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人要見卑職?”


    剛剛運送銀車並陣亡將士遺體抵達木果木大營的賈六,尚未來得及看一看這座大軍營,甚至都沒來得及歇上片刻,就被一位綠營千總叫到了一邊。


    “那容我安排一下,”


    不等賈六說完,那名叫呂元廣的綠營千總就不耐煩的打斷了他,“不必了,你直接跟我走便是,這裏自會有人安排。”


    千總是六品官,賈六雖然隻是九品藍翎長,但他是旗官,千總是漢官,所以盡管差了三級,賈六也不覺得自己矮對方多少。


    因此見對方明顯對他賈大人不夠尊重,不禁有些微怒,不過看在對方身材高大,一臉胡須孔武有力蠻能打的樣子,想想還是算了。


    踏進大營後,就見一隊營兵奔向留在營外的第七緝捕小隊,連同民夫全部帶走了。


    賈六不敢問他的人被帶到哪裏,隻得乖乖跟在那綠營千總後麵。


    剛在外麵時就覺這大營特別大,進來一瞧,好家夥,還真是大營,特別大。


    八旗各式軍旗連同綠營的綠旗到處都是,一座接一座的帳篷是一眼望不到頭。


    最近的一處校場上有幾座石碉,不知道是清軍修的還是番兵遺留的。


    賈六看到先他們抵達金川的健銳營正在進行雲梯攀堡的訓練,熱火朝天的,就是不知道提拔他當漢軍領班的那位汪前鋒在不在其中,被分到木果木的常秉忠同劉禾易又是在哪當差。


    大概走了小半柱香時辰,賈六被那千總帶進了一座石碉邊的帳篷中,說就在這裏侯著,爾後便徑直走了。


    帳篷中沒什麽擺設,地上鋪著幹草和席子,上麵墊著幾床看著又破又髒的棉被。


    另外是一隻有膝蓋高的木桌,桌上放著一隻飯盒,角落裏還有一堆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衣服,以及一雙臭皮靴。


    空氣,不是太好聞。


    等就等吧,賈六一屁股坐到地上,不一會覺著屁股涼,便拿了床被子墊在下麵。


    由於沒有手表,賈六無法估測時間,但總覺得時間已經過去很久,然而始終沒有人過來叫他。


    越等越是有些焦急,便想起身到外麵看看,呼吸下新鮮空氣也行。


    不想剛掀起搭在帳篷上的棉幔,就有兩名佩刀士兵擋在了麵前,然後不由分說將要出來的賈六擋了回去。


    “侯著!”


    被推進來那刻,賈六隻覺腦袋瓜子嗡嗡響,心頭也是跳動厲害,本能的想到是不是王福那小子把他賣了,要不然自己怎麽會被關在此處。


    越想越慌,越慌越怕,越怕就越胡思亂想。


    好在,就在賈六心弦快要崩彎時,終於有人過來叫他了。


    “跟我來。”


    來人不是剛才那個孔武有力的千總,而是一個旗人筆帖式,年紀比賈六看著大幾歲,麵色較為親和。


    通過麵相判斷這位筆帖式應該好說話,賈六便小心翼翼的問了句:“請問是哪位富大人要見我?”


    那筆帖式也回了他,說是滿洲鑲紅旗的副都統富升阿大人。


    賈六心想這位同福長安那小子一個級別,差不多部級。


    “不知富大人召我何事?”


    賈六從後遞了塊五兩重的銀錠塞給那筆帖式。


    來大營前,他是做好了充足準備,不僅沒有換掉身上沾滿圖爾格鮮血的衣服,還準備了好幾錠銀子。


    那筆帖式倒也不客氣,收了銀子隨口說道:“我不知道。”


    賈六一滯,有些心疼的望著被對方揣進兜中的銀錠。


    不過還是被他捕捉到了利好訊號,是帶而不是提,說明王福那小子沒有出賣他。


    隻要不是東窗事發,事情就好辦。


    帶著些許忐忑心情,賈六終是被帶到了一座看起來就是大官居住的帳篷。


    門口有四名佩刀護衛。


    那筆帖式在門外輕聲通稟後,賈六被帶了進去。


    剛入內,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叭叭”就行了個標準的旗人禮,恭聲道:“給大人請安了!”


    “在旗?”


