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這種話我不希望聽到第二次!”李雪鱗對那個顯然還是新人的遊騎毫不假以辭色,“給我最原始、最可靠的數據。如果你覺得自己有戰略分析的本事,下士,我允許你在私人時間找我探討一下。但現在我要的是你親眼看到、親耳聽到,最真實的情景還原!”


    “對,對不起,長官!”遊騎被軍長當著一屋子將軍的麵狠剋,嚇得不敢再賣弄,老老實實地報告:“據偵察,敵人有四萬部隊向西南方向急行軍。人員輕裝,除單兵的基本口糧外沒有攜帶額外給養。人馬比例一比三。剩餘的七萬仍不斷衝破張副軍長的梯次阻擊,向臨時大本營攻來。”


    “好,我要的就是這個,下士。”


    等遊騎離開,許福海神情古怪地看著李雪鱗:“您要的就是這個?難道這種情況也是因為您做了什麽?”


    “啊,如果是的話,我肯定會第一個通知你,參謀長。我不是神仙。能讓敵人做出對我們出於意料有利的行動,隻有托他們愚蠢的福。好吧,事實上我確實想過會出現這種情況,但沒想到敵人的指揮官居然是個教條的實證主義者,以戰果而不是戰略動作來判斷一支敵軍的重要性。”


    “張鬆那邊怎麽辦?一對四,他會很吃力。”


    “但是能讓我們這邊變成一對二,可以顯得不那麽吃力。”


    “……您真是個苛刻的田忌。”


    “因為我有一群好馬,少將。”李雪鱗的戰前動員總是翻著花樣。簡單幾句話,讓這些剛才還心裏有些打鼓的將軍們放鬆了不少。他的白色大帳裏出現了久違的微笑表情。


    “好吧,讓我們最後一次對一下戰役的節點——今天是五月二十六。張彪部已經在集結中,五月三十與我們會師,在這兒,鏡泊湖。然後經過簡單休整,六月初二淩晨發起總攻。這次沒花樣可玩了。除了一個旅留作預備隊,所有戰鬥部隊全部一次性投入,擊潰!擊潰之後我們才能在局部擁有優勢兵力。新的軍服怎麽樣了?”


    “供攻擊部隊穿著的三萬套全部備齊,還有八千塊偽裝布。全部為遊騎兵夏季草原式樣,已通過驗收。保證五天的連續作戰不成問題。高麗人這次挺爽快,按時交了貨。”


    幾個將軍聽了直瞪眼:“隻能穿五天!就這還敢要我們一百五十兩黃金……”


    “高麗貨,就是這副德性,反正也就應個急。”李雪鱗對高麗出產的樣子貨從來不抱什麽期望,對於這個時代附著能力有限的礦物或植物染料在極限環境中的表現也不抱什麽期望。


    “隻要能贏這仗,一百五十兩黃金小意思。再說這些軍服褪色了也可以當作訓練服、常服……當抹布也能供全軍用上幾十年了。高麗貨嘛。至少他們加班加點給做出來了,這一百兩金子就當是加急費。奶奶的,都是將軍了,別那麽小家子氣。你們自己在這兒還不覺得,要是在南邊那個大夏,憑你們這點家底,早就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了。”


    見軍長有意把氣氛往輕鬆和諧上引,幾個“深得我心”的將軍們也開起了玩笑:


    “軍長,你倒說說怎麽個呼風喚雨法?難不成每頓飯吃一頭牛,出門騎汗血馬,回家有三四個小娘子暖床?”


    “或者每個士兵都可以配上全套兵甲戰馬,打起仗來不用計較損耗?”


    “你們就這點出息?”李雪鱗知道這些基本都是漢奴、貧民和遊牧民出身的將軍除了打仗沒別的本事,但對於奢華生活的單純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那軍長你倒是說啊,怎麽叫做呼風喚雨?”


    李雪鱗剛想舉幾個中京王府中的例子,或者曆史上掌握實權的節鎮,一尋思,很是不妥當。這些人既然單純,就別在他們心裏種下腐敗和攬權的種子,老老實實吃一輩子兵餉得了。


    “要說呼風喚雨,我舉個例子——以後你們中有些人要鎮守這遼東,或者更遠的地方。如果出現像蘇合這種不老實的,我下個令,說:黃楊,你去教訓他們一下,再把他們的王送來讓我也教訓一下。然後我們的黃楊少將,嗯,那時候說不定是個中將了,就點起兵,殺得他們落花流水,把那個王五花大綁送到我麵前,要打嘴巴就打嘴巴,要打屁股就打屁股。”


    “這不是和我們現在做的事一樣嘛!”


