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去哪?陳衝看看老頭,不明所以。


    “日本那邊的定段要求比國內低很多,首先要求的年齡可以到25歲。”古力拿著酒杯,慢慢轉著說,“而且如果有特殊的成績,還可以延長。比如阪井,28歲用六個國內業餘冠軍參加特考得到了五段。韓國也可以,韓國每年兩次定段賽,一次是院生考試,一次是不限年齡的社會考試……跟咱們國家很不一樣。”他琢磨了一下,低聲說,“如果可能的話,你可以嚐試一下曲線救國。芮乃偉、豐雲、蘇耀國都是出了國的……(實際上芮乃偉出國是因為和棋院上層的矛盾,但古力還是當例子說)”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陳衝,眼角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難道,要到國外去下棋麽?難道,我在國內就真的完全沒有機會了麽?陳衝越琢磨越不是滋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老頭,你說,為什麽會成了這樣子呢?”


    老頭心裏也難受:“我怎麽知道。我那年頭隻要你能下出來,誰管你歲數大歲數小,一概就是國手。哪裏像現在,逼得人沒活路了。”


    “要不然,碰碰運氣去?”陳衝突然翻身坐了起來,“也許,他們會接受也說不準?既然國內不讓我參加職業比賽,我出去總可以吧?”


    老頭不希望徒弟出去:“扶桑小國高麗之地,去了幹什麽?再說如果去參加世界大賽,你是代表中國人還是代表日本人?”


    這倒是。八年抗戰川中傷士最重,川渝兩地一向和日本人不共戴天。如果是去日本學棋也還罷了,要真是代表日本棋院參加世界大賽,陳衝自己也接受不了。


    但如果不出去,自己又是一輩子不可能進入中國棋院,那還學棋幹什麽?就為了陶冶情操?那陳衝才是瘋了:這個詞,在他腰裏捆著幾百萬之前,別想。


    “我不想去日本。”陳衝站起來在黑暗中來回的踱步,“中國有世界第一人,有無數冠軍,我為什麽要到那些蠻夷之地去?可是,”他頓了頓,“人家都允許18歲以上的人參加定段,不管能不能成功,人家總歸也給一個機會!可為什麽……”他頹然坐倒在床上,雙手抱住頭喃喃的低聲說,“我不服……”


    老頭恨的想指天罵地,但這個時候卻不是罵人的時候,也隻能勉強安慰:“沒關係,至少也有個特考的先例……實在不行,咱們就去試試,去日本去韓國試一試……”


    陳衝還要上課,這件事情隻能交給老頭動手。但老頭沒手,不光沒手,而且連個認識的人都沒有。在茶樓酒館裏掃聽幾天沒有後轍以後,便下定決心再次進京:“徒兒,這次為師進京去,你不要擔心。快則三五日,慢則半個月,總有回信。你不必擔心,每日課後總當勤加練習。又有網絡,多下幾盤棋總歸也有好處。”說罷上了火車,“徒兒,我去也。”


    我是孫夥計?還是說您是鎮元大仙?我聽這詞怎麽這麽耳熟呢?陳衝對老頭這次去並不抱什麽希望。不過有個念想也總比絕望好,倒也不以為意,每日上課下棋優哉遊哉。


    “也許是日本,也許是韓國。”陳衝和兄弟們一邊吃飯一邊苦笑,“反正哪裏能讓我下棋,我就去哪裏!”


    兄弟們覺得有些不解:“難道說,你除了下棋之外就沒別的想法了麽?你上了大學最後出去下圍棋,不覺得糟蹋麽?”


