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衝贏了。對麵的小孩子顯然不能適應他一步催一步的下法,中盤時候便自亂陣腳,沒有等到官子便投子認負了。隻是讓陳衝奇怪的是,那個孩子投子之後卻不像其他孩子那樣會彬彬有禮的複盤,反而用一種更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這都是什麽毛病?陳衝的感覺就算再遲鈍,也知道這裏麵肯定有問題,眉毛微微一蹙之後,還是繼續認真的複盤。


    第二天是和日本的一個新初段的比賽,陳衝費的力氣同樣不大。


    “今天晚上自由活動,11點之前回來就好。”老曹這條紀律是帶奧運會上韓國隊時候留下來的,實際上對著一群語言不通的十幾歲孩子,這一條意義不大。他接著拿出一張紙慢條斯理的說,“明天的三人比賽,名單已經定了下來。下麵,金載垣,”他挑的第一個是4月那次定段賽上得到第一名次的院生,“安成俊,”第二個有些出乎意料,因為安成俊第一次院生的考試沒有通過,而是在7月定段賽上才考上的初段。小安本人顯然也沒有想到這個事情,一時間滿臉激動歡呼了起來。


    “第三個,”老曹讓大家安靜下來,看了看下麵昂起頭的眾人,卻說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名字,“陳衝。”


    我?陳衝坐在小會議室的最後麵,正百無聊賴的看著自己手機,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沒反應過來卻條件反射的起立:“到!”


    不對!事情不對!陳衝沒聽見老曹開頭說什麽,站起來之後突然看到麵前一片寂靜無數張臉都轉回來看自己,心慌了起來。


    “明天的比賽,就按照我剛才所說的順序來。”老曹摘下眼鏡看看下麵眾人,“還有事情麽?沒事情可以散會了。”說完這就轉身要走。但下麵卻立刻起來一片嘩然:“曹老師!”


    “憑什麽讓他去!”安成俊第一個跳了出來,激動得滿臉通紅,“曹老師,為什麽我們韓國人比賽,要讓一個中國人去!”


    老曹眼皮一抹:“怎麽,你有意見麽?”


    下麵一片轟然。


    “首先來講,陳衝雖然不是韓國人,卻是我們韓國棋院的注冊棋士,是你們的同誌!”老曹看了一眼站在最後麵手足無措臉色灰白的陳衝,臉色一冷,“其次,他在7月的定段賽上成為了優勝。”他看看台下眾人,“所以,我做出了這個決定。”


    沒人敢說話了。盡管目光明確了所有的不友好,但陳衝的身份也就此定了下來。


    晚上。陳衝想了又想,給老頭打了一個電話:“我今天,遇到了很多事情。”他打算和老頭說一說心中的煩悶,但聽著那邊總有些嘈雜,“老頭?你那邊怎麽了?”


    老頭嘿嘿一笑:“沒事,你說你的!”


    陳衝莫名其妙,但想想八裏台那裏本就是亂糟糟,倒也不以為意,繼續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念給老頭聽。


    “其實,這樣子挺好啊。”老頭倒是毫不在意,繼續哈哈大笑,“你就好好下棋,爭取贏了那幫小子,誰還敢提這些事情?不說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完吧嗒掛了電話。


    陳衝拿著聽筒聽著裏麵嘟嘟的聲音一陣陣**:這老頭,是什麽毛病?


    不過老頭的話沒錯,自己能坐在明天的賽場上,最大的因素並不是老曹的決定,還是自己的那個定段優勝。陳衝想明白了一些東西之後,這一晚上倒也睡得安穩。


    隻是第二天當他坐在棋盤邊慢慢擦拭棋子的時候,還是聽到了一些竊竊的話語:“那個不掛國旗的,就是陳衝。”“陳衝?就是咱們不要,最後跑到韓國那地方去混日子那個?”“沒錯。也不知道是韓國人的水平降到如此地步還是怎麽,竟然……”


    不是韓語。如果是韓國人在這麽說他,他也無所謂了,反正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既然到了人家地頭上過生活讓上三分也是理所當然。但說這些話的,卻是那些中國的新初段們。


    這一刻,他真的恨不得掉頭離開這裏。但另一個理智卻告訴他,既然他選了這條路,也就隻能這樣走下去。


    “請多指教。”陳衝行禮的時候,說得並不是韓語,而是漢語。說完拿過棋盒抓出一把棋子扣在了棋盤上。


    “第一盤金載垣對趙哲,問題應該不大。”老曹看著台上的三對自言自語,“第二盤小安恐怕不是對手……今年行不行,就看陳衝了。”他的目光盯在了臉色無喜無悲正襟危坐的陳衝身上,“昌鎬推薦的人,希望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陳衝已經不想再多想什麽了,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棋盤上不再去在意台下那些竊竊私語的小棋手們,看著計時鍾敬等比賽開始。