    “別忘了,現在你們有我這個軍長,以後大家可就是天高皇帝遠。你們手頭的一個師,足以震懾整個遼東,威逼高麗。更別說一個軍了。呼個風喚個雨還不容易。”


    出身卑賤不代表智商低。將軍們察覺到軍長隱隱有些警告的意味,一時間沒人搭腔。


    “哈,給你們權勢還不要?崇高,真崇高。”李雪鱗自信滿滿地揮揮手,“放心吧。我會給你們大權,但不是無限製和不可控的。如果你們中出現了黃袍加身而且真成功了,那不是他的過錯,是我的責任。怎麽讓你們既在河邊大膽走,又不濕鞋,是我這個軍長要做的功課。不過現在我們隻是站在戈壁灘的邊上,別說河,水溝都沒一條。大家要想看看河邊的風景,沒有其他辦法,給我打贏這一仗!散會!各人回去傳達給部下,我們現在開始白天休息夜間行軍。”


    李雪鱗一聲令下,這支離開海參崴還沒多遠的兩萬人大軍都開始過起了晝伏夜出的生活。白天,無遮無蓋的草原上搭起了一大片帳篷群,上麵覆蓋著有墨綠和翠綠色塊,和一些模擬野花的紅點的夏季草原迷彩布。士兵們除了一些哨戒,都在帳篷裏睡大覺。戰馬也被戴上了厚厚的眼罩栓著,讓它們以為現在是晚上。


    等晚霞遍天時,臨時營地就忙著將設施收起來,清除痕跡,開始持續十個小時的行軍。一直到第二天伴著日出入眠。


    倒時差是件相當痛苦的事。特別是頭幾天,睡覺睡不踏實,行軍時直打瞌睡。每一晚都有幾個人因為從馬上栽倒受傷。這個時代的夜班也就盜賊、更夫、青樓這些特殊行業才有。就算在李雪鱗那個批量生產夜貓子的年代,通宵熬夜也是件很累人的事。


    但這是軍長的命令。命令就是用來執行和服從的,既不會因為個人的某些主觀原因而改變——這一點命令發布前已經被考慮到了——也不會因為一些客觀困難而輕易修正。為了幫助倒時差,軍醫官郝彤向李雪鱗推銷起了他在遼東發現的幾種有鎮靜作用的植物。在得到認可後,和重金從高麗買來的人參一同被做成了生菜色拉,算是非常時期的特別加餐。


    倒時差的工作,張彪他們倒是早就在進行了。當對手正麵交鋒時實力遠超過你,暗中出招總是不錯的。朝鮮戰場上誌願軍夜襲打得有聲有色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張彪這一萬人從領著通**去大興安嶺的路上就開始玩夜戰,等一來一回再到了長白山腳下,連戰馬的時差都跟著倒過來了。負責照料的士兵們不得不在大白天睡眼惺忪地去加“夜草”。


    “現在才醜末*,有這麽困嗎?”


    “張彪老兄,你倒是完全成了夜貓子嘛!”李雪鱗和許久不碰麵的副手在滿天星光下散著步。


    他在原來的世界就是個不喜歡也不善於熬夜的人。算是午夜也算是淩晨的醜末,對李雪鱗來說是挨著枕頭就能睡覺的時候。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不過這夜襲還真是好招。你猜怎麽著?嘿,蘇合人居然有不少是夜瞎子!”


    李雪鱗哈欠剛打到一半,聽了這話瞌睡全無。


    “哎,當然是真的。還記得上次那個阿古拉嗎?每次我們的遊騎晚上襲營他都隻派幾支固定部隊來迎擊。當初連軍長你都隻猜到那是他的嫡係。確實。不過真正的原因恐怕是這些人裏麵夜瞎子少。”


    “蘇合人中夜盲症的比例有多少?”


    “也不算很多,十個裏麵有三四個吧。”


    “這麽多!”李雪鱗吃了一驚。在他印象中,夜盲症的發病率不該有這麽高。動物肝髒、胡蘿卜,這些都是不難找到的維生素A來源。*


    但是在這個時代,胡蘿卜還沒有大規模種植。*動物肝髒的重要性也沒有得到足夠重視。事實上,中原百姓中的夜盲症比例高得驚人。反倒是肉食為主的蘇合人不該出現這麽大批的夜瞎子。


    雖然屬於副作用,但蘇合人的夜盲症卻與李雪鱗脫不了關係。原本蘇合人多少能從新鮮肉食中補充一些維生素A。但這種物質不耐光,在人體內的減半期為四到五個月。因此靠醃製肉類撐過冬天的蘇合人本來急需在來年牲畜長膘後補充一些。可是晃豁壇流年不利,碰上了李雪鱗這麽個瘟神。天興三年和四年之間的冬天倒還好,隻是一些孤立部落被屠滅。但在四年末,針對所有部落的大規模襲擊持續了半個冬天。大批留著開春後下崽的牛羊被殺死。加之通**這支軍隊不像有窩冬地的部落,沒法隨軍攜帶大批供食用的活畜,夜盲症發作得更是厲害。


    李雪鱗倒是規定軍中每周都有一次營養餐,專門弄些大家平時不大吃,但一定要吃的東西。動物肝髒就是其中之一。他雖然不是營養學家,但來自21世紀的人多少都會在飲食搭配上有些講究。下意識就這麽做了。


