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鬼手。”趙漢乘看著那裏,同樣在喃喃自語,“李昌鎬完了!”


    完了?李昌鎬的詞典裏沒有這個詞!看著棋盤的石佛,無聲的說著什麽。


    “他還在下?”和洛覺得到了這個地步,在李昌鎬大龍被陳衝強行衝開之後差一氣被殺,雖然前麵實地優勢極大,可這大龍憤死之後不論怎麽看這官子也都不可能收起來的時候,卻還不認輸,“有失風範。”


    馬曉春不說話,也不用說話,因為這時候會有人代替他教訓他徒弟。王語詩兩隻大眼一睜:“你說什麽?”


    “這樣下就是失身份麽。”和洛很委屈的嘟嘟囔囔,“大龍死了,他李昌鎬前麵就算實地大優勢,可盤麵至少也差了15目,他憑什麽贏?”


    “那陳衝這兩個鬼手,是不是也很沒麵子?”


    “那不是,為了勝利不擇手段,棋盤上一定要學會殺人放火萬事無不用其極,這個是老師千叮嚀萬囑咐的。”


    馬曉春頭一栽險些摔倒,一肚子無可奈何:這些話,說出來好聽麽?


    “可李昌鎬現在已經在萬事無不用其極了。”古力看著李昌鎬一手雙攻連貼氣帶攻擊右邊白模樣大收官子,手指輕輕敲了敲棋盤,“借用!”


    有啥借用?和洛不認為官子裏還有多少東西可爭,扭著嘴要說話,卻被王語詩一巴掌拍回棋盤前:“少說話,多學習。”


    馬曉春也不管他徒弟被打之後滿臉委屈,神色凝重地看著棋盤低聲說:“如果,李昌鎬一直借用裏麵氣緊收官呢?”


    “5目優勢。”蘇羽突然說話了,“隻是按照常規進行,那陳衝5目優勢,”他頓了頓,“最後陳衝會4目半勝。”


    “不按常規走呢?”趙漢乘扭頭問。


    蘇羽拍了拍棋盤很鄭重其事地說:“我還是不知道。”


    要你何用!徐奉洙被蘇羽把胃口吊起來又扔下去,氣得七竅生煙卻無可奈何。


    “當然,如果是我麵對這個局麵,就在這裏吊。”蘇羽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把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然後用右上角打劫。”


    那也太危險了吧!韓尚勳看到蘇羽說得那裏,吸了口氣:“我知道你們一向玩的都是玄之又玄,可這裏也太玄了吧?先不說劫材如何,就算打贏了,李昌鎬角上20目也要至少丟掉6目,豈不賠本?”


    “不賠本。中間有的是劫材,李昌鎬打贏這個劫是必然。上邊也很有趣。”蘇羽笑了笑,“有幾個手段,主要是……”他突然發現了些什麽,一下愣住了,“半目?”


    上邊?上邊因為收中央黑大龍的氣,被陳衝圍的鐵桶一般。韓尚勳實在看不出來這裏能有什麽手段,坐在那茫然的東張西望。


    可就算上邊換東家,也差半目!李昌鎬算得很清楚。他不敢把希望寄托在陳衝犯錯誤身上,然後腦海裏想起一句歌詞: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掌握自己的命運,還要靠我們自己。


    靠自己啊!要把中央的借用發揮到最大。石佛在思考,用盡一切時間在思考。


    “他不許自己就這麽認輸。”徐奉洙歎了口氣,“還沒到最後一步,還有希望和空間給他,他就要爭下去。這種事情並不失他石佛的身份,相反,”他瞟了一眼渾然無所覺的和洛,“這才是鬥士的風範。”


    可李昌鎬越來越懷疑,這盤棋還沒有戰鬥下去的必要了。陳衝的官子幾乎稱得上是完美的滴水不漏,在右邊先手逆收18目幾乎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


    看到那個夾過,李昌鎬的身體刹那間搖晃了一下,幾乎就要把手裏的黑子扔到棋盤上。


    隻是他沒扔,打一手也不顧陳衝粘回後成鐵腿,咬著牙吊入右上逼迫白棋。


    退了,恐怕就要差一點了。陳衝根本不看那手吊,隻把目光放在右上同樣因為中央大龍而無疾而終的那枚黑子上:是不是,那裏有問題?


