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總說要自己領悟,但要是這麽好領悟的話,陳衝也不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直不出門,對著五張棋譜發呆了。


    五張棋譜,兩張李昌鎬的,兩張蘇羽的,一張藤原楓的。


    陳衝的想法很簡單:“黃裳把天下武學破盡,才寫出了九陰真經。那我現在要是想辦法把所有流派下法都研究透,不也就贏了麽?”


    對他這個想法,梁靜文無限敬仰,金善雅目瞪口呆,老曹連連搖頭,金載垣無話可說,老頭則跳起來給了他一暴肘:“你想什麽呢?另外,黃裳是誰?”


    陳衝捂著腦袋還要解釋:“射雕英雄傳看過麽?”


    老頭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姓金的,總糟蹋我們偉大光榮正確的乾隆爺的那個小子寫的小說?不過你知道這個難度有多大麽?”


    “一輩子,”陳衝歎了口氣,“那能怎麽辦?要不然就憑我的基本功,怎麽和人家比?”


    似乎刺激得有些過頭了。老頭自從來了韓國就沒少在言談話語中刁難他,可本意是希望他上進。誰知道陳衝這小子劍走偏鋒最後想出來這麽個主意,無奈之下搖頭歎氣:“你這個想法沒錯,但現實麽?”


    陳衝看看麵前的五張棋譜,也知道不可能:“那我應該怎麽辦?”


    要不然,問問李昌鎬去?陳衝洗把臉穿衣服:“我去找李昌鎬,問幾個問題。”


    輸了比賽的李昌鎬還沒走,而是留在酒店裏悠然自得的喝小酒聽小曲,似乎他是來旅遊而不是比賽的一樣。但當陳衝敲門進來之後,立刻收拾酒杯拉開棋盤在上麵放下一子:“我聽小師妹說你有些問題,這就說吧。”


    “我除了計算力之外,一無所有。”陳衝和李昌鎬也算是比較熟悉,在棋盤上應了一手之後開門見山說,“我該怎麽辦?”


    李昌鎬沒說話,直等下了三十多手之後,才點了點頭:“布局可以。你覺得你最大的問題在哪?”


    這算什麽?上次在家裏下得不爽,繼續測試?陳衝知道這幫前輩高人們毛病都不小,一邊說話一邊繼續下棋:“贏不了,就這麽簡單。”


    三扳兩打,黑拐頭入中央白棋得實地,都是正常手段。隻是等陳衝在右邊飛出的時候,李昌鎬停下了手,指了指探出來的那枚白子:“我想問一句,你為什麽要下在那裏?”


    “為什麽?”陳衝可以給他講很多,但千言萬語就在舌頭尖上打轉,最後卻隻有一句話,“這樣不吃虧。”


    這樣的確不吃虧。左邊上邊下邊黑棋三道大模樣立在那威脅中央,自己雖然實地不少可外邊並無勢力,如果等到李昌鎬從右下出頭再飛鎮一手,這盤棋也就不用下了。


    “我看過你和玉得真的那盤棋,也看過你和朱鈞的那盤棋。”李昌鎬斜靠著身體,眼看著棋盤慢慢說,“就是再早之前,你和歐陽的那盤棋,我也看到了。那時候你下棋和現在完全不一樣,能講講為什麽麽?”


    那時候?陳衝歪歪頭想了一會兒,否認了:“一樣,從那時候到現在,一直沒變過。”


    “不對。”李昌鎬指了指棋盤,“你和朱鈞那盤棋,你可不是這樣布局的。”他指指棋盤上的局麵,“那時候,你可沒有這麽安穩的布局。”


    陳衝臉上紅了一下:“那時候,基本沒有和人交過手,滿肚子理論不能應用實踐,也隻能亂下一氣。”


    亂下一氣?李昌鎬有點走神了:就是這麽個亂下一氣,把朱鈞殺的渾身冷汗?定定神:“那你現在為什麽不這麽下了。”


    揭人不揭短!陳衝抓了抓耳朵無可奈何:“現在下的比賽多了,自然就知道該怎麽應用了。”


    “其實這些東西,並不是一定的。”李昌鎬指了指左下角,“比如說,這裏我掛角之後,你為什麽要小飛應對?”


    陳衝摸了摸頭:“難道不應該小飛麽?尖頂的話,下邊隻要要有一子擋拆。如果……”李昌鎬擺擺手打斷他:“現在誰都能說這些,我隻是問你,你當時怎麽想的?”


    “這不是定式麽?”陳衝更加迷茫,“難道應的有錯麽?”


