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昊和古力的比賽在第二天,兩個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也沒必要像陳衝那樣臨陣抱佛腳的去看棋譜,因此聯袂而來打算看看也許是自己的下一個對手的比賽。


    南京是古力趙星蘇羽朱鈞一派棋手的大本營,回到這裏真是不比回家所得到的待遇差多少。古力和朱鈞吃的喝的可是江蘇體育局長親自過問,按照南大食品營養學教授開出的保健食譜讓酒店的特級廚師親自下灶,送到房間裏的時候還要在托盤下麵加上溫燈。


    常昊的待遇也不差,陪同來的上海棋院方麵自然不能讓自己上海寶貝受了苦,把菜單送到樓上什麽貴就點什麽,什麽據說有營養就點什麽,紅酒要的都是83年波爾多。


    陳衝的待遇,說起來就淒慘多了:LG方麵雖然也派了人來,卻不管飯,發了400塊人民幣的夥食補貼之後由的陳衝隨便吃什麽。而這個川娃子一輩子沒來過南京都不知道能吃什麽,最後隻能隨便找家小飯館拉麵了事。


    韓國棋院沒跟人來,因為根本沒人相信陳衝能再贏朱鈞,幹脆隻是在棋院裏留了尹峻相作現場解說,其他人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了。


    但讓陳衝沒想到的是,比賽開始的時候,會有這麽多記者來拍照,刹那間閃耀成一片如同心靈風暴一般的光芒讓他睜不開眼睛。等好容易恢複了視線,卻發現自己原本拿在手裏準備落在棋盤上的棋子已經消失不見了。


    梁宰豪臉上的肌肉在顫抖,一伸手從桌子上抓起什麽東西飛快的塞進了口袋裏。


    “這小子怎麽這好待遇?”古力眼看著裏三層外三層圍成一圈的記者也是很驚訝,“當年蘇羽和李昌鎬拚十番棋的時候,也沒這麽大陣仗吧?”


    常昊的消息卻比他靈通的多:“虧你還是網絡公司的小老板,這幾天的看論壇了麽?”


    古力並不喜歡泡論壇,他更喜歡跟王文達躲在公司本部蘇羽的辦公室裏看國外電視台。這是個六七年來養成的習慣,可惜結婚之後很少能和兄弟們再一起去放蕩了……懷念,那**的日子……“嗯,說什麽了?”現在不是追憶的時候,古力看著記者們被送出對局室,低聲問常昊,“關於陳衝?”


    常昊點了點頭:“陳衝是中國人這件事情是瞞不住的。那些記者並不知道他去韓國的事情,而且一開始也不上心。韓國人姓陳的也不少,出個叫類似中文名字的主很正常。但等那小子,”他指了指正在抓耳朵的陳衝,低聲說,“贏了高根台之後,自然就有記者留神了。而等他贏了崔哲翰但在韓國國內卻毫無動靜的時候,有人就知道這裏麵有事情了。”按照正常的情況來講,一個小初段贏了大名鼎鼎的崔毒,在韓國國內必定有大量的報道之類,而且LG杯四強裏三個中國人隻有一個韓國棋手但韓國媒體方麵卻依舊沒動靜,往常陣容異常龐大的韓國代表團今天卻一個人都沒看見,鬼也知道這裏麵有事情。


    “結果就查到陳衝不是韓國人而是中國人。”常昊在笑,但笑的比哭還難看,“然後不知道棋院裏麵誰把陳衝的事情給抖落出來了,然後現在網上可熱鬧呢,從小山智麗出國到田亮退役,然後從女足潰敗說到國足又一次衝擊世界杯失敗,反正能夠拉上關係的全都放在一起罵。”他吐了口氣,“反正芮乃偉、蘇妙這些人物都拉出來曬太陽,然後從體總上一直罵到棋院,批判體製不公平。”說完就斜著眼睛看古力。


    古力歎了口氣:“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不過這事情跟我沒關係,我不是那種滿世界搞風搞雨的人。如果當初陳衝沒走,興許我還折騰折騰,但他既然已經走了,我還把自己這一行的名聲搞臭了幹什麽?”


    “反正老王震怒,這一段你在公司可能不知道。”常昊也是在明月有股份的人,不過他那點股份就是存著給孩子上大學用,是沒有半點話語權那種,“老王快瘋了,下命令誰也不許接受采訪,誰也不許提到陳衝。”他指了指坐在那的陳衝,“現在他就是個禁區。”


    可這個禁區就在麵前。古力把手籠進西裝袖子裏,搖頭歎了口氣。


    風雨再大,陳衝也不怕。原因無它,隻是因為他什麽都不知道。這幾天忙著看棋譜吃拉麵,誰還沒事幹上網閑逛?


