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沒有比賽的陳衝起得很晚。梳妝打扮一番之後,施施然走出酒店和同樣起晚哈欠連天的金載垣搭一輛車奔到中國棋院。


    今天是三國新初段聯賽的最後一天,比賽全部結束之後要頒發各種獎項,陳衝雖然知道自己無望但衝著人家麵子也總要到場慶賀。不過到的時間倒是無所謂早晚,等他和金載垣走進轉播大廳的時候,比賽已經開始了。


    “你們到的是真早啊。”老曹沒多說什麽,看他們兩眼指指自己身邊,“坐下看。”


    等陳衝坐好正東張西望的時候,老曹湊了過來:“聽說昨天晚上,那個叫王語詩的來找你下棋,被你拒絕了?”


    這消息傳得還挺快。陳衝點了點頭,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昨天晚上不是大家一起出去玩麽?我不敢拂了大家麵子。”


    這倒也是。老曹昨天白天時候就開始琢磨怎麽讓陳衝這個外來人能夠融到韓國棋手當中,現在知道昨晚上他們玩了一宿,倒也高興。


    韓國人都很高興,因為台上的形勢已經發展到了接近全麵獲勝的態勢,三個日本小孩其中一個已經認輸,另兩個也隻是在劣勢下苦苦支撐。按照老曹的說法,這叫憋三家。


    陳衝看了一眼得意之極搖頭晃腦的老曹,悄沒聲的站起來四處閑逛,這張桌子上看看擺的對局,那張桌子上聽聽討論的變化。


    然後大廳裏就上演了中國傳統戲文冤家路窄。“喲!這不是韓國高手陳衝初段麽?”王語詩一扭頭正好看見一臉悠然的陳衝,嘴角一翹變出了一個小酒窩,“怎麽有興致來看我們這些低手?”


    陳衝是衝著桌子對麵的錢語衡去的,並沒看見王語詩他們四個女初段也在這裏,站在那裏愣了一下沒敢說話,繼續往前走。


    王語詩倒也沒打算怎麽樣,隻是扭頭看著邊上那位滿臉青春豆的小姑娘:“你聽說了麽?有個大棋士,人家上門挑戰卻不應戰,扭頭卻去唱歌喝酒。”冷笑一聲,“要不然,人家水平高呢?”


    錢語衡看看坐在身邊一臉鬱悶的陳衝,似笑非笑:“有些人,得罪不起。說起來今天晚上你就要走了,要不然臨走之前下一盤以壯行威?”


    陳衝搖了搖頭,昨天晚上喝了不少,現在腦袋還有些發暈:“下次吧,本來這兩天就夠得罪人了,要是真跟你再下一盤指不定那邊,”他看一眼對麵斜挑眉毛的王語詩苦笑,“又要說出什麽來。”


    大組賽韓國隊兩戰全勝,小組賽也是兩勝,得了今年三國新初段賽的冠軍。老曹拿著獎杯看著手上5000塊錢的支票也是得意洋洋,一路上看見誰都是和顏悅色。陳衝有些不大明白,問問金載垣,卻告訴他:“老曹帶隊四年了,今年這才是第一次贏!”


    陳衝看看金載垣懷裏那個最佳棋手獎,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說起來,這幾天認識的人不少。陳衝盤算盤算,開始想著新年之後LG杯的第一輪預選。


    LG杯是LG集團獨家讚助的世界大賽,全稱是LG杯世界圍棋錦標賽,獎金不高,兩億五千萬韓元,換成人民幣算,就是160萬人民幣。


    這個,可不少。陳衝現在窮得要死,坐在那間10平米的小屋裏看著電腦攏手算計:隻要拿一個LG杯,別說還賬,就是後半輩子都有吃的了。


    第一輪的對手是誰?陳衝看看名字:玉得真七段。


    這是個厲害的主。五六年前參加三國擂台賽的時候,就曾經把陳耀華和山下敬吾掀翻馬下,一時間震驚世界。這幾年雖然沒得到大頭銜,但也是世界大賽的常客,幾次進了六大杯的八強圈,就是正麵對上幾大冠軍也是有一拚之力。


    不好弄了。


    陳衝沒錢買機票也回不了家,隻能坐在小屋裏對著電腦打譜,過了個冷冷清清的新年。


    “這是新年之後的第一場比賽,希望大家能努力。”梁宰豪九段端坐在帥位上看一眼大廳裏的32盤棋,微微一笑宣布比賽開始。


    玉得真。拿到黑棋的陳衝沒著急落子,先抬頭看了一眼對麵的七段。


    一般情況下,預選賽都有這麽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高段對低段,前輩對後輩。不管什麽時候什麽時候的比賽都是這樣,避免高手們過早相遇。


    不過這也給了低段們一個上好的練兵機會,如果偶不留神,還能混匹黑馬之類的外號。陳衝打的就是這個主意,過新年時候除了蘇妙和芮乃偉家哪也沒去,就坐在電腦前麵下載棋譜擺對局。


    玉得真哪!陳衝定了定神,抬手把棋子端端正正拍在右上星。


    “李昌鎬?”梁宰豪巡場一圈之後,抬起頭卻看到石佛正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的不知道在幹什麽。忙走過去打招呼,“來了?”


