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棋。陳衝微皺一下眉頭,把手上的兩枚棋子放回手邊,靜靜等待李昌鎬的第一手。


    也許會布星小目的韓國開局吧?陳衝對韓國人的圍棋風格了如指掌,也並不認為李昌鎬就會放棄自己最熟悉的布局法:星小目,掛角開拆大邊,應該就是這樣子吧?


    他在拿到白棋之後,腦子裏就一直在飛快地思索應對之策,沒留意到已經比賽時間過了幾分鍾,李昌鎬卻還沒落子。


    “您在等什麽?”等陳衝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快過了拍照時間了。但記者們不能說話,隻有陳衝自己才有權利相問。


    李昌鎬似乎沒聽見,低著頭在思考什麽沒理這個茬。


    那就不問了。陳衝知道這幫牛人都有怪脾氣,況且石佛用的是時間是人家自己的,他也懶得去管。


    記者們對此很無奈,當工作人員客氣地朝他們伸出手的時候,也隻能一步三搖頭的離開。


    “走了?”李昌鎬聽到腳步聲突然抬起頭,有些俏皮的朝著愕然的陳衝眨眨眼睛,抬手在右上落子。


    “他總玩這套了。”古力在研究室裏喝果汁,和唐莉旁若無人的你一口我一口高高興興,看得一幹光棍羨慕不已。等喝夠了也盡了興了,古力才開始擔負自己的解說任務,“不出意外,李昌鎬用的是這幾年很流行的韓國布局,追求速度。”他看到陳衝的應對,有些皺眉頭,“陳衝這是幹嘛?這時候還慢悠悠的拆角,值麽?”


    金角銀邊草肚皮,先拿角後占邊最後搶中央都是定式,除了那個能闖出宇宙流名頭的武宮正樹九段之外,還真沒誰喜歡先圍中央後跑地方。就算是武宮正樹,也並不是就此放棄了邊角實地,隻不過是更加重視當時棋手往往最後再圍的中腹而已。但陳衝眼看著李昌鎬的快速布局而不顧隻是慢慢的飛角,明顯違背了現代圍棋準則。


    “速度和實地,就是現代圍棋的基本觀點。”老聶在道場裏一邊給小徒弟們解說比賽一邊解釋,“日本圍棋之所以落後,就是因為他們對於速度理解明顯不同。實際上現代棋手裏最注重速度的,是咱們中國棋手。而韓國人實際上更傾向於實地。你們一會兒可以看,不管是李昌鎬還是樸永訓還是和孔傑正在比賽的李世石,這些韓國人對於實地的喜愛是完全超乎常人的。”


    李昌鎬顯然也沒料到陳衝會像一個日本人一樣慢悠悠的進行布局,微微愣一下,在右邊布成了低中國流。


    “實際上速度的概念,是咱們老陳九段第一次在比賽裏提出來的。那年……嗯,我忘了哪年了,”老聶想了一會兒想不起來,幹脆不琢磨了,“第一次下出來中國流。就是星小目和右邊星下肩上。一般管這個叫低中國流,因為它占了三線上,對於右邊的實地有相當大的幫助。還有一種高中國流,占在星側上,給白棋留下打入的好點,但對於經營中腹的模樣非常有好處。而李昌鎬這樣下,也完全可以體現出來韓國人的實地偏好。”


    能體現偏好的東西多了。李世石的拆邊落在三線也可以作為證據。老聶對於孔傑用速度快圍大模樣對抗李世石的實地戰略,一時間也難分好壞。正沉吟的時候,卻看到陳衝肩衝李昌鎬的右邊星。


    “這可不是好棋。”老聶功力不再但功底依舊深厚,搖了搖頭說,“這樣是幫著李昌鎬圍地,還會把角上撞的厚厚實實的,自己也拿不到什麽好處,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幹。”


    對此古力的說法很簡單:“這個棋盤是屬於勢的,也是屬於地的,但歸根到底還是屬於地的。凡是對起模樣有好處的事情,我們就要堅決地去做;凡是對奪實地有幫助的下法,我們就要堅決地執行。”


    如果一手棋既拿不到多少地,也拿不到多少勢呢?“那就是廢棋。”古力對此同樣很堅決,“陳衝這一手根本沒多大用,半廢招,還不如直接打入來的好。”


    之所以是半廢,因為好歹還能拿到一點模樣。能在右上多厚實一點,總有好處。“不過李昌鎬從右上穿出來,這裏就顯得重了。”


