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書上,魔族王國這頭猛獅起初向瓦倫猛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瓦倫,然後它衝入紫川家的東南腹地,將紫川家國防總長官斯特林所統帥的精銳部隊給一口吃掉,然後它又用血淋淋的爪子撲向了帝都,但在那,它遭到了帝都守衛部隊的迎頭痛擊後,竟自咆哮著退縮下來。它象頭瘋狂的野獸一般,在瓦涅河岸邊梭巡徘徊著,突然掉頭從帝都轉向了西北,撲向了流風霜,結果自取滅亡。


    而在曆史學家們的筆下,好象隻有人類的鬥爭才是英勇的,好象我們塞內亞人都是鋼鐵怪物,不會流血,不會挨凍受餓,因此我們取得的巨大成就也都微不足道。正如人類常說的那樣,勝利者在書寫曆史,可是,就在他們用鋪天蓋地的華麗詞藻詩歌讚美自己勉強取得的勝利時,人類卻在不知不覺地讚美了我們:以不到九十萬的神族戰士,拿著最簡陋的手工武器,我們對抗了紫川、流風聯合的前後將近三百萬人類士兵,還不包括被紫川秀無恥地蠱惑的五十萬愚蠢的半獸人士兵,更不要說在他們背後的三個億的恐怖人口和驚人的工業生產力量,而結果,我們差點就贏得了這場卷動整個大陸的霸權之戰!


    若不是發生一些偶然事件,若不是輔助部隊的猶豫和叛變,若不是我們恰好遇到了紫川家和流風家曆史上最傑出的將領集合,這場戰爭的結果會是另一個模樣的!


    若是卡頓親王集結最後預備隊的動作能提前一天,巴丹會戰的勝利結果就會改寫。


    若不是流風霜的突然出兵,在七八四年六月間,葉爾馬將軍攻克旦雅後,被打掉指揮中樞的紫川家軍隊早已徹底崩潰。


    若不是蒙汗在帝都會戰中貪婪而愚蠢的舉動,我軍也絕不會在帝林的圈套中損失了這麽大量的寶貴兵力,三十萬最熟練也是最強壯的士卒葬身在帝都的火海裏,以至影響了後續戰事,我軍進攻的鋒勢大為減弱。


    七八四年六月間,我們曾無限接近勝利。陛下強悍的手掌距離勝利女神隻有一張紙那麽薄。。。”


    “將軍,”親兵從門外進來,打斷了雲淺雪的書寫。他恭敬地說:“陛下召集您。”


    “知道了。”雲淺雪從案上抬起頭,將書卷小心地合上,用一條繩子細心地綁好。親兵不解地望著雲淺雪,他不明白,人類的大軍已逼近了,王國的駙馬親王怎麽還有這樣的空暇來寫文章?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去操練兵馬準備與人類決戰的好。


    甚至就連雲淺雪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有這麽強烈的欲望,要把剛過那場戰爭記錄下來?或者,自己已意識到,塞內亞族已時日無多了,必須抓緊時間留點東西在曆史上嗎?


    “陛下在哪裏?”


    “陛下就在殿中等候您。”


    自從卡丹登基以後,雲淺雪夫婦就搬進了皇宮裏居住了。雲淺雪總覺得,比起這陰冷肅嚴的莊嚴宮殿,原來的公主府似乎住得更加舒服一點。


    雲淺雪走出門口,正是日落時分,夕陽的光輝照在黑色的卡山大理石巨柱上,柱子在光輝下閃著黑色的光芒。雕刻著精美浮雕的牆壁前,長長的走廊一眼望不到盡頭,每隔五步就站著一個肅立的持刀衛兵。


    從走廊上走過時,衛兵們莊嚴地向雲淺雪行注目禮,雲淺雪也神情嚴肅地回禮示意。自從卡丹登基以後,新的皇宮護衛團是由原來的羽林軍組建的,這支全由塞內亞貴族子弟組成的軍隊是雲淺雪一手帶出來的親兵,他們擔任了皇宮近衛的職責。


    無疑的,羽林軍士兵是王國的精銳,他們精悍強壯,忠誠勇敢。但看著他們,雲淺雪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們站立的位置原本是屬於另一些士兵的,那些全由清一色兩米以上巨漢組成的軍隊,皇家近衛旅最後的呼聲和呐喊的靈魂至今仍在巴丹城郊的荒野上徘徊。


    是的,結束了,無論是近衛旅還是昔日的強大帝國,如今都已象那冉冉西落的太陽一般,走到了盡頭。


    走過一排排巨大的黑色圓柱,在門道的高大穹窿下,他停下了腳步,望著頭頂上方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巨大獅子,雲淺雪心頭一陣悲涼。他整理了下衣裳,跟著侍衛大步進去。


