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四年六月十八日清晨,白川從帝都的西城門出了城。


    因為她此行的責任重大,紫川寧和帝林都表示願為她派出部隊護送她回遠東,但都被白川拒絕了。


    在淪陷區,即使以師團規模的軍隊護送也難以確保安全,反而一支精幹的小分隊穿插前進更為安全。


    既然一路過來都平安無事,白川相信,回程的路途也將會一路順風。


    麵前是一望無際的天地,黃塵滾滾的道路通往目光所不能及的地平盡頭,習習涼風吹拂著女孩額前的秀發,回首望向巍峨的帝都城樓,肩負重任的少女將軍忽然起了無名的惶恐。


    她擺擺頭,把那所有無謂的思索拋在腦後,踏馬沿著大道向西前進。


    在她麵前的是一個分叉路口,左邊通往西南,右邊通往北,白川選擇了右邊的道路。


    走不到幾步,身後傳來了向導布朗焦急的叫聲:“白川大人,您走錯路了吧?去旦雅該走左邊的道。”


    白川勒住馬,回過頭來:“我並非要去旦雅。”


    “但斯特林大人對我說……”


    少女將軍歉意地笑笑,笑容十分爽朗:“抱歉,我沒對斯特林大人說實話。其實真正的目的地並非旦雅,而是西北的藍城。”


    看著布朗震驚的表情,仿佛怕他吃驚得不夠,白川再明確無誤地補充了一句:“我們真正要見的是流風霜。”


    西北是紫川家的膏沃之地,曆來以糧食和優良的戰馬而聞名,白川還是第一次到西北,一路過來,那一望無際的田野,溝釺縱橫,耕種的農夫在田野中猶如綠黃色中的一個個小點,牧童騎著水牛漫步在鄉間的道路上,背景是碧藍的天際。


    一直身處刀光劍影的沙場,這一幕鄉間牧歌的恬靜美景著實讓首次到西北的白川陶醉。


    這片美麗而富饒的土地,三百年前卻是殘酷的戰場。ヂ飯某個高坡或者某個平原時,總有熱心的當地居民向白川介紹,這是當年紫川軍與明氏軍激戰的焦點地帶。


    道邊的某個紀念碑也在提醒著路人們,在享受和平生活的同時,不要忘記了那些為和平而獻出生命的戰士。


    史書上記載,繼導致光明皇朝崩潰的藍河戰爭不久,西北又爆發了一次殘酷的戰爭。


    為搶奪西北控製權,獨立後積極擴張的紫川雲與西北諸侯明林爆發了激烈的戰爭。


    戰爭打得異常殘酷,整整持續了兩年,最後,連左加明王和流風軍都參與了對明林的戰爭,兩線作戰的明氏軍隊終於支撐不住了,在決定性的戰役中,紫川軍擊潰了明氏的主力軍隊,明氏戰敗。


    按照慣例,在這種諸侯爭霸戰中失敗的一方都要被勝利者斬草除根以絕後患的,但開國之初的紫川雲具有雄偉君主所罕見的寬宏氣魄,他寬容地接納了明林後人的投降,給予他們優厚的待遇。


    明氏一族感激涕零,發誓願世世代代效忠紫川家族,永不背叛。


    為回報紫川家的恩遇,大批的明氏子弟投身於紫川軍,為紫川家征戰四方,灑血疆場,用生命來實踐誓言,忠心耿耿地回報紫川。


    在他們中間不乏優秀的將才,在紫川軍中嶄露頭角,現任的西北邊防統領明輝就是明氏的後人。


    紫川家征服西北的過程證明,刀劍隻能暫時征服人的肉體,但恩威並施的懷柔政策卻能永久地征服人們的靈魂。


    聯想到當前的時勢,白川感到不寒而栗:擁有強大軍勢的魔族,他們若是也懂得對人類進行剛柔並施的統治,而不隻是一味的殺戮和掠奪,那麽魔族統治全大陸並非不可能的事。


    一路上經過的鄉村和城市都是紫川家領地,依照白川的身份,她完全可以亮出證件,當地的官員和貴族也很樂意接待一個來自遠東的紅衣旗本將領。


    但軍人出身的白川對官場應酬有一種天生的厭惡感,她更喜歡與那些直來直往的人爽快地交往,不喜歡官場上拐彎抹角又言之無味的應酬。


    一路上,她與隨行人員都是借居在民房和旅館中,沒有驚動當地政府。


    據白川觀察,比起淪陷的東南和近畿地區,西北的民心還算穩定,沒有出現大規模的難民潮和恐慌,市場物價和城市治安秩序也保持正常。


    西北的民眾對家族軍隊更有信心,他們並不怎麽相信帝都會給魔族拿下,尤其是帝都大捷後。


    在路途上的餐館和飯店,到處都在談論戰爭,西北民眾有一種盲目的樂觀自信,當白川向旁人詢問對時局看法時,大多數人都認為魔族是無法奪下帝都的。


    但很奇妙的,老百姓又有一種預感,則西北必將迎來一場大戰,與魔族決定性的大戰將在西北展開。一種說法塵囂直上:“戰爭必將來臨!”


