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書記?嘖嘖,虧你說的出口,隻怕你是有神經,芝麻大的官也算官?你這妹子沒眼光,我這樣的美人兒會看得上一個芝麻官?我說了嘛,你妹子可惜了你這雙好看的眼睛,原來中看不中用。”她顯得氣惱,“告訴你吧,我那位呀,早去了北京,當大官去了。那是你們這些當鄉長、書記可比的喲?”說完,一臉的不屑、一臉的自豪、一臉的思念。


    又一次吃驚,這次吃驚,可把所有的人都鎮住了,這婆子的初戀情人竟然是北京的一位高官,可她現在,孤苦伶仃的又是怎麽回事?難道她也有一段美麗的羅曼蒂克史?眾人倒想聽一聽。


    在眾人的慫恿下,老婆子開始了講她的羅曼蒂克史。


    那老婆子說:“人啊,要講究門當戶對。起先呢,我和他正好是門當戶對的,我是地主子女,他是右派分子,都是黑五類。黑五類,正好就門當了、戶對了,唉,可後來呢,就不門當戶對了,60年他摘了右派帽子,就回北京,我們的緣分也就沒了。不過,他沒有忘記我,每年都給我寄錢來,就這幾年沒寄了,不知是病了呢還是死了?唉,都老了,今年他也有八十好幾了,見麵是見不到了,除非在黃土縣相遇。”


    宋剛問道:“老婆婆,你一輩子還記著他呀?你怎麽不跟他到北京去呢?現在一個人的,不後悔嗎?”


    “後悔?你這伢子不懂事,怎麽後悔呢?遇到這樣的男人還後悔?你也不懂事,真不懂事。那時呀,他下放到這裏,經常要挨批鬥,我也是陪鬥的啦,我是地主崽子嘛,自然就要賠鬥。不過,我喜歡,隻要他在我身邊,挨批鬥算啥?起先,我們並沒有相好,我暗暗地喜歡他,他不知道。有一次,他坐土飛機。坐土飛機懂嗎?那是一種批鬥的方法,人跪著,勾著腰,別人把手從後麵用力把手往背上反過去,好痛的。我看他難受,就說,你們讓我替他坐土飛機吧?那些人一聽,哈哈地笑起來,就問我,是不是喜歡他了。我不說,他們說要是我說出來了,就讓我替他坐土飛機。我一聽,自然高興了,我就說,我是喜歡他了。結果,那些人不講道義,他坐土飛機坐得更厲害,我也陪著他坐。後來,他坐著坐著就哭了。我說,你別哭,我陪著你呢,我還不哭你怎麽哭呢?他說,他不是為他哭,是為我哭。我說,你別哭,我是心甘情願的陪你坐,一個人坐著寂寞,兩個人坐就不寂寞了。他哭得更慘了,他說,一輩子都是我的人了。後來,我們倆就相好了。不過,一年後,上麵來了通知,說他的右派帽子戴錯了,今後不再是右派了。他回北京時對上麵的人說,要帶我走,可是,上麵不同意,沒辦法,就把我留在了曹家衝。其實我知道,我是地主子女,怎麽可以跟他去北京呢?門不當戶不對的。離別的那個晚上,他哭了整整一晚,說,不走了,留下來陪我一輩子。我說,這怎麽行?你是國家幹部,是當大官的料,”說到這裏,她看著宋剛的眼睛,說,“他的眼睛就和你這伢子的一樣。後來,他就走了。過了一年,他偷偷地來見過我一次,那次見麵那,那模樣兒就不同了,原來,他做右派時精瘦精瘦的,可是,在北京一年以後,白白胖胖的了,好美呀,我摸著他的皮膚,光溜溜的,和我們女人的一樣,他把我抱在懷裏,軟綿綿的,好舒服。那一晚那,他也癲了,我也癲了,你抱著我、我抱著你,誰也不肯放手。唉,從那以後,我們就沒見過麵了。他回去後,寫信告訴我,他準備結婚,問我同不同意?我哭了一個晚上,我想,他是我的男人呀,別人怎麽可以搶走他呢?哭著哭著,我媽媽說,你們又不能結婚,你也不能讓他打一輩子光棍吧?何況,人家當大官了,怎麽可以不結婚呢?所以,他就結婚了。”


    所有的人都聽得入迷,為她的往事噓唏不已,這位癡情的女子,一輩子怎麽就過來了?宋剛想起了陳紅,陳紅何嚐不是一位這樣的女子呢?韓斌,似乎充滿著幻想,心想,天下也會有這樣的女子鍾情於自己嗎?楊瑩聽得眼淚汪汪的,“後來呢?”楊瑩問。