    “應的沒錯。”李昌鎬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讓陳衝更加不解:“那為什麽……”


    “第一,你的大局觀的確不咋地。”李昌鎬開始講話了,“如果是蘇羽的話,就會在我飛攻右下的時候,反手從下邊穿出讓我進退兩難;如果是李世石的話,會在右邊下兩路反打要求模樣;如果是藤原楓的話,會直接頂過來用最凶厲的手段逼迫我讓步……”


    嗯?如果說蘇羽和李世石的想法他能算到是理所當然,但藤原楓呢?李昌鎬很久沒有拋頭露麵了,剛剛崛起的藤原楓似乎這才是第一次和他會麵吧?陳衝愣了一下,但並沒有打斷他。


    “而你卻是用最正統的手段防衛。”李昌鎬輕輕笑了起來,手指點了點右下角,“是本手,這個時候看起來毫無問題,但10手之後,當我從下邊覷的時候,你為了這個角就隻能二路飛,而我這個時候再跳出中央,你也是無可奈何。”伸手將棋盤上幾個棋子撿起來又放下,“藤原的頂並不是最好手段,會損目,但我下邊被壓之後再也沒有出頭的能力,保住大空之後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先入中央。李世石反打之後我占據實地,但同時他的模樣起來向上一跳我左上的威力便被抵消了許多,以後爭中央的時候誰敢保證殺得過他?而蘇羽的反穿卻是讓你根本不能反抗的手段,不管你怎麽下,”他飛快的把棋盤上的子重新擺好,“你動,他就直接進中央,到時候你隻能跟著他跑;你不動,他也樂得不動,保留著這個地雷指不定什麽時候才去引爆。”搖搖頭,豎起兩根手指,“第二個問題……”


    “第二個問題,經驗不足。”一個很普通的聲音,從身後飄了過來,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蕩到棋盤邊拉把椅子坐下,看著陳衝,“飛攻右下是個絕對的騙招,最正解是脫先不理讓它自討沒趣,其次頂住,最次夾攻換模樣。而其他的手段,隻要是守角的,就是答錯。”


    陳衝抬起頭向看看是誰在說話,但抬起頭卻發現自己看到了一個神話,立刻愣在那裏:魔術師,蘇羽!


    低下頭看棋盤的蘇羽沒在意到陳衝的表情,繼續指指點點:“如果放在王語詩身上她都不會單純的守角,但你卻偏偏這麽下,真不知道你老師怎麽教你的。”


    李昌鎬同樣沒看到陳衝的表情,也是搖頭:“老師對我說起你的時候,還總是誇讚你天縱奇才雖然學棋晚了但早晚要成大器,可腦子怎麽這麽擰呢?”


    蘇羽跟著歎氣:“都說韓國棋院撿了一個便宜,天壇路那邊為這個還鬧得沸沸揚揚,沒想到啊沒想到,卻這般不堪一擊。”


    李昌鎬把棋子在棋盤上劃拉來劃拉去:“可惜我那小師妹,還以為交的是個蓋世英豪。今日定睛……”


    陳衝也算是見多了大棋士,剛剛一愣之後就醒了過來要聆聽教誨,卻沒想到這兩位連襟倆一唱一和眼看就把自己比的狗屁不如,漲紅了臉想反駁卻搭不上趟無從下口。


    “不過解決的法子也簡單,”蘇羽是逗哏的,說完這句話李昌鎬立刻捧上:“怎麽樣?”


    “你能不能,不按照套路下?”蘇羽終於抬起頭看著被他們說的臉上陣青陣白的陳衝,“就像你怎麽欺負我徒弟那樣下棋行不行?”


    像那樣?老頭花了一個月才把陳衝的布局操練的有模有樣,就讓這麽兩位一句話就給否了?雖然麵前一個是石佛一個是魔術師都是開創了屬於自己時代的偉大棋士,但說的話基本上推翻了陳衝的一切理論基礎,讓他怎麽能相信?


    兩位相聲大師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開始一捧一逗:“其實你的計算能力非常可怕,而且在棋盤上很敏銳,這個是你的優點。這情形好有一比啊!”


    李昌鎬接下話茬:“好比那大木桶,有長有短。這麽說吧,你在戰術上局部上的勝利,完全可能因為戰略上全盤上的失誤導致最後的失敗。你能理解麽?”