    案桌後麵身材頗為清瘦的富升阿放下手中的毛筆,仔細打量了眼跪著的賈六,對他的旗人出身明顯有些滿意。


    “回大人話,卑職是漢軍正藍旗!”


    賈六不敢抬頭,做出一付大氣不敢喘的樣子,以示對這位部級大員的敬重。


    別說,富都統看在眼裏,好感度真的提高了不少。


    “官憑。”


    富升阿身旁專門負責章奏、文移、錢糧核銷分發之事的章京穆圖,走到賈六麵前示意他出示“身份證”。


    賈六趕緊將自己的官憑及腰牌,還有擔任漢軍佐領第七緝捕隊的委任狀一一取出,恭敬捧在手中。


    穆圖取過一一驗看時,突然有些驚訝:“你是捐銜?”


    呃?


    這麽私密的事,你怎麽知道?


    賈六愣住,不知人家怎麽知道他這官不正宗的,但還是老實點頭:“回大人話,卑職是捐銜。”


    “何以是捐銜?”


    富都統大人也好奇,印象中旗人子弟有捐貢監走科舉入仕的,但直接捐官的卻是不多。


    因為,這是自毀前程的事。


    旗內有不成文的規矩,捐銜,最高隻到能實職正四品。


    再往上,沒有天大的機遇和貴人扶持,基本上沒有希望。


    縱是偶有大捐能到三品的,要麽是虛職,要麽就是戰事緊張臨時突擊。買到,也要屍山血海走一遭才行,哪是那麽輕易的。


    要是眼前這人年紀頗大,富大人還能理解。但明明年輕的很,何以就自甘墮落,不免疑惑。


    穆圖將賈六的官憑拿過去,低聲道:“是四川總督府開出來的銜。”


    富升阿聽後笑了笑,再看仍跪在那的漢軍子弟,估計要麽就是家道中落,要麽就是被誰哄了。


    示意穆圖詢問關於運送年餉隊伍被襲擊的具體經過。


    賈六忙一一道來,除了運餉隊被襲擊完全屬實,之後部分有一定的藝術加工成份。


    當然,也沒誇張到什麽程度。


    蒙八旗殉國英雄圖爾格的臨終遺言也被賈六如實說出。


    這位英雄的遺言比較悲壯,以致賈六在重新回憶的過程中,因為過於激動卡頓數次。


    穆圖聽後看向富升阿。


    富升阿不置可否。


    未幾,先前帶賈六進來的那名呂千總也進來了,看了賈六一眼走到富升阿身邊彎下身子低語幾語。


    見狀,賈六估摸多半是這千總去第七小隊核對過情況了。


    好在,這套說辭不僅是他滾瓜爛熟,祖應元、崔恒友等拜唐阿都也背熟了,不怕兩邊說法不一。


    聽了呂元廣所述後,富升阿這才看向賈六,微微點頭,道:“此事太過突然,你等已經盡力,護軍之死同年餉丟失過半與你無關...你有功無過。”


    咦?


    賈六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他可是帶來七八成的銀子,怎麽就丟失過半了?


    富升阿卻沒有再同賈六說什麽,而是朝穆圖看了眼,後者忙回到案桌上開始書寫。


    賈六跪在那也不知道那個章京在寫什麽。


    不一會,穆圖將寫好的東西交給賈六。


    賈六一看,不由愣住——竟是一張正六品前鋒校的官憑,上麵赫然是他賈東閣的名字。


    官升三級!


    他娘的這麽就升了?


    賈六真是難以置信,他為了捐個九品官花了多少代價,費了多少心思,甚至不惜冒著殺頭的危險,可這六品官竟然就跟一泡鳥屎一樣輕飄飄的砸在他頭上....


    他可是什麽也沒幹。


    “這是富大人賞你的,至於你部相應軍功,稍後會有專人記錄報送美諾官寨。”


    捧著委任狀的賈六迅速反應過來,知道這張官憑是用來堵自己嘴巴的。


    想他費了老大勁才吞沒了七萬多兩,富大人嘴巴一張就是二十萬兩,當真是領導就是領導啊。


    “多謝大人提攜!”


    不管人富大人得多少,這個六品前鋒校總不是假的。


    “以後有什麽事,可以過來大營找我。”


    富升阿說完,擺了擺手,呂千總見狀忙要將賈六帶出去。有些話,須他得同連升三級的前鋒校說明白。


    賈六起身後卻突然再次跪下:“大人待卑職恩重如山,卑職願為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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