    比起東南的恐慌來,西北的老百姓則鎮定得多,各處各地,人們都在默默地做著準備工作。


    紫川家最後的征集令已經下達了,城鄉各處,無論貴族或者平民,無論工人、農民、商人,他們隨時都做好了奉命跨上戰騎的準備。


    不管在哪裏,馬匹和盔甲都是人們關心的頭等大事,鐵匠日夜忙於打鐵片和製造重裝盔甲,和平時期的武器禁令已經取消了,滿街的男人幾乎有一半是攜帶著矛、刀、劍、斧頭或者投槍,那情形,像是他們擔心戰爭爆發時他們來不及回家取武器。


    看到這種情形,白川深感欣慰。她堅信,隻要民眾尚存尚武之心,國家就絕不會滅亡。


    當白川到達邊境時,她發現邊境線附近有著大批人馬露營過後的痕跡,遺棄的衣服、帳篷、垃圾等雜物丟棄得白茫茫的一片。


    她向駐守在關卡上的邊防軍士兵詢問,後者回答:“大人,若是您早來兩天,那更大開眼界了!逃難的人流簡直是鋪天蓋地,哭聲震天。”


    數以百萬計的民眾從帝都和東南地區向西逃難。起初紫川家的邊防軍還組織攔截,但逃難的民眾越來越多,直如山洪海嘯般擁在邊境上。


    麵對邊防軍士兵的刀槍,老幼婦孺們睜大了恐懼的眼睛,他們畏懼士兵們的刀劍,但更畏懼身後的魔族,不肯離去。


    幾十萬人風餐露宿在野地裏,缺衣少食,毫無遮掩地被暴雨澆淋,被烈日暴曬,繼而瘟疫流行,許多人死於饑餓和瘟疫,每天都從難民營地抬出長長一串屍體。老幼婦孺,慘不忍睹。


    看到這副情景,前來視察的邊防軍統領明輝流下了眼淚。


    “我們無能,不能阻擋魔族,家族子民不得不背井離鄉流亡他方,這是紫川軍人的恥辱,並非民眾的過錯。我們有什麽權力,連他們逃生的道路也要斷絕呢?”


    他下令邊防部隊放開哨卡,更親身前去與流風霜商議,懇請她接納紫川家的難民入境,流風霜爽快地答應了。


    白川深感驚訝:“明輝大人他真的那麽做了?”


    大規模放縱民眾偷越國境,私自與敵國將領會晤溝通,哪一條都足以將明輝送上軍事法庭了。


    在白川心中,明輝素來是以小心謹慎和長敗將軍而出名的,無論是對上魔族還是對上流風霜,他唯一的下場就是逃跑和慘敗。


    在這危難的非常時刻,那個懦弱的將軍還有這麽勇敢的一麵,這實在令白川吃驚。


    但比起明輝,她更佩服的是流風霜。


    雖然西北地方富饒,盛產糧食,但數以百萬計的難民湧入,勢必給流風霜的管轄區帶來各種各樣的麻煩,治安秩序的下降,醫療、糧食和生活用品的短缺,都是很讓人頭疼的事。


    流風霜敞開胸懷,接納那些無親無故來自敵國的民眾,此等寬容和慷慨,遠非一句“深明大義”就能形容。


    危急關頭,拋棄了流風與紫川之間多年的仇怨,在人類的高級將領身上,閃爍著良知和人性的高貴光芒。


    從帝都出發,經曆七天跋涉,白川來到了西北的藍城邊境。


    在西北特色的白樺林下,一隊流風軍巡邏士兵對他們進行了檢查。


    白川從沒來過西部,她還是第一次見流風家的士兵,對他們充滿了好奇之心。


    不知道是否特意挑選出來代表國家形象的,流風家的邊防軍士兵都很高大彪悍,他們穿著鮮明的紅色製服,一條閃亮的白色皮帶從右肩斜斜地連到腰間的皮帶上,馬刀斜斜地挎在腰間。邊防巡邏兵騎在馬上,目不斜視,威風凜凜,男兒氣概十足。


    檢查中,邊防士兵發現了白川攜帶的武器,他們很惱火地警告說:“攜帶武器進入藍城是犯法的,我們要沒收!”


    白川不得不拿出證件來:“各位長官,我們是紫川家軍官,武器是我們攜帶防身的,請通融。”


    “紫川家軍官?”看著白川,士兵們睜大了眼睛。他們實在難以將眼前嬌滴滴的小姑娘與軍人聯係起來。


    軍官稀奇地翻看著白川的證件,逐字逐字地讀:“白川,遠東軍,紅衣旗本……”


    士兵們又發出了一陣驚歎。他們知道,紅衣旗本是很大的官了,比流風家的師長都要大,那簡直是生活在天上雲朵裏的人物了,是他們這些低級官兵遠不能及的。


    他們望來的目光裏,已經帶上敬畏的味道了。


    軍官恭恭敬敬地將證件交還給白川:“失禮了,大人。您從遠東來,那邊很艱苦吧?”


    “確實,遠東條件艱難,但我們依然在堅持。”白川接過了證件,收好:“請貴官通報一下,我們是紫川家的信使,想求見流風霜殿下。”


    “大人,元帥殿下身份尊貴,不是我們能接觸的,但我可以代為通報。請問您是受哪位大人差遣而來?我們通報時也好說明。”


    “請貴官通報,紫川家遠東統領紫川秀的使者到了。拜托。”


    “您是紫川秀大人的使者?”


    聽聞紫川秀的名字,士兵們肅然起敬,他們齊齊下馬,向白川行了一個禮。


    不到三個月前,紫川秀於瀾滄江痛擊流風霜軍隊,讓不敗名將嚐到了生平第一次的慘敗,此戰頓使紫川秀躋身於當世第一流名將行列。


    繼後,他於危難之際再度出任遠東統領,孤領一軍在遠東獨力抵抗魔族,其剛忍奮勇,堪稱人類抵抗魔族的最堅定代表,就連曾為敵人的流風士兵們也對其充滿敬意。ィㄎ賜甏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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