    “十,九,八,七……”一直在低頭計算的陳衝耳朵裏突然聽到了一個他現在最不希望出現最討厭的聲音:讀秒了?什麽時候讀秒的!


    “他把5個保留都用光,就是為了看那個劫麽?”馬曉春嘖了一聲,“跟他開劫就是了,到底都是李昌鎬輸。”


    李昌鎬卻也沒有看劫那裏,目光同樣直勾勾的死盯著那枚死子,仿佛棋盤上除了那枚子之外再無它物。


    “五,四,三,二……”越催越要命了!陳衝忙著計算上邊的各種變化,對讀秒聲聲恨得咬牙切齒。


    這是他第一次,了解到讀秒到“一”的時候那種算不完隻剩抓瞎的痛苦和鬱悶。


    也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也算不清了。


    咬牙了。陳衝完全沒有辦法了,他必須先開劫靠李昌鎬的時間去計算了。


    纏繞成劫。李昌鎬的第一個劫材,是盤麵上能看到的最大劫材,在下邊透底殺根。


    “中央李昌鎬劫材浩大,陳衝打不贏這個劫。”這個事情一個小時之前所有人就都知道,可看到劫真的開了,古力還是習慣性的說了一句。


    “我有個,小想法。不成熟的小想法。”蘇羽突然冒出來一句,語氣訕訕的仿佛很不好意思。


    徐奉洙終於不耐煩了:“有屁快放!”


    “李昌鎬的右上角,可能有麻煩了。”蘇羽沒半點頂尖超一流的氣度,哼哼唧唧的磨著後槽牙說話。


    徐奉洙一愣:“那裏是無憂角,能有什麽麻煩?”


    “那要看李昌鎬的計算了。”蘇羽搖了搖頭,“我的想法,是在這裏潛入。而李昌鎬卻很可能不會應。”


    潛入是劫材,誰都想得到。但李昌鎬不應麽……“為什麽不應?”韓尚勳覺得很奇怪,“守角理所當然。”


    蘇羽顯然還沒算清楚,沉默了下去。而這個時候,六手價值20目的大官子都走盡了之後,讀秒聲中的陳衝也隻能在還沒完全算清的情況下,潛吊右上。


    很好……李昌鎬等待的就是這個時候,身體前靠伏在棋盤上,10分鍾之後完全不像研究室裏期待的那樣靠住,而是在左上角那枚死透的黑子旁二路大飛!


    “就是這裏。這種地方他算得比我清楚。”研究室目瞪口呆,蘇羽拍手笑了起來:“就是這裏,這種地方他算得比我清楚。陳衝麻煩了。”


    右上20目大空,上邊18目,這麽算是右上角大。但右上一手殺不死,而且李昌鎬二路跳回之後那枚黑子死而複生,丟的可就不是20目了!陳衝的第一個念頭是尖衝後扳斷,可老頭當年教他麵對這種局麵的時候,就很嚴肅的告訴過他:這樣會被反擊……


    如何反擊?陳衝剛剛算到這裏,耳朵裏卻聽到了讀秒到三的聲音,無奈之下,隻能先尖過聯絡潛底白子。


    “錯了!”到了這個地步,如果再算不清楚,研究室也就不配叫這個名字了。古力看著局麵算了算,輕聲歎息,“李昌鎬下一手的夾必然……而且是絕妙的手筋。”


    “更重要的是,這個夾,讓上邊安穩渡過之後,還把那枚潛入的白子糟蹋了。”老聶楞了半天,看著黑棋夾渡拉回,搖頭說,“李昌鎬落到了後手,但陳衝已經完全沒有剛才大逆轉時候擁有的優勢了。”


    “那麽,這一手應該怎麽辦呢?”有學生問,“不尖擋的話,怎麽辦?”


    “你讓李昌鎬拉,他實際上又能拉走多少?這裏畢竟是後手!官子裏麵先手比兩子都重!”老聶扇子一合,“最簡單的法子,就是這裏衝一下製造借用,然後等李昌鎬一路回頭的時候,再打吃死裏麵就可以了。那時候李昌鎬為了不讓角裏再生事,又要搭一個後手。兩個先手在握,他陳衝這麽能算多衝官子就是了!兩個先手官,他又領先了這麽多目,還怕什麽!李昌鎬已經這個歲數了,已經不是那個官子天下無雙的石佛了!”