    陳衝歪了歪頭:“我,倒不覺得有什麽糟蹋的。”他頓了頓,笑了起來,“老頭沒騙我,圍棋真的很有意思。真的,”他立起了一根手指晃了晃,“真的很有意思。”


    兄弟們搖頭擺尾不為所動:“有趣?沒看出來。上次跟著老頭也學了一陣,有點意思,但絕沒有你說的這麽有趣。主要是太費腦子,一盤棋下來好幾個小時,實在是沒那功夫。”


    這話說得沒錯。大學生們會下圍棋的不少,很多沒有入段的棋童也往往接受特招上大學。但真的要下的時候,就沒幾位舍得出手了:太耽誤時間,太耗費腦子。就看看圍棋社裏麵那可憐巴巴的幾位仁兄,就知道這圍棋發展的怎麽樣。


    而且,圍棋終歸是琴棋書畫四大雅之一,無論如何也沒有象棋那種能擺地攤的身份。


    “不過還是要恭喜老四!”兄弟們紛紛舉杯,“隻要能成,你也就是我們中間第一個海外鍍金派了!等回來之後怎麽著也是一海歸!來,幹了!”


    陳衝不喝酒。他是個老實孩子,聽話。老頭說不許喝酒,他不管在大學裏還是在住處不管別人怎麽喝老頭怎麽抱著酒瓶子發春,他也是一口不喝。所以隻是端起來果汁:“來,幹了。”


    回到住處坐在電腦前麵,上網準備找人下一盤的陳衝,卻發現電腦右下角有個小圖標:您有新的短消息,請注意查收。


    陳衝不知道明月網有留言功能,很好奇地點開看看,卻是一個對局邀請:zhujun8zd:“如果來了就說一聲,下一盤。”


    8zd?什麽意思?剛剛在明月上混的陳衝不知道什麽意思,但也無不可,隨手回了一封信。而很快,對局邀請就到了眼前。


    “為什麽,有這麽多人圍觀?”陳衝猜先的時候就注意到這個房間裏有十幾號掛著zd的人在旁觀,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以開始了麽?”


    陳衝持白,而對方持黑。對方上手很正經的星小目高中國流開局,而陳衝則應的星小目兩間掛右上小目。這是老頭教給他應付高中國流快速布局的一個小應對,陳衝真的拿出來在棋盤上跟人家放對,還真是頭一遭。


    雙方的時間都是半個小時10秒讀秒,應該說這對於思考的速度要求很高。所以兩三分鍾之後,對方黑棋就落在了左下掛角。


    這屬於你下你的,我下我的。等我幹得差不多了,再回來應對不遲。陳衝歪歪頭回憶一下老頭的棋路,尖頂過去。


    “四平八穩。”對於前上來的30手,所有觀戰的人士都是一個論調。那位zhujun也沒有在布局的時候就咄咄逼人,而是穩穩當當的謀劃,四麵落子盡量拿到實地。


    比官子麽?雙方實地差不多,黑棋也沒有要出頭爭奪中央的意思,陳衝有些急了起來:他不怕搗亂的,就怕這穩重的。他的官子差是個重要問題,雖然這兩天老頭給他留的官子題作了不少,但臨陣磨槍總歸沒有人家下多了棋來的熟練。


    實際上說來,學棋在於天賦,也在於練習和經驗。陳衝被人用經驗耍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有陰影。


    不成。陳衝點了一下盤麵看看大小,挑了一塊比較順眼的地方,一頭紮了進去。


    但對方似乎很了解他要做什麽,打定了主意絕不攻擊那打入的白子,而是穩穩一收就地做活。


    陳衝咬牙了。


    他算到了如果對方反擊,自己就要一拉一跳舍掉兩子轉身圍大模樣,如果黑棋搶衝就反探底搜根成對殺。也算到了如果對方暫不反擊先在外麵繞圈子,就回頭來從右邊跳出引征。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對方竟然一點脾氣都沒有,委委屈屈損實地也不要模樣就地做活!