    李昌鎬不愛說話,隻是點點頭,繼續在場裏張望著什麽。


    梁宰豪有些摸不到頭腦:“找誰呢?”


    “看到陳衝了麽?”陳衝是背對大門,李昌鎬找了一圈沒找到,回過頭來輕聲問。


    梁宰豪愣了一下,指指角落裏的一盤棋:“那邊……”


    “老梁?”等梁宰豪目送李昌鎬走到陳衝身邊還沒回過神的時候,一個聲音又在叫他,“陳衝那小子在哪?”


    梁宰豪轉頭看看麵前滿臉紅光的曹薰鉉,指了指李昌鎬:“你徒弟看的那盤,就是。”


    眼看著老曹又走過去,梁宰豪有些琢磨不透:那個叫陳衝的,很厲害麽?曹家師徒倆這是什麽意思?但沒等他琢磨過來,又有人拍他肩膀:“梁老師,陳衝在哪裏?”


    江家夫婦倆……見鬼了。梁宰豪跟著江鑄久走到了陳衝那盤棋邊上,打算看看這個小子到底有什麽厲害,能讓兩個世界第一人(包括女子)對他這麽感興趣。


    但看一看,卻覺得也沒怎麽好。


    黑棋在左下角選擇定式的時候犯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錯誤,讓白子探進去抄了一把黑角實空,等拉出來逼著黑大塊做活的時候,又立起來一道模樣。


    “夠苦的。”梁宰豪下了一個評語,看看李昌鎬他們都抱著膀子紋絲不動,轉身去看其他的對局。


    陳衝這時候卻抬起左手,在頭上撓了兩下:右邊,右邊……


    也許右邊是個好地方。玉得真的目光同樣看在了那邊,但他卻並不著急,畢竟為了左下的穩定,好歹還是要補一手的。況且雖然他知道陳衝計算力驚人,卻不認為他能夠在右邊那個迷你中國流上能鬧出來什麽花樣。


    所以,還是先補。玉得真側著身體思考一會兒,先在左下點方整形把先手交給陳衝。


    那就動一動吧?陳衝也猶豫不知道是先在左邊借著大塊拆一下收攏實地還是要去右邊,一時間也沉下臉慢慢思考。


    金載垣起身打水的時候,看到了李昌鎬和老曹他們的背影,愣在那半天沒動,眼看著九段們圍在陳衝那裏,慢慢坐回到自己位子上心中卻不知道是個什麽感覺。


    陳衝最終,還是選擇先在右邊動手跳入中腹。


    “左邊他不好動。”江鑄久和芮乃偉低聲的討論對局,“拆過去之後就要把先手送出去,他算得倒是清楚,等轉換之後再回來拿也不晚。”


    玉得真點了點頭,點進右邊黑拆二搜根,逼著陳衝外逃。


    但陳衝沒逃,也不像是要就地做活的樣子,而是托進了右下角白棋的自留地。這讓玉得真明顯有些意外,袖著手坐在那開始了第一次長考。


    這是個騙招。李昌鎬看得很清楚,相信玉得真也看得很清楚。但騙招也有騙招的好處,比如當對手知道自己計算力驚人的時候,也比如自己比對方低了六個段位的時候。


    玉得真第一眼的感覺,就認定這是個騙局,隻要自己貼過去人家借著這個味道一轉身就能吃掉那個白子,而自己卻相當於停了半手棋。但真的向下算一算,這個子又有些讓人覺得別扭。


    他是個本格派,棋風一向穩健,麵對這種局麵寧可多算一下也不能讓對手抓了空子。因此偶爾的長考也有必要。他瞟了一眼隻用了16分鍾的計時鍾,沉下心計算著右下的變化。


    李昌鎬有些看不懂。實際上不光他,江家夫妻倆和老曹對於陳衝的這個手段也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有意義麽?就算玉得真不理讓他拿到角上十幾目,但把模樣撞厚了對於中央逃大龍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


    這小子想什麽呢?


    李昌鎬想不出來,但去了中國的老曹心中,卻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


    玉得真沉吟了一會兒,決定舍掉角上的小目數,從右邊二路上跳了出來。


    陳衝不客氣,一立一拐把角上十幾目拿到手之後,回身出來麵對下邊的白茫茫卻還是不急著跑大龍,在右上扳了一手做活連帶收便宜官子。


    這是在做眼位麽?我讓你做又如何?玉得真有些愣愣的看著那個黑子,歪著頭看了良久才應了一手。


    “要是跑大龍的話,應該是兩個人一起跑才行。”芮乃偉看著棋盤上有些奇怪,“但等上邊模樣再厚,紮進來的那幾個白子可就徹底沒了後顧之憂,下邊又有眼位……你當玉得真不會殺大龍麽?”