    黃昏的宮殿裏,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卡丹,自己的妻子坐在巨大的黑玉皇座上,臉色平靜。相比於那堅硬而冰冷的寶座,她纖細小巧的身材顯得那麽的不協調。


    王國新任黑河總督阿穆大侯爵正在低聲跟她說著著什麽,身後還站著幾個武將,而貴族和大臣們則侍立在兩邊。一眼望去,雲淺雪看到內政大臣奧斯魯侯爵、東大荒總督維爾那侯爵等人。在座的文臣武將,都是塞內亞族舉足輕重的人物了。


    聽到雲淺雪進來的腳步聲,卡丹抬起了頭,武將們紛紛回過頭來看。


    “微臣參見陛下!”


    二人雖是夫妻之親,但在其他臣子麵前,就象昔日參見先皇卡特一樣,雲淺雪單膝跪下,恭敬地低下了頭。


    卡丹向雲淺雪點頭:“羽林卿平身。阿穆卿剛從前沿回來,有最新的軍情,羽林卿你也一起聽吧。”


    “遵命,陛下。爵爺,紫川軍前進到哪裏了?”


    在魔神皇麵前,阿穆大向雲淺雪點頭示意就當打招呼了:“回稟陛下、親王殿下,人類軍已經抵達瓦恩斯塔,並在那裏駐軍。我們派往亞昆族的使者也被禮送了回來。亞哥米已經向人類屈服了。”


    雲淺雪和卡丹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失望。亞昆族是塞內亞族最後的屏障,對於亞哥米,卡丹本來是抱有很大期望的。亞哥米雖然也曾背叛了魔神皇卡特的人,但他十分驕傲,有著強烈的神族至上意識。卡丹本來是期望他能出於對人類的憎惡而站到塞內亞人一邊的,但現在看來,亞哥米雖然驕傲,但還不至於狂妄到失去理智的地步。隻跟人類打了一仗,他就馬上意識到雙方實力存在的巨大差距,乖乖地投降了。


    亞哥米屈服了,塞內亞族最後的盟友也失去了,他們處於孤立無援的地位。


    “爵爺,探子有回報嗎?人類實力如何?”


    “親王殿下,人類軍容十分鼎盛!根據傳報,人類這次步、騎並進,兵馬多達四十多萬,我們親眼看到了若幹師團,其精銳強悍堪稱舉世無雙。另外,有傳報說,人類此次進軍攜帶了很多重型裝備,他們用大型馬車運載,車隊用騎兵護衛,車隊停放嚴禁我神族靠近,一旦接近禁區衛兵立即放箭射殺,事先不加警告。我們估計,馬車運載的很可能是我們在帝都曾遭遇過的弩機和投石車等遠程武器。


    目前我們已經探知敵人如下部隊番號:東南騎兵第一軍、東南鐵甲騎兵第一師、東南鐵甲騎兵第二師團、嘉山重步兵師、西北驃騎兵師團、中央軍不死師、遠東秀字營、遠東第五、第六、第七半獸人團隊、龍人近衛團隊。。。”


    隨著阿穆大報出一個個部隊番號,雲淺雪心不住地向下沉。他跟人類打仗打了無數,當然知道上述的部隊番號意味著什麽。


    “遠征軍目前有什麽動向?”


    “自從人類軍進了瓦恩斯塔以後,他們就在那停步下來,沒有繼續前進。很可能,是我們的嚇阻戰術起作用了。”


    風傳人類遠征軍從西邊大舉進犯時候,東大荒警備隊又傳來了噩耗:野蠻人有騷動跡象,很可能會出現黑潮!那時,雲淺雪真是上吊的心都有了。自己剛上台輔政,倒黴事全碰上了!


    平時,野蠻人雖然凶悍,但都是呆在自己地盤裏覓食,除非是魔族進入了東大荒侵犯了他們地盤,否則他們很少越過地界主動向魔族出擊。就是偶爾有一兩個越境的,邊境上的國境守備隊也能對付了。


    但碰上了野蠻人的黑潮,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黑潮期間,野蠻人變得極富侵略性和攻擊性,成群結隊地衝出東大荒草原尋找食物,極其恐怖。黑潮通常會持續半年至一年時間,波及範圍遍布整個東部王國,野蠻人四處殺戮,屠戮城市、鄉鎮、毀滅生靈。黑潮過後,往往隻剩藍天和黑土。


    神典上,黑潮事件的記錄很多,六百年間,有記錄的黑潮就有三十二次,入侵王國的野蠻人從數千到數萬不等,每次都是神族各部族全體動員抵禦,三十二次爆走中,被成功攔截的有二十五次,攔截失敗的有七次。


    攔截失敗的那是不用說了,生靈塗炭死傷無數,即使能攔截成功,參戰部隊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尤其是第一線直接麵對暴走野蠻人的邊境守備隊,全軍覆沒是經常的事。


    令曆任魔神皇極其鬱悶的是,雖然發生了那麽多次的黑潮,但王國至今都沒能探究出原因,那些平素與神族井水不犯河水的野蠻人為什麽會突然變得如此狂暴?