    “那麽,請開始吧。”俞斌作為領隊,宣布了比賽開始。隻是在下台之前,一樣用深深的目光看了看陳衝。


    起手黑星小目分投上邊開局,白方陳衝則應以錯小目小飛守無憂角。接下來對麵那個叫錢語衡的棋手卻停了下來,似乎開始了思考。


    “小錢是個功夫派,後半局發力的主兒。”俞斌看著老曹和日本領隊山田規三生,輕輕笑了笑,“你們看我的這個小徒弟,如何?”


    洗衣機的徒弟?老曹和山田真不知道俞斌竟然悶不聲的收了個徒弟,倒是愣了一下:“那個,是你徒弟?”


    “沒錯。”俞斌一輩子沒有徒弟,雖然古力跟他學了多年的棋,那卻還是死了的王鑫的徒弟。現在看著錢語衡坐在台上沉吟著思考,忍不住地得意,“今年17了,我看他要是再不定段恐怕後麵要出麻煩,才讓他參加的定段賽。”說到這裏,卻似乎有些遲疑著換了個話題,“昨天的比賽你也看了,你覺得第一台的趙哲如何?”


    說起來,圍棋這個東西,也很講究師承的。老曹知道趙哲是孫玉聚的關門弟子,冷不丁冒出來一個念頭:要不然,等回去之後給這個小陳衝也弄個老師?


    笑著搖搖頭,老曹歎了口氣:算了,這樣做,知道的說是關懷後輩,不知道的指不定還說出什麽來呢……不過李世石他們也已經二十七八歲了,說起來,韓國還真是需要這麽一個21歲能夠在三四年後擔起架子來的人物呢。


    老曹所思考的事情顯然不是能和俞斌說的,轉過臉繼續自己琢磨:日本的藤原楓已經成了老乞丐的新希望,而我們雖然也有無數的新手,但卻缺少足夠經驗能夠挑大梁……兩三年之後,如果把陳衝這個家夥好好打磨一番,能夠跟那個小瘋子對抗麽?


    話說回來,上個月結束的LG杯上,蘇羽那個家夥沉寂了將近兩年之後又殺回來了……想到蘇羽,老曹忍不住就顫抖一下:難道那個讓三國戰栗的王朝,要複辟麽?


    布局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錢語衡完全秉承了俞斌先撈後洗的風格,上手就是占據實地,對於模樣幾乎半放棄一樣的態度讓陳衝甚至有一種這小子是不是隻認識大空的感覺。


    不過算一下,人家的實地在50手過後大致上已經有了40目,算上外麵小小的一些模樣,多多少少也有快50目,陳衝自己除了兩個大角之外卻基本上一無所有,一片一片的大模樣立在那總歸不能當飯吃,搖了搖頭伏下身體仔細計算著大圍中腹的可能。


    “小錢,很有天賦。和他的父親一樣。”俞斌看著自己弟子威風八麵把盤麵斂的七七八八,一向沉穩的臉上也是得意洋洋,“現在終歸還是年輕,等多磨煉幾年之後,恐怕成就不在你們趙漢乘之下。”


    父親?老曹一愣:“他的父親?”


    “上個世紀90年代,有個人號稱天賦第一曾震動三國,你忘了麽?”俞斌轉過臉炯炯的看著他,“難道你忘了麽?”


    老曹心中一愣,轉過頭不可思議的看著台上紋絲不動地錢語衡。


    下邊那個小缺口,很要緊。錢語衡守的極穩,幾乎稱得上是滴水不漏。隻不過棋盤這麽大,黑棋就算手再長也不可能真的麵麵俱到。而陳衝現在死死盯著的,就是下邊的那手大飛。


    那裏也許根本就算不上一個缺點,但陳衝搜腸刮肚,還是隱隱約約找到了一個破解的方法。


    也許是一個破解方法,陳衝隻有1個小時的時間,他不可能算得更多,隻能先進去試一試。


    俞斌眼看著大屏幕上的那手托,陡然愣了一下,原本得意地臉色沉了下來,眉頭微微皺著默算:搜下邊?不可能……


    錢語衡顯然沒有料到陳衝竟然敢進入這塊黑棋的自留地,一瞬間眼睛中同樣閃過了一絲疑惑,低下頭開始了第二次長考。


    不行!牽扯太多!俞斌在一旁的棋盤上飛快擺了十幾手之後,心裏麵越來越忐忑:不管怎麽看黑棋都不可能殺掉那個白子,而這裏隨著形狀的改變又會產生許多極複雜的變化,如果黑棋向外走的話也許白子就真的要撈底搜根把黑棋這塊趕到中央去,而且還不是對殺……白棋,有個立下之後黑不能貼的手段,一路爬後這一塊白棋就在留下下邊一個大劫之後順順利利回家。