    事實上,陳衝在李昌鎬夾過之後,惡狠狠的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打過了嘴裏麵還在喃喃自語:“錯了……錯了!”


    到手的大優勢,本該他的兩個先手,就這麽葬送了!連上那個劫,他拿了一個半先手,到哪算哪吧!陳衝清點了一遍棋盤,卻總有一目兩目之間不能算清,隻能粘劫之後扳下收攏第一個先手大官子。


    “我想知道,那個手筋值多少目。”王語詩拉了拉蘇羽怯生生地說,“蘇叔叔,給我講講吧?”


    蘇羽也在清點,又抬頭看了看電視屏幕,很詭異的笑了起來:“那個手筋,值半目。”


    那就是說,陳衝贏了?因為隻有白棋能勝半目!王語詩立刻高興了:“那就是說,陳衝贏了?”


    蘇羽愣了一下,不大明白王語詩是怎麽算的,斜著眼睛望望天花板莫名其妙:“陳衝贏了?”


    “對啊,照你的說法,不就是陳衝半目勝麽?”王語詩興高采烈的拍拍和洛,“是不是啊,小和洛?”


    和洛傻了,目光呆滯的看看蘇羽,又看看馬曉春:“陳衝贏了?您判斷清楚了?”


    蘇羽搖頭:“沒有啊,現在我不知道誰贏。”


    “那你說值半目!”蘇羽性子隨和沒有架子,慣的這幫少爺小姐也跟著他沒大沒小,所以王語詩乍聞噩耗頭一個跟他翻臉,擰過***怒目而視魔術師,“不是陳衝贏半目,哪裏來的半目!”


    “的確是半目。本來是一子,但李昌鎬必須送半個先手出去,所以陳衝多掙了半目。”馬曉春出來說話了,“不過還有個一目看不清,也許最後才能知道那地方到底歸誰。”


    官子誰都不犯錯,那就真的全看運氣了。李昌鎬討厭這種事情:就是當年和蘇羽下十番棋的時候,也從沒有過這種聽天由命的時候!


    他喜歡把局麵控製在手裏,喜歡在官子之前就把官子收好。而今天雖是為了爭勝負不得不開劫,但那個劫也導致盤麵右邊有一個地方產生了混沌。


    但對官子天下第一的石佛來講,沒有算不清的空!李昌鎬麵無表情的抬抬眼皮掃一眼對麵滿頭大汗的陳衝,用光了最後一個保留時間。


    “李昌鎬,”蘇羽看著那手似乎沒有占到目數,卻又充滿了奇異感覺的單官粘,歎了口氣,“這是官子手筋,第二個半目。陳衝下一手必須應,卻應得真正不帶目。李昌鎬一目半勝定了。”


    人家算得比我清楚。看到這一手便立刻歎一口氣的陳衝擠光了他的時間清點一下盤麵,確定自己現在盤麵55目李昌鎬64目而局上隻剩下兩個後手官子頂多再長一目之後,再歎一聲還是將官子收完。


    “一目半。”蘇羽站在李昌鎬身邊長籲短歎滿臉笑嘻嘻,“老李啊,不行啦。往年殺人如拾草芥的石佛,怎麽被陳衝折騰的都快站不起來了?”


    這話裏有話。李昌鎬瞟了他一眼沒答茬,繼續和陳衝複盤。


    “差不多,就走吧?”看著兩個人在那沒完沒了,等在一旁的其他人一開始還滿心興趣,可後來兩個人竟然還是重收官子,難免有些抗不住了,“晚上六點了,該去吃飯了。陳九段,李九段,今天晚上我們兄弟幾個請客,一起走吧?”


    喝酒!陳衝輸的沒話說:能用的手段都用盡了,能想到的地方也都想到了,最後自己把時間糟蹋光了出現錯手也是無可奈何……“可我怎麽還鬱悶呢?”陳衝不敢和身邊的王語詩喝酒,怕把自己灌死過去,躲到趙漢乘身邊傾訴,“其實,我真沒什麽可後悔的,犯錯誤都是活該。可我怎麽就是……唉!”一揚脖一杯啤酒一飲而盡連連搖頭,“咋辦呢?”