    黑潮事前毫無征兆,事後也無法查探原因,而且周期也完全沒有規律,有時長達近百年都是風平浪靜,有時卻在數年間連續發生三起,根本無從提防。百年來,神族學者們提出了各種各樣的理論和見解,有人認為這跟東大荒草原的食物缺乏有關,有人認為這跟月亮的圓缺周期變化有關,有人認為這跟野蠻人的繁殖期相關,各種說法很多,好象也都很有道理能自圓其說,可惜的是,至今沒有一樣學說能準確預測下次的黑潮何時發生。


    上任魔神皇、偉大的卡特陛下在位二十多年。在他任上,王國兵強馬壯,高手如雲,那時候的王國,有足夠的力量打退任何進犯,但那時,野蠻人卻沒有絲毫異動。偏偏卡丹剛上任,王國剛剛經曆了慘敗而歸的災難後,該死的野蠻人卻偏要在這時搞事!


    聽聞東大荒國境守備隊傳來黑潮征兆的急報後,雲淺雪驚得筆都掉了下來。如今,抵擋人類都來不及,哪還有多餘的部隊可以派去跟那些野蠻怪物們拚殺消耗?


    倒是新上任的魔神皇處驚不變。卡丹當天就做出決定:邊境守備隊全麵撤回魔神堡,放棄東大荒邊境線。同時,她命令東部王國的各個塞內亞族聚居點全線收縮,放棄鄉鎮和小城,居民和駐紮各地的警備隊統統收縮到魔神堡、瓦那、尼斯塔、加來等幾個有著堅固城防的大城裏,實行堅壁清野,收集糧草,為長期圍城做好準備。


    “嚇阻戰術”?雲淺雪報以苦笑,這種眼見打不過就躲進城裏的方法該叫“鴕鳥戰術”更合適。按卡丹的構想,最好是來攻打魔神堡的遠征軍遭遇野蠻人的黑潮,雙方殺個你死我活同歸於盡那是最妙的結局了。


    “諸位大人,形勢十分嚴峻!”看著在座的塞內亞高層們,卡丹緩緩說:“被人類遠征軍和野蠻人兩麵夾擊,神族的各族都拋棄了我們,我們將麵臨艱難苦戰。兩麵來敵都很強大,但他們並不協調,從他們的矛盾之中求得一線生機,這也是我們獲救的唯一機會了!”


    此刻,卡丹嶄露的威嚴和才華並不遜色於她的父親,甚至連語氣和遣辭方式都與她父親十分神似。但可惜的是,她畢竟不是偉大的卡特陛下,對她的說話,在座的塞內亞高層們回報的是無聲的冷漠——無動於衷、事不關己的冷漠。


    沒有一個人出聲。


    雲淺雪歎了口氣。並非所有的塞內亞貴族都參與了西征戰役,因此,他們也不曾經曆過西征慘敗後撤時的艱難困苦局麵,他們不會理解,為了將塞內亞族這點珍貴的殘餘兵力搶救回來,卡丹做出了多大的努力。在所有人都絕望的時候,是這個女子的堅韌和頑強挽救了王國最後的軍隊,她給人們帶來了希望。


    而這些,是留守國內的將領和貴族們不能體會的,他們隻知道先任皇帝卡特帶走了塞內亞族所有的精銳部隊出戰,結果自己戰敗身亡,軍隊也丟得一幹二淨。因為這場前所未有的慘敗,卡氏皇族的威望一落千丈,先前人人稱頌魔神皇卡特英明神武,現在到處都在竊竊私語,傳言因為魔神皇的決策失誤才導致了神族的大敗,他罪無可赦。


    卡丹之所以能順利繼位,除了雲淺雪掌握了王國最後的精銳部隊羽林軍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大夥都覺得,到現在這個地步,魔神皇這個位置,已經沒多少好爭了。


    “奧斯魯爵爺,糧食儲備情況如何?”


    內政大臣奧斯魯侯爵幹咳了一聲:“微臣先要向陛下稟告一聲,目前城中存糧僅夠維持三個月,到時要如何善後,請陛下盡早準備。”


    卡丹點頭,臉上已經浮上了陰蔓,她望向阿穆大身後的魁梧武將:“維爾那爵爺,野蠻人那邊情況如何了?”