    圍棋才是正經。陳衝看著擺了8顆棋子的棋盤,吸一口氣衝進右邊。


    他不能跟朱鈞比賽基本功,也就是布局。真的按照定式走他知道肯定落不到好,所以上來落個對角星之後,就是直接攆在朱鈞的屁股後頭殺。而且他也想開了,走到四強這一天已經是超水平發揮,既然左右都是個輸,還不如就這麽拚一下看能不能撈到機會。


    “鈞哥應該不會出問題。”歐陽對他的師侄很關心,當然論輩分該如此,但實際上兩個人卻是兄弟稱呼,小了人家好幾歲的歐陽實在不敢讓朱鈞畢恭畢敬的管他叫師叔,“陳衝還是老一套的攪渾水,但一套看上去不大管用。”他看看在那嘰嘰嘎嘎嗑瓜子的蘇羽,“師哥,您看呢?”


    蘇羽臉上的表情卻是無不可,即不承認也不否認,看見球來隨便抓個人踢了一腳:“孔傑,你看呢?”


    孔傑九段顯然比蘇羽實誠的多,沉吟一下卻搖頭:“不對,朱鈞的步驟已經被打亂了,這一手關是個問題。”他看看電視畫麵,“按照正常來講,朱鈞飛下角的意思就是守住實地,讓陳衝在外麵隨便折騰,而如果換個人來坐在他對麵,那麽肯定是要跳出爭奪模樣。這樣白棋雖然略損,但後麵可以再飛拿到整個角地,並不算虧很大。可陳衝卻不按常理出牌,進右邊之後雖然很容易被攻擊,卻也立刻把白棋的發展限製住了。”


    這種下法朱鈞不是沒見過,但多少也要等中盤時候才會出現,很少有這麽放著大棋不要卻隻會破壞的,最後隻能無奈的蓋過去勉強攻一下,卻是實地模樣兩不相幹的一手棋。


    “這也算是成功吧。”老聶也是無可奈何,捋著胡子想不出更好的應對法子,“鈞鈞要倒黴。”


    按照常理來講,陳衝應該扳出或者爬爭實地同時讓白棋後退,但讓人更憤怒的是他再一次不按牌理出牌,直接托角。


    這手棋卻讓朱鈞一時間進不得退不能:扳下攻擊的話,被黑棋順著彎爬出來自己的大角就要倒黴;但如果不攻擊隻是爬開,蓋頭的那枚子卻很可能要倒黴。


    “剛才應該是隨手。”尹峻相在分析世界冠軍朱鈞為什麽會在這個地方冷不丁栽個跟頭,“實際上陳衝的意圖是搗亂,倒沒想過能得到什麽好處。”這番分析很精準,直接把陳衝的目的揭了出來,可惜下麵的話就明顯丟了準星,“但現在朱鈞應該看穿了陳衝的目的,後麵應該是會扳攻右邊把黑子向上趕,那樣黑棋並無好應手。”


    朱鈞下一手卻明顯讓尹峻相自打嘴巴:他沒去右邊,而是在上邊夾攻。


    老聶撓了撓花白的頭發,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而孔傑卻很直接了當的否定了這一手:“上邊還沒機會,這時候攻擊沒好處。”


    陳衝不是傻子,雖然前麵一直抱著破釜沉舟之心在棋盤上折騰,但看到了機會總歸是要動手的。一番轉換之後白棋勉強把右上托角的那黑子吃死然後委委屈屈的一路爬把上邊的一串拉出來,付出的代價卻是讓陳衝立起來一道堅固無比的大模樣籠罩上方。


    正在看直播的金載垣興奮了,嘿嘿笑著反複搓手。而金善雅雖然水平不到,可也看得出來誰好誰壞,高興得開始唱兒歌。


    老曹和李昌鎬師徒倆顯然也沒料到剛剛開始二十多手陳衝就拿到了這麽巨大的優勢,兩個人看看電腦上的棋盤愣了許久之後麵麵相覷。


    最後還是李世石說了句公道話:“咱們都小看陳衝這小子了。”


    “朱鈞並不是輕敵。”宋泰坤和朱鈞也是老交情了,雖然這個交情不是很讓人回味,但總能留下些紀念,“即便是布局被打亂,可也不是會頭腦發熱犯這種簡單錯誤的人。”他動了動身體看看周圍的人,“你們不是說都忙麽?最後讓人家小陳一個人去南京,怎麽現在又這麽有空了?”


    老曹自然不用回答,李昌鎬也不會說話,但李世石這種三天兩頭往中國跑的人竟然也不去,顯然就要給個解釋。況且管理這些出國事宜的徐奉洙就陰著臉坐在那,一幫九段們扭扭捏捏誰都不敢當出頭鳥。


    “別這麽排外行不行?”宋泰坤滿臉的無可奈何,“你們也知道他是替咱們爭氣,但幹嗎就是非要扯那些亂七八糟?他搶你們飯碗了?”