    如果對麵剛才不是布了一套完美開局,他幾乎要認定這是個比自己還業餘的對手。


    沒有好手段。如果強行動那個白子就成了無理取鬧,也無趣。


    說起來,老頭倒是常說後發製人四個字。陳衝沒地方打入,幹脆跳一下進中腹,把先手交出去看看對方怎麽應對。


    可對方似乎抱定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不二法門,一個關輕輕巧巧把先手送了回來。


    罷了!陳衝倒是笑了起來,又是一手跳繼續衝中腹。


    這次,倒真的是不能不應了。再不應等那三枚白子連到上邊白模樣上,這盤棋就徹底沒辦法下了。黑棋這時候動了,隻不過這一動,就讓陳衝險些哭出來。


    點衝,刺白虎口,在左上一靠一扳轉回頭,再衝一下把上邊白模樣打成團餅,接著回身一個靠斷就讓白三子成了無根之木漂在棋盤上找不到北。


    眼花繚亂!陳衝算得很清楚,明明他每一手的應對都正確無誤,但為什麽自己上邊這就被打得委屈一團拚死才做了眼位,而再回來看時黑棋就已經把他那三個白子圍在了模樣裏,眼看要死。


    這是怎麽幹得?上邊的事情還好說,畢竟這樣的手段陳衝自己也會。可為什麽,本來並不在攻擊範圍內的那三個子,卻莫名其妙的就進了虎口?


    陳衝臉上在慢慢的淌汗,他握著鼠標的手,也在微微的顫抖。


    過了很久,他才咬了咬牙,強行楔入右邊。


    “計算力,真的很強。”朱鈞八段坐在電腦前微微蹙著眉頭:有很多手段,他需要推算很久才可以算清,但每落一子下去,對方就好像已經全部看穿了一樣跟著頂上,而且肯定是局部最強手,讓他有一種微微的壓力。


    好幾年,沒有過這種壓力了吧?朱鈞看了一眼自己還剩下7分鍾而對手還有大半個小時,吸了口氣:既然這樣,就看看你的計算力到底如何!


    銀瓶乍破鐵騎錚錚,黑子三兩手安定了右下大角之後,突然出手從左邊點在白棋一塊的眼上搜根,絲毫不顧身後還沒整型的大塊。


    這是要對殺啊。白棋這是肯定沒眼位必須出逃,但黑棋同樣差兩手才能補住自身,如果白棋先不理裏麵的黑子出來先靠一手,黑棋是一樣要逃。


    兩塊棋纏在一起逃命?很有意思啊。陳衝正式的對弈隻有寥寥幾次,每次還都被人耍的團團亂轉,現在能碰上一個棋逢對手還舍得不用花招跟他對殺的,心情舒暢的實在是無以複加,立刻移動鼠標把黑棋拖了下水。


    “如何?”古力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腦上亂成一團的對局,扭過頭看看老頭,“您來看看。”


    挺好。能夠下到這個樣子,真不費我兩年多的苦心。老頭沒說話,慢慢的叼起一根煙卷。


    棋盤上隨著陳衝的靠斷,黑白兩塊大棋立刻都成了孤野飄萍,雖然還沒完全纏在一起,但出頭的方向卻也都是中腹,三五手過後兩條龍便迎麵撞在一起,互相裹挾著向著棋盤左半邊空蕩的地方奔逃。


    這時候,陳衝的計算能力終於全部體現了出來,每一處緊要的地方都能夠判斷明白能夠如同計算機一樣毫無錯誤的應對,而當朱鈞一拐打算開劫殺白龍尾的時候,陳衝卻毫不猶豫地直接挖進了黑龍唯一的空檔中。


    一刹那,朱鈞的臉色變得雪白,本來靠在電腦椅背上的身體突然直了起來,手用力抓著椅子扶手緊鎖眉頭盯著那枚白子。


    “他玩過頭了,終於還是失去了對局麵的控製。”古力輕輕笑了一下,“現在這個形勢,不好說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陳衝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從落下第一枚棋子開始,他就幾乎可以說是被黑棋領著走。人家要他占實地他就不能不占,人家要跟他對殺大龍他就不能不殺……直到剛才的挖斷,他才終於掙脫了身上的扯線!


    圍棋,真的很有意思。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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