    陳衝聽不到古力的說法。如果能聽到的話,一定會覺得此言深獲我心。但他並不像外麵想得這麽悲觀,還有些自己的想法。


    他要打上邊。低中國流的定式對於白棋的模樣有些好處,而且,他還打算到右上黑棋的大本營裏搞一搞。


    但掏掉角地是要付出代價的。黑棋的右上模樣厚了,右邊那枚肩衝的白子恐怕就要無疾而終。這個事情麻煩了,陳衝為自己總出這種略帶隨意的手段深感無奈,低下頭雙手抱胸開始長考。


    “不過,也未必就沒有用處。”和洛在研究了一會兒之後,提出來一個意見,“陳衝現在實地上並不很吃虧,這時候在上邊或者下邊分投引征,也是好棋。”


    “嗯?”古力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愣了愣問,“陳衝的實地,不吃虧麽?”


    “不吃虧啊。”睡好了美容覺剛下來的蘇妙滿眼奇怪的看著他,“一個大無憂角,上邊也有20目的角空和邊空,怎麽會吃虧?我老公四麵分投雖然快速,但這些可不是實地!”


    陳衝同樣在想這個問題:李昌鎬下邊的掛角回拆步伐很大,有的是打入的地方;而右邊……也可以打入!


    這是個問題。李昌鎬即便爬了一手,也可以扳下。這個是定式,按照這個定式走的話,右上李昌鎬成角空,而且右下的模樣超大。但現在右上李昌鎬有兩子存在,自己右上的模樣就未必能起到足夠的效應。


    “布局就落後了……”韓尚勳看著棋盤哭笑不得,“這樣的棋,怎麽下!”


    “布局就落後了,但未必就不能贏回來。”陳耀燁頗不以為然,“換成李映九他們,我也就覺得這盤棋陳衝完了。可現在是李昌鎬麽,哼哼。”


    韓尚勳同樣不以為然,不過這幾年李昌鎬先贏後輸的棋也不少,尤其是和陳耀燁古靈益樸文堯這票人最近沒少幹這種事情,這麽說倒也真是讓他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他又笑了起來:“可今天,你不覺得李昌鎬很穩麽?”


    陳耀燁又哼哼了兩聲:“換個說法,叫優勢意識?優勢意識下的崩盤快要到來了麽?”隻苦了香港大學派出來當翻譯的兩個小姑娘,本來對圍棋還算熟悉,可這幫人時不時蹦出來兩句類似天王蓋地虎的“暗號”,往往要想上很久才能把整句話翻譯出來。


    偏偏這兩位還是死對頭,你來我往的話鋒不斷,讓兩位姑娘大大地練習了一次同聲翻譯。


    “李昌鎬這明顯不是退讓。”徐奉洙打斷了兩個人的東拉西扯,“他在求實地。”


    最怕的就是李昌鎬求實地。陳衝看著李昌鎬在他掛向右上之後尖頂角,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好辦了。


    接下來是定型的慣例,李昌鎬飛右上成無憂角,當白棋跳開之後卻完全出乎陳衝的意料,黑棋不是蓋頭卻二路飛守搜根。


    大塊不愁不活。陳衝並不擔心李昌鎬會對右邊這麽長的一大塊發動總攻擊,但這一手卻十足的表現出了石佛的態度:實地,然後官子決勝負。


    陳衝手捂著臉連連搖頭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就算李昌鎬現在老了,也是曾經號稱官子無雙的石佛。這種先撈後洗的手法是他的贏棋定式。”馬曉春對李昌鎬的官子功夫領教的刻骨銘心,現在提起來當年李昌鎬的那份功力也是隻有讚歎,“陳衝三路掛角三路跳已經是很委屈的手段了,可李昌鎬打死不讓他領實地往外趕,就證明他要跟陳衝這個新丁練官子了。”


    我不信了!陳衝有些衝動了,跑到右下直接衝黑小目。


    古力看到這一手,咧著嘴笑得很無助:“瘋了。”


    “沒瘋。”陳耀燁卻皺起了眉,“陳衝還是在試探,他可能想再看看李昌鎬的決心。”


    事實證明了,石佛是一個很有耐性,會把自己的方針貫徹到底的人。他用最穩妥的手段最大化的籠住了角上的空,最後隻是簡單的一飛,送出先手的同時卻也讓下邊變成了黑色的後花園。