    “後來就這樣了,還能怎麽樣?不過,他沒忘記我,他對我一片情深,每年,他都會寄一些錢來。……他還寫信要我結婚。”老婆婆說。


    “後來,你結婚了嗎?”楊瑩問。


    “結婚?女人家和男人好了,還結婚?從一而終你也不知道?再說,周圍的男人我恨死了他們,他們罵我、打我,說我是階級敵人,好像恨得我要死。可是,我是知道他們喲,心裏隻想跟我睡覺,批鬥我時,故意抹我的油,吃我的豆腐,我心裏恨死他們了。我還會和他們結婚?惡心。再說呢,我心裏隻有我的那位,其他的男人我看都不想看一眼,他們是什麽東西?和他比,也算是男人?當然,這位伢子不錯,很像他。不錯,真的不錯。我說,你這妹子呀,這位伢子真的不錯呢,你可別看走了眼。”


    宋剛說:“婆婆,告訴你吧,我們都結婚了呢,謝謝您的好意。”


    那老婆子有些失望,“哦?結婚了?可惜,可惜,天生一對又不能成為夫妻了。唉,天意呀天意,老天爺就是喜歡作弄人呢。”


    楊瑩聽到這話,心裏默默地念道:“唉,天意呀天意,老天爺就是喜歡作弄人呢。”她無限的惆悵、無限的傷感。


    宋剛笑了笑,說:“老婆婆,我們還有事,就不跟您聊了。韓斌,給婆婆一千塊錢吧,讓她自己買點好吃的東西吃。”韓斌趕忙拿出一千塊錢給那婆婆。那老婆子拿著錢,說:“謝謝,我地主崽子也得公家的錢?不好吧?”


    韓斌說:“婆婆,這不是公家的,是我們宋剛副市長自己的呢。”


    “哎呀,那要不得,自己的錢怎麽要得呢?你還要寄錢給你妻子呀,她不會罵你嗎?”老婆子趕緊把錢塞回韓斌的手裏,韓斌沒有接。


    宋剛忙說:“婆婆,你剛才說我的眼睛像你的那位,就算是你的那位給你的吧。”


    那老婆子才把錢捏在手裏,說:“他的我就要了。不過,你比不上他,他比你胖,你還不夠胖,沒他好看。……等你官當大了,可能就有他那樣好看了。”她仍然懷念與她那位的最後一晚。可憐的婆婆。


    宋剛說:“我們還有事,就不陪您了,您曬太陽吧。您有什麽困難時,跟村長說一聲吧,我會交代他照顧您的。”


    老婆子說:“謝謝你們。你們又是去曹毅群家去吧?……他家成分好,又是村長的親戚,每次都是去他家。”


    第二家確實是去的曹毅群家,宋剛沒有什麽興趣,敷衍了一下,就說:“其他的幾家就算了,有些累,到學校去看看吧。”


    離中心小學還有幾百米,遠遠的就看到學校圍牆上的標語了,又是那麽刺眼,“養女不讀書,不如養頭豬!養兒不讀書,就象(像)養頭驢!”“不娶文盲妻,不嫁文盲漢!”“讀完初中,外出打工;不讀初中,在家務農。”“不繳兒女讀書,父母是千古罪人。”“讀書讀得多,今後賺錢多;讀書讀的少,讓你把街掃。”“讀書讀得好,今後職位高;讀書讀得差,今後挖泥巴。”


    雖然對景,可也實在是沒文采,粗魯得很。


    宋剛悄悄地問楊瑩,這些標語是學校寫的還是鄉政府寫的。楊瑩說,我還沒來就寫了,鄉上所有的標語都是統一的,全部出自鄉政府之手。他們學校老師為這事還提過意見,說學校大門寫這樣的標語不雅觀,劉鄉長還罵了他們,說這是政治,這樣寫農民才看得懂。


    這時,宋剛特意有留意一下周圍的標語。


    一條標語寫在一個農戶家的牆壁上,是這樣寫的:“堅決打擊挑腳筋!”宋剛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對楊瑩說:“這曹家衝好恐怖的喲,專門有人挑腳筋呀?你怕不怕?”


    楊瑩苦著臉說:“這條還好一點呢,你看那兩條,更難看。”說完,指著一個尼姑庵上的牆壁說。


    宋剛一看,原來兩條標語是這樣寫的:“搶劫警車是違法的!”“偷稅漏稅,來世罰作尼姑。”


    宋剛說:“楊瑩,想不想發財呀。”


    楊瑩沒聽懂,“啊?發財?”宋剛說:“搶劫警車是違法的。我不搶警車,我們去搶運鈔車,沒說犯法吧?”楊瑩聽宋剛在調侃這條寫標語,咯咯地笑了。


    宋剛接著說:“楊瑩,尼姑得罪了稅務的什麽人啊?怎麽這麽直裸裸地說‘偷稅漏稅,來世罰作尼姑’。我想啊,尼姑們半夜都會流淚,心想,咱上輩子也沒偷稅漏稅啊,怎麽我們這輩子做尼姑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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