    “沒什麽。”趙漢乘沒什麽可說的。當年他也是這麽過來的,每次和蘇羽比賽之後尤其如此。比他強的是,至少陳衝輸給李昌鎬還知道為什麽,可他當年輸了都不知道是因為啥,“過兩小時就好。”


    這倒是真的。喝多了就真的什麽都忘了。陳衝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麽棋手大多喜歡喝酒了:“舉杯澆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何以解憂,惟有杜康。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打住,你說的這是一套詞麽?”王語詩把他從趙漢乘那邊拉回來數落,“別丟人成麽?”


    陳衝乜著紅眼睛看她:“知道麽?”


    “知道什麽?”王語詩莫名其妙。


    “河裏的蛤蟆,從哪個地界來?”陳衝不念詩了,開始唱歌了。趙漢乘對此極感興趣,專門跑過來一邊叫好一邊傾聽。


    “別搗亂了!”王語詩把趙漢乘一把拉開瞪眼,“幹嗎,看我們陳衝出醜你高興了?”


    趙漢乘明顯也喝多了,毫不客氣瞪眼回去:“出醜?老子當年在東京丟的人才大了!你知道麽?當時我喝多了,大半夜跑到海邊去跳脫衣舞,被人拉住還打警察罵觀眾……”


    出醜大會麽?聽著今天輸了比賽同樣鬱悶的孔傑也開始訴說他13歲和蘇羽在北京喝多了倚酒撒邪的事情,馬曉春和徐奉洙知道自己該出手了。一人伸手拉一個牢牢扯住,再加上一直笑嘻嘻的古力和李世石兩個人,生生拖著這幫酒後風走,一邊走一邊用各自語言罵街:“中國(韓國)人的臉,都讓你們丟盡了!”


    陳衝最後一個想法,就是好像要給誰打電話。但他想不起來了,於是躺在地毯上也沒脫衣服便睡著了。


    等他從醉酒中醒過來之後剛睜眼,就看到了床頭櫃上放著的回程機票。


    “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相逢開口笑,過後不思量,人一走,茶就涼,有什麽周詳不周詳。”陳衝哼哼著沙家浜一步三搖走進研究室的時候,明報杯四分之一決賽第二天比賽,已經開始了3個小時了。


    比賽分成兩天走,往往都有這麽一個後遺症:前一天輸了棋的主兒,往往會帶著鬱悶去找地方喝酒,喝酒的時候不能自斟自飲,也要帶上三五好友共謀一醉。而贏了棋的為了慶功也要喝一點,自然更要帶著兄弟去分享喜悅。


    當年有個小故事:錢宇平和劉小光下天元決賽,錢宇平半目負。當天晚上徐世平一些人陪錢宇平去喝酒,結果卻發現劉小光的慶功宴就在對門的小飯館裏,兩個人比賽似的在那喝酒,劉小光是贏棋的早走了一會兒,而錢宇平卻喝到了第二天早上被人抬上了火車。


    所以陳衝走進第二天的研究室的時候,隻有李昌鎬寥寥幾個人。“其他人呢?”陳衝倒沒想過偌大一個房間裏隻有4個人在做研究,愣住了。


    “應該還在吃早點。”如果不是被抓壯丁當解說,古力估計這個時候也在睡覺,兩眼惺忪的看著棋盤有的沒的擺兩手變化,“你吃了麽?”


    “沒有。”陳衝昨天晚上喝多了剛起床的時候沒胃口,現在讓古力一說,倒真有些餓了。


    “你去吃飯的話,幫我帶一份來好吧?”古力從錢包裏拿出來50塊錢,“隨便買點什麽,燒餅油條茶雞蛋,都有賣的。謝謝了。我走不開……”


    無所謂。陳衝看看其他人:“還有人要吃飯麽?”


    李昌鎬和和洛都搖頭,馬曉春搖了搖頭:“你去吃吧,都吃過了。”


    等陳衝剛出去吃早點,就有個人站在門口探頭探腦。


    還是女人。挺漂亮的女人。古力隨便打一眼就連人家三圍都量出來:“對不起,這是棋手研究室,您……”


    “陳衝在麽?”聲音很好聽,而且看著,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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