    陳衝在右邊轉了一圈,沒拿到什麽空不說,還把上下黑棋撞的鐵桶一般,自己雖然在右邊起了一道模樣但左邊因為黑棋上下厚了而成最後大場不得不盡快去占。更讓人哭笑不得是,李昌鎬還送給他個無論如何這時候不能占左邊的先手。


    攥著先手卻不知道應該怎麽用,這還是陳衝學棋以來的頭一遭。小扇子呼噠呼噠的扇個不停,腦筋急轉尋找一條破解之道。


    “這就是控製力。”老聶在給學生們講課,連連讚歎,“陳衝拿著先手卻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去占左邊大場是必然,可如果被李昌鎬從上下隨便哪裏關出來先入中央,他右邊模樣的威力立刻萎縮。陳衝把右邊壓迫的很苦,可那也隻有借用,李昌鎬再定一手就再無後顧之憂,到時候就憑陳衝這個半死不活的大模樣,黑棋衝到中央來白棋打死擋不住。”


    下邊還好,後花園也有紮不緊的籬笆。可上邊……要了命了。陳衝一邊搖頭一邊苦笑,手裏攥著先手開始四麵尋找能落子的地方。


    “我的話,就去上邊搗亂。”韓尚勳同樣喜歡攻擊,或者說韓國人都喜歡進攻,“左邊的大場麽,仗著右邊有威力,再說吧。”言下之意,就是先去上邊破壞李昌鎬的陣形,等李昌鎬分投左邊的時候再去攻擊往右邊趕殺不遲。


    古力卻一反常態的不同意攻擊:“右邊就算再萎縮,也是大模樣。陳衝的實地上已經有些落後了,先拿左邊是正經。”


    “地勢不能兩全,陳衝自己挑吧。”陳耀燁對他這個本家的棋實在是不知道能說什麽了,擺擺手歎息,“我猜不出來了。”


    打入?大場?開始作選擇題的陳衝發現這個先手也不是那麽好拿的,在盤算不出哪個手段更好的時候,無奈之下開始試著尋找一下,看有沒有第三條路。


    研究室裏,凡是在看陳衝這盤棋的,對於陳衝跑到下邊去打入的手段,都感到莫名其妙。比較激進一點的,比如趙漢乘,已經打算回首爾之後給陳衝找個心理醫生了。古力同樣覺得不能理解:“陳衝難道已經被李昌鎬逼瘋了麽?這手棋簡直……”他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對,又收口了,“難道說,是有什麽咱們還沒看到的手段麽?”


    馬曉春看了看他徒弟:“你有啥看法?”


    不能不說,和洛雖然在情商上有問題作人很失敗,但圍棋上的天分讓誰看得都嫉妒:“這裏,也許會出棋。也許。如果李昌鎬這個時候有一點猶豫的話,陳衝下一手應該就是覷斷了。或者點左下先點後蓋,也都可以。不過我不知道次序,我算不出。”


    那就等等看李昌鎬怎麽應吧。研究室很多時候也是找不到最佳手段的,很多時候也猜不到對局室裏那些神經病是怎麽想的。


    當然,很多時候他們也要成為坐在屋裏的人,然後被坐在研究室裏的人們罵作神經病。


    李昌鎬就被罵作神經病了。他長考之後的鎮頭讓和洛看了便搖頭:“這不就是在湊被人家攻麽……太猶豫了。”


    “直接攻的話,恐怕不會很好。”古力和樸正祥在推算了一會兒之後,確定陳衝直線攻擊結果不好,“曲線救國也可以。”


    陳衝歎了口氣,挖進了右邊鎮頭的黑棋裏。


    “這是要幹嗎?”蘇妙愣了一下,“點角?”


    “隻是,這樣是不是太直接了?”古力已經猜到了一部分陳衝的想法,搖搖頭低聲說,“他有別的想法。”


    點角太直接了。陳衝剛才所謀算的那個想法的時候,最希望李昌鎬長出讓他能覷斷。不過這樣也很好,鎮頭挖過之後,下邊他原定的那個落子地方隻要左移一路……陳衝實在忍不住微微翹一下嘴角,來表達自己的興奮。


    這是個圈套,希望李昌鎬還沒看出來。陳衝等待著李昌鎬的下一手,等待看到了這個時候,李昌鎬是不是還要取地。


    ………………


    今天搬家了~~住新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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