樣處理李永昌?如此一來,倒讓李逸風和冷楓心裏沒底了。不過冷楓想的比李逸風更長遠,等他確信關允的回答契合了蔣雪鬆的心意後,他也是對蔣雪鬆對待李永昌問題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處理手法微感失望,但失望也沒有辦法,誰讓蔣雪鬆是市委書記?不過隨即一想蔣雪鬆當眾向關允問話的另一層含義,不由怦然心驚,難道說,蔣雪鬆真的有意要用關允當秘書了?


    蔣雪鬆明是借向關允問話來向孔縣縣委暗示,不要將李永昌的事情鬧大,暗中何嚐沒有借機考驗關允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秘書之意?冷楓此通此節,心中複雜難言,他才剛剛和關允建立了默契,正打算在關允的輔佐下,在孔縣推動他的執政理念,萬一關允真被蔣雪鬆選中,從孔縣調往黃梁市,他豈不是又身邊無人可用了?


    此時冷楓才深切地體會到了關允的重要性!


    “李永昌同誌的處理意見,逸風、冷楓,縣委先拿出一個建議,回頭報我一下。”蔣雪鬆合上了材料,站了起來,“錢愛林的問題,就和關允說的一樣,依法處理。”


    蔣雪鬆金口一開,等於是孔縣的兩大問題,就此劃上了句號,也是暗示,錢愛林的問題依法處理,而李永昌的問題,酌情處理,但兩者不能混為一談。等於是說,錢愛林的事情,不要波及到李永昌身上。


    怎麽會這樣?辛辛苦苦將錢愛林事件在此時及時引爆,卻沒能收到預期效果,被蔣雪鬆輕輕一推,就將爆炸的威力抹平了,為什麽?


    關允心中憤憤不平,錢愛林倒台是小事,李永昌下馬才是大事,不過聽蔣雪鬆的意思,李永昌估計是暫時保住了官帽,頂多就是背一個處分了。


    不過,氣憤之後,關允忽然又想通了什麽,直覺告訴他,蔣雪鬆並不是非要刻意袒護李永昌,似乎他在左右為難中,有什麽顧忌不敢對李永昌悍然出手。究竟是什麽原因,關允當然不可能知道,但隱隱約約中,從蔣雪鬆當場落了李永昌的麵子,又當麵叫停平墳複耕政策,又允許夏萊隨行來孔縣,似乎是一盤很大很複雜的棋局,孔縣隻是一枚棋子,但棋盤可能是整個黃梁市。


    如果關允所猜不錯的話,最終如何處置李永昌,還要涉及到蔣雪鬆和市裏主要領導之間的平衡。


    “還有一點兒時間,關允,你陪我到平丘山轉一轉。”蔣雪鬆又不急著回市裏了,臉上又露出了清風明月一般的笑容。


    “好呀,我正想向蔣書記匯報一下平丘山旅遊開發招商引資的情況。”關允順勢就上,此時正是爭取市裏支持平丘山旅遊項目的大好時機,不容錯過。


    李逸風明白了,蔣雪鬆要關允陪同去參觀平丘山,那麽他和冷楓就不必跟著了,因為,蔣雪鬆是要給出他和冷楓時間,盡快拿出關於李永昌若幹問題的處理意見。


    孔縣的局勢,要掀開新的一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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