    如果黑棋搶先立下,白棋大斜之後把下邊黑棋一分為三,一起逃大龍恐怕也不是什麽有意思的事情——外麵,可全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山……


    “好手段!”韓國那邊同樣也得出了類似的結論,老曹忍不住擊節讚歎,“絕妙,絕妙!”


    而山田規三生卻滿臉的凝重,坐在棋盤邊紋絲不動。


    接下來的發展卻讓俞斌和在座的所有棋手更加心驚:陳衝並沒有分斷黑棋也沒有回家,反而一手巧妙的愚形自拐之後讓黑棋一路扳連成一起,然後一收一斷點破眼位後搶先出頭中央。


    “他這是,要殺下邊整塊!”眼看著黑棋被擠成一路單官迫不得已裹著白棋向外奔逃,俞斌心底裏麵突然出現了一絲憤怒:王七段那個死老頭,竟然把這樣的人送到了韓國人手裏!


    古力坐在研究室裏看一眼電視畫麵上轉播的樓下大廳裏的三盤對局,忍不住嘿嘿的冷笑起來。他不遠處的孔傑則皺起了眉毛,咬著舌頭推算著陳衝這盤棋接下來的各種變化。


    “也許,老王現在後悔了也說不定。”一身西裝革履夾著公文包的王文達推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芮乃偉舊事。”一個極具美麗風韻的女子突然笑著站了起來,推開棋盤向外走去,“也許兩年,也許一年,這個大嘴巴指不定就要落到誰的臉上了。”


    錢語衡半個身體都伏在了棋盤上,身上整齊的襯衣也被拉開了一個扣子,目光一點一點沿著大龍出逃的路線計算著觀察著,判斷著所有的是與非。


    這絕不是俞斌的先撈後洗,黑棋的入中央完全是被逼得,之前並沒有做好完全的準備,兩邊上還有兩塊棋沒有處理得當還沒有進入中央,因此大龍完全找不到根據地。雖然中央還是很大,空蕩零落的似乎天地廣闊,但在錢語衡的眼裏,卻是一條狹窄的獨木橋。


    “也許能活。活了之後也還要看白棋臉色。”俞斌的麵色微微有些發青,但還是鎮定地看著棋盤,“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至少陳衝的出身,還是業餘……”


    但就是這麽個業餘棋手,在中腹的衝突中再一次簡單的一衝便把錢語衡的大龍分成了兩段,一前一後眼睜睜立著看著那裏成劫卻就是首尾不能相顧!


    “他是怎麽算到的?”這樣的中盤大殺棋,如果讓即便是俞斌這樣的治孤專家來也要掂量20分鍾才敢落子,但陳衝卻越下越快幾乎是跟著錢語衡的前後手攻擊,讓台下的眾人鴉雀無聲看著麵色慘白的錢語衡怔然。


    第一盤這個時候卻結束了。金載垣殺掉了趙哲一條12子龍戰而勝之,隨後他和搖頭歎息的趙哲握手之後站起來先走到了身旁最近安成俊的棋盤邊看對局形勢。


    應該說安成俊還是很缺少經驗的,尤其是在麵對強手的時候,一味的強攻卻隻帶來一片片薄味,被對方的白棋一衝已經碎的幾乎不成樣子,眼看著也就要就此終了。


    搖搖頭,金載垣雖然不想看那個跑到韓國來混日子的小子的棋,但現在勝負卻還就是係於他一身:大前天的16人對抗賽中方9:7勝利,前天總算是10:6拿下了日本,而昨天中方又贏了日本,如果想帶著勝利回去,今天陳衝就必須要贏……這是什麽?金載垣站在棋盤前愣愣的看著那混亂的局麵,呆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像反應過來什麽,快步下台走到了研究棋盤邊。沒工夫寒暄,沒工夫接受祝賀,金載垣按著記錄下來的棋譜一手一手把黑白子放到了棋盤上。


    錢語衡木木的看著麵前的棋盤,似乎完全忘記了身邊計時鍾還在滴嗒滴嗒的走著,似乎也沒聽到那聲刺耳的超時聲。


    金載垣同樣怔怔的看著台上用手背抹汗水卻沒有笑容的陳衝,口中似乎在喃喃的說著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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