    雖然李雪鱗常常意識不到,但一些看起來像是憑空出現的好運確確實實是因為他的決定而產生。比如這次,原本兵力懸殊的戰鬥卻正在演變成一群習慣了夜晚的狼對一群公雞的狩獵。


    或者叫偷獵更恰當些。


    當然,偷獵的關鍵是個“偷”,偷偷摸摸的“偷”。要讓敵人察覺不到。非但察覺不到偷獵者的意圖,也察覺不到自己身為獵物的處境。


    對於後一條,不用李雪鱗多操心,通**的盲目自信已經幫他解決了問題。蘇合人也有偵騎,但在同國防軍遊騎兵的較量中卻全麵落於下風。現在國防軍的遊騎幾乎都是從草原民族頂尖的戰士中挑選,再加上狙擊弩、迷彩、水下呼吸器、燃燒彈這些蘇合人一概歸咎為“黑狼王的妖術”,從襲擾、破交、傳信,到直接獵殺敵方偵騎,做得熟能生巧。一些總結出的經驗早已超越了李雪鱗所能提供的水準。


    雖然被蒙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但絕對優勢的兵力給了通**足夠的底氣。他的邏輯很簡單——最後總是要決戰的。決戰時大家主力對碰,當然是兵力占優勢的蘇合人贏。國防軍的裝備和戰術他也領教過。雖然比自己這邊好很多,但也沒到革命性的差距,真正到了麵對麵的時候蘇合精騎未必若於黑衣騎士。直到總攻開始時,通**一直都在心態上享受著狩獵者的快感。


    至於向敵人隱蔽意圖說難是很難。草原上一支大軍調動,想瞞過人簡直不可能。但說容易也容易。在這個沒有望遠鏡(隻有李雪鱗這邊生產了一些),沒有偵察機,甚至沒有熱氣球的年代,打掉敵人向外派出的耳目就等於做到了完全的隱形。當然,適當亮亮相也是必要的。


    “敵人呢!敵人,我要敵人!”通**像暴怒的老虎,在原地繞著圈子,邊走邊吼。


    “敵人應該沒跑遠。我們的偵騎都被獵殺了,說明他們就在這附近,隻是不想被發覺。”


    “附近?在哪兒!”


    “這……”


    通**狠狠瞪了那個冒失鬼一眼,正想發作,遠處卻傳來天籟之音:


    “回來了!我們的偵騎回來了!”


    通**不等偵騎進他的大帳,一掀門簾大步走了出去。


    “找到敵人了?”


    “找到了!大群,是他們主力!”遊騎肩上、腿上都插著弩箭,強撐著才沒有昏死過去。他拉著通**的手,幾乎一字一頓地說道,“他們正對著我們過來!後……後天……”


    “醒醒,是不是我們兩天後就會碰上?喂!”


    偵騎從昏迷中恢複了片刻意識,微微點了點頭,通**這才長出一口氣。


    “敵人也不過如此,居然以為他們真的不靠詭計就能勝過草原上最強壯的蘇合人!兩天!兩天後,我要草原喝飽他們的血!”


    “王九郎中校,你手下放血的本事可真是越來越嫻熟了。”聽過一路跟蹤到通**大營處的遊騎報告,李雪鱗由衷地讚賞道,“兩支箭,不傷性命又剛好讓他撐到大營,顯得我們一時失手。真是高難度!”


    “這不算什麽。五十步之內,這些狙擊手能射中飛鳥的眼睛。”


    “我們的狙擊弩精度沒這麽高吧?”


    “摸熟了就行,軍長。這些小子連睡覺都要摸著自己的弩才能安心。箭也是他們自己調整過的。一箭出去偏多少,該怎麽修正,他們心裏有數。”


    “哦……”李雪鱗一直都認為,隻有到走火入魔的程度才能把一件事做到頂尖。無論哪個時代,無論打仗、經商,還是做學問,概莫能外。


    雖然喜歡打仗的聽起來不是什麽好人,但此時此刻,沒有比這些武器狂、戰爭狂更能讓人安心了。


    “萬事俱備。他們要看也看過了,咱們演戲也演過了,這就去睡吧。”李雪鱗在正午的陽光下打了個哈欠,“晚上還要加緊行軍。一眨眼,這都六月初一了。”


    “您應該說,明天一早就是蘇合人的死期。”第一軍遊騎兵大隊指揮官向他敬了個禮,“軍長,看您這麽安心,我們毫不懷疑勝利屬於國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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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醜末,相當於午夜3點不到。話說,作者為了碼字,很多時候都是這個點睡的。第二天還要正常上班。


    *注:使視覺細胞適應弱光環境的維生素A隻存在於動物肝髒中。胡蘿卜素能在體內轉為維生素A。鳥類基本都是夜盲症。


    *注:胡蘿卜原產西亞。於13世紀引入中國,發展為中國生態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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