    金載垣還好一些,小安卻是滿臉通紅:對他來講,陳衝可就是搶飯碗的。但對於李世石他們一幫人來講,心裏卻總是不服氣一個中國人到韓國來而已。


    集體排外性。這個和民工去上海處處遭白眼是一個道理。不過現在陳衝證明自己不是民工,導致一群人更生氣而已。


    “算了,看棋吧。”徐能旭出麵打圓場,“現在陳衝大優勢呢。”他說話別人不敢不聽,即便是李昌鎬也規規矩矩坐在那開始看棋。但徐能旭的心裏,卻想著另一個問題:如果真的爭來了榮譽,算誰的呢?這裏畢竟和日本棋院不一樣,從來都沒有過靠別的國家人來替自己爭光的傳統。


    如果他真的拿了冠軍,也許反而會更……徐能旭搖了搖頭,看看大研究室裏幾十號人馬嘈嘈切切,也是歎息:何必呢,明明也都很關心這盤棋的……


    陳衝下棋很小心,畢竟上邊那一道大模樣不是什麽時候都能得到的。憑他現在的水平,如果和朱鈞再下十盤也未必能有這麽好運氣再起一道。況且朱鈞現在很明顯已經醒過味來了,一手連著一手壓著他讓他根本喘不上氣。


    不知道什麽時候那優勢就會丟。陳衝知道這叫想贏怕輸,也知道為了維持這個優勢為了不讓朱鈞掙脫出來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但眼睜睜看著上邊那一條大邊卻就是舍不下心,很多時候雖然有更凶狠的手段可以應對,他也會選擇柔和一些保證不威脅整體優勢的下法來進行。


    “想贏怕輸。”宋泰坤歎了口氣,“可他的對手是朱鈞,不是金善雅……”他突然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雖然後悔不迭但還是得到了慘痛的教訓:撲過來的金善雅機關槍一樣沒完沒了的問他問題,而且毫不避諱的拉住胳膊就不撒手。


    金載垣這個時候是絕不敢笑得,雖然忍得已經開始肚子疼了,卻用力咬著後槽牙不讓自己出聲。老曹沒這麽多閑心管他們,和李昌鎬在棋盤上指指點點地小聲說著什麽,誰也聽不見。


    這時候,南京的古力,卻在唱歌,用一副完全不搭調的嗓子唱那首光良的童話,讓許多人忍無可忍。尤其是就坐在他身邊的俞斌和孔傑兩個人,一人一嘴巴讓他老實下來:“你唱這個幹什麽?”


    本意是問他幹嘛要唱歌,但古力明顯誤會了,神秘兮兮的湊過來一舉手指頭:“你們看過童話麽?”


    俞斌沒看過,但孔傑的表情證明他看過不少。古力奔三十的人了,卻還是這麽嘻嘻哈哈的:“今天也許就有一個童話,而且還是丹麥的童話,你相信麽?”


    “唐莉,唐莉!”孔傑忍不住開始叫人了,“把你們家古力帶走!”


    蘇羽捂著腮幫子站在朱鈞的身後,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朱鈞確實已經用出全力了,陳衝也的確為了上邊在其他地方損失了不少,但經過了30多手的來回反複,朱鈞卻死活沒有追上差距,一直保持著局麵10目。而更要命的是,陳衝每次都能在朱鈞的手段用盡之前把局麵破壞拉回平衡。


    他的計算力,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麽?蘇羽抬起眼睛看著眉頭緊皺滿身大汗的陳衝,突然笑了笑:進步很大,但如果照這麽下去,恐怕還是不行。


    朱鈞抿著薄薄的嘴唇,將棋子拍在棋盤上,攻擊左中下黑棋大塊。


    “隻能擋,別的手段都無效。”李世石的計算也是很厲害的,很快推出唯一結論。隻是他突然有些疑惑,“這手棋雖然強行壓住了黑出頭的方向,但還是勉強了些,等陳衝緩回手關出可就會有麻煩了。”


    崔明勳想了很久,卻看不出這一手棋有什麽問題:“可隻要朱鈞先在下邊攻擊找路,陳衝還有辦法麽?”


    似乎看上去也就是這樣。崔哲翰對於陳衝的這一點倒是很有信心:“先吃飯吧,不管怎麽說,這小子計算能力不比咱們差,而且現在看來還夠冷靜。”站起來拍拍手,“吃飯吧,吃了飯回來應該還能看到封盤手。”


    可陳衝這時候已經快崩潰了。時差問題讓韓國研究室的同仁們都吃飯去了,看不到朱鈞接下來的手段。但陳衝看到了,他在吃飯之前看到的三手棋,足夠讓他一中午吃不下飯,閉不上眼:


    蘇羽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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