    這個東西陳衝很理解,老頭同樣一直也在努力鍛煉他的大局觀。


    “你不能把大局觀這個東西暫時先放下麽?”蘇羽笑了笑,“李昌鎬那些年號稱官子無雙,永恒鎮定的石佛,但你知不知道他老人家最怕的是什麽?控製,”也不等有些失神的陳衝回答,便自顧自的揭了盅,“天底下玩控製流的不少,我算一個,小藤原算一個,常昊算是修成正果。而崔毒別看他手段凶狠,其實走的也是控製路線,走不動了才四麵咬人,歸根到底也是在控製局麵上。他就怕這個,隻要讓他算不清帳就萬事大吉。”


    李昌鎬翻了翻眼睛,突然笑出聲來:“你知道蘇羽當年外號是什麽麽?看不清死活的魔術師。隻要你把局麵打散了跟他對殺,就能把他玩哭了你知道麽?”


    這兩位,算舊帳呢?眼看著兩個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倒當年的老事情,陳衝無可奈何,也隻能坐在那發呆。


    “話說回來,你一定要下那種很漂亮很完美的對局麽?”冷不丁的李昌鎬扭過頭來看著陳衝,“你當初是怎麽折騰朱鈞的?”


    陳衝都想不起來自己怎麽離開李昌鎬房間的了,迷迷糊糊的被兩個人說的暈頭轉向的就這麽回了自己屋。而正靠在床上看那張門票的金載垣則趕緊跳下來:“怎麽樣?李昌鎬說什麽了?”


    “似乎說了什麽,又似乎沒說什麽。”陳衝苦笑著搖搖頭,“兩個人在說相聲兼唱二人轉。知道相聲和二人轉是什麽麽?”


    “兩個人?”金載垣愣了一下,“還有誰?”


    “蘇羽。”陳衝拍了拍發呆的金載垣,“下一盤怎麽樣?”


    也可以。一個小時之後明顯喝多了的老頭晃晃悠悠從門外走進來,看了看棋盤上的局麵,嘬了一下牙花子問陳衝:“李昌鎬就和你說了這些東西?”


    陳衝點了點頭,收拾好棋盤看老頭:“來盤?”


    老頭搖了搖頭,但跟進來的曹薰鉉大剌剌坐在那一揮手:“來盤。”


    樓下的酒吧裏,蘇羽給李昌鎬發短信:“我總覺得你在誤人子弟。”


    李昌鎬看了看就坐在身邊的大舅子,回了一條:“雖然我沒帶過徒弟,但也知道要因材施教。陳衝的基本功永遠趕不上其他人,不讓他走偏鋒你還能怎麽樣?”


    蘇羽想了想,把一杯酒倒進肚子裏繼續發短信:“但他心態的問題你打算怎麽調整?麵對真正的大搏殺,他不可能保持鎮定。”


    李昌鎬擺了擺手,把嘴巴靠到蘇羽的耳朵邊:“聽天由命吧!”


    蘇羽點了點頭舉起杯:“喝酒。”


    老曹覺得自己老了。麵對陳衝完全是蠻不講理的下法,他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


    從布局開始就破壞他的棋形。如果是蘇羽那樣能把局麵完全掌控在手心裏的人還好些,但老曹顯然已經跟不上陳衝胡攪蠻纏的步伐了。


    但這個小子,即便真的麵對蘇羽,就憑現在這個樣子,恐怕也要費一番心思了。老曹心中慢慢的掂量著:以前看陳衝和朱鈞那張棋譜的時候,他也隻還是靠著本能去打亂對方節奏。但到現在幾十盤上百盤棋下來,那飛速增長的經驗和逐漸老到的思路,所帶來的已經不僅僅是破壞了。


    至少他把頭抬起來了。老曹瞟了一眼對麵沉思的陳衝,繼續想著:大局觀,判斷力,計算力,瞬間的直覺,經驗,以及一個穩定的心態,是成為偉大棋手必不可少的。陳衝所欠缺就是經驗、大局觀和穩定的心態。最好的練習時間雖然過去了,但大局觀至少也能練到一個差不多的地步;經驗隻要多下棋就會必然的增長……可心態呢?陳衝的思維方式和心理已經定型了,怎麽才能給他練出來呢?


    老曹頭疼了:今天晚上,許是又要失眠了。


    一旁一直在觀戰的老頭,眼睛中卻有一絲精光:看來以前,我犯了一些錯誤。他用一種很仔細的目光看著陳衝:也許李昌鎬那個小子所想的,是對的。


    ……………………


    還在想陳衝的棋路問題。就像當年蘇羽流一樣,給陳衝找個自己下法是當務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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