    東大荒守備隊的統帥維爾拿總督說:“據斥候報告,目前野蠻人的第一波攻擊已接近了神堡的近郊,約莫有五百多頭凶狼。要戰還是回避,如何應對,請陛下及早示下。”


    卡丹平靜地問道:“維爾那卿,你駐紮東大荒邊境,對那些怪物最熟悉的人就數你了。依你的經驗判斷,這次黑潮會有多大規模?會有多少怪物從東大荒的草海中朝我們撲來?”


    “微臣惶恐。微臣任東大荒總督二十五年,但在微臣的任期內,黑潮事件還是第一次碰到,實在談不上什麽經驗。但從神典的記載中,我們可以推測出一些線索:


    在黃金汗五年時,王國遇到一次黑潮,那次災難曆時足足一年,當時記得是前後五批,總共有二萬野蠻人肆虐於我國疆土上,它們甚至越過了戈壁到達了西部王國,那是神族曆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黑潮。


    而在黃金汗十一年,王國又遭遇了一次黑潮,那次黑潮的規模就小得多了,越境的野蠻人總共還不到兩千人,甚至不用增援,邊境部隊就把他們給攔截了下來,傷亡也很小。”


    維爾那說得羅羅嗦嗦,雲淺雪皺皺眉頭:“維爾那卿,你能否說得簡單點?”


    “是。陛下,親王殿下,眾所周知,黑潮的爆發時間是無從推測的,但微臣研究神典,發現了一個規律,雖然黑潮的發生時間無從確定,但黑潮的規模卻可以推測。


    黑潮的規模往往是兩次黑潮之間的間隔時間決定的,間隔時間越長,黑潮的規模就越大。黃金汗五年的黑潮與上次黑潮之間足足相隔了四十八年,所以那次黑潮的規模也空前浩大;而黃金汗十一年時的黑潮與前次黑潮的時間隻相隔了六年,所以規模就小得多了。”


    “那麽,”卡丹很快就領悟了維爾那的意思:“距如今最近一次黑潮的時間是。。。”


    “微臣已查過記錄了,距離我們最近的一次黑潮爆發在七十七年前。那時,您的曾曾祖父,恐怖的紅胡子剛剛擊敗了冬日族,我們塞內亞族贏得黑暗戰爭的勝利,奪取了皇權。微臣惶恐,此次黑潮,入侵的野蠻人有可能會突破十萬。”


    沉默,沉重的壓力如鐵塊一般壓在眾人心頭。十萬頭野蠻人!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塞內亞族要麵臨著一次曆史上前所未有的最大規模黑潮襲擊,


    卡丹望過眾人:“眾卿,我族麵臨絕境,誰有良策以拯救?”


    回應女皇問話的,是一片鴉雀無聲。滿滿一殿的文臣武將們,臉色發白,眼神呆滯,恐懼如同水波一般在眾臣身上蕩漾著。貴族們臉色慘白,眼神裏都流露出了絕望:現在,人類遠征軍就在瓦恩斯塔,連逃跑的道路都被人類堵死了!


    雲淺雪一個個望過眾人,大臣和貴族們怯弱地低下頭,回避了他的視線。


    “如此,”卡丹站起身來:“我們暫且退朝。明天上朝時再行商討。”


    “遵命!”眾臣如釋重負,參差不齊地答道,魚貫退出。


    看著臣子們倉急的背影,卡丹露出了苦笑。她望向雲淺雪:“你猜,明天還會有多少人來?二分之一,還是三分之一?”


    “陛下?”


    “他們想跑了,我看得出來。”


    雲淺雪沉默著,良久,他長歎一聲:“我也看出來了。”


    怎麽會看不出來呢?內政大臣奧斯魯目光閃爍,一直躲閃著不敢與他對視,那副樣子分明是心裏有鬼。野蠻人不收俘虜,奧斯魯準是打好了投降人類的主意。令雲淺雪尤為痛心的是,在殿上的眾臣中,如奧斯魯一般眼神的家夥還為數不少。


    “可能嗎?我們跟人類結仇這麽深,這種情況下,紫川家還可能收容他們?他們跑去瓦恩斯塔,多半是自尋死路。”


    雲淺雪歎道:“這又有什麽區別呢?反正,留在魔神堡裏也隻有死路一條了,就讓他們去吧。說不定真能混出條活路。”


    注視著雲淺雪,卡丹的目光突然變得十分銳利:“連你也覺得我們已沒有希望了嗎?”


    雲淺雪沒有說話,他呆呆地望著宮殿門口慢慢黯淡下去的夕照陽光,眼神中充滿了悲哀。


    卡丹長歎:“也是。我們輕率發動了不義戰爭,現在,是我們自食其果的時候了。雲,現在,我們唯一的希望是能與人類議和。”


    雲淺雪淡淡道:“紫川家頃師而來,紫川秀在格蘭克發表聲明,遠征軍就是衝著我們