    陳衝顯然不認為對麵這位是個好性格,等把右上那裏做了個兩眼苦活之後,扭頭開始跑右邊那幾個被夾的幾乎喘不過氣的大龍來。


    玉得真是個穩健的人,輕易不動刀,但這個時候麵對這種局麵如果再不下殺手的話,他還是七段麽?


    大致的算了算黑棋外逃的方向,他再一次清點了一下目數之後,在中央直接拍頭強攻。


    李昌鎬的心思卻動了一下:這個小子,似乎總是把自己放在一個受攻擊的地位上……


    陳衝在計算。這個時候有個名詞叫長考,但他似乎從來都沒有長考過。僅僅6分鍾之後,就從右邊大斜指著上邊白模樣外的大空,一邊呼應著外逃的幾個子,一邊收斂實空。


    這是好棋。梁宰豪轉一圈回來正好看到這手,心裏麵忍不住喝了聲彩。


    隻不過這裏的選擇,對於玉得真來講卻並不是難題:上邊的目數並不大,尖頂之後就能把兩邊割裂開,對於真正的大棋,也就是右邊的那一片來講,實在是算不上什麽。況且隻要黑那6個子被殺自己大模樣貫通全盤,中腹黑棋就再也沒有了立足之地,這盤棋難道還會輸出去麽?


    不過這小子,臨死不忘撈實地,有點意思啊。玉得真抬頭看看陳衝,又是一手刺在黑棋虎口中。


    陳衝在3分鍾之後,反頂白二子頭。


    更有意思了。想把右下的模樣拉進來一起殺麽?隻不過右邊那拉出來兩個子就帶一個眼位,中間這麽大我想做活很難麽?玉得真身經百戰自然不會被這麽個小手段嚇到,扳之後順手虎上準備做眼。


    隻不過陳衝接下來的手段有些氣人了:卡,就是不讓你再做第二個眼位出來。


    玉得真險些笑出來:就算我做不出眼位,但左下那一片你看不到麽?他抬起頭看看一臉凝思的陳衝,微微一笑關出求聯絡。


    有的時候,陳衝的下法的確很氣人,放著右邊探出來的那一塊不管卻跨斷了白棋向左邊發展的方向,逼著玉得真的模樣向中間走。


    而等白棋轉向中央飛一手之後,他又不管下邊了,從中間又跳一下衝向中央的空地。


    李昌鎬突然笑了一下,轉身搖著頭走向門口。


    而老曹卻輕輕撫著下巴,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麽。


    拖著白棋一起走,道理上是對的。芮乃偉和江鑄久都是一樣的心思:但這麽空蕩蕩的一大片,下邊白棋總有手段能做活;就算被捅得做不出第二個眼位,但人家的氣也要長許多,對殺起來明擺著黑棋吃虧。夫妻倆一起看了看仍然端坐的陳衝,不約而同搖了搖頭。


    也許說剛才還有一些讓陳衝大龍做活自己收中腹留些麵子的打算,可現在玉得真對麵前這個中國人是真的動了殺心,嘴角抽了一下不知道嘟囔著什麽,把棋子拍在棋盤上飛罩黑出頭方向。


    陳衝接下來的手段,卻是在白飛罩的子上貼了一下,不知道是借用還是要殺,等玉得真後退之後,卻長了一下。


    芮乃偉有一種想抽他的衝動:人家一挖,你黑棋還有地方跑麽?


    但玉得真臉上卻凝重了起來,沒有挖,而是從下邊跳了一下擋住黑棋出頭的路線。


    你不挖?我挖。陳衝緊跟著落子挖進白兩子之間,緊跟著卡斷白下邊模樣與中間聯絡。


    玉得真開始了這一天的第二次長考。


    ………………


    1、“掀桌子”這個情節,的確有些不合理的地方。因為在我的觀點裏麵,如果有人用那種話陰陽怪氣的擠兌我,我是要掀桌子的。但是這個和實際情況又有差別,因此這個情節的確顯得有些不合理。也許應該再多寫一些陳衝刺激王語詩的話更好一些。後麵需要這個情節,但沒寫合理。


    2、捏棋子的時候是拇指和食指將棋子反著從棋盒裏麵拈出來用指尖捏住內收,把中指靠過來扣在上麵將棋子翻正再拍落到棋盤上。韓日圍棋子沒有正反,中國的有。初學者在翻得那一下往往會出錯……嗯,我當年就把棋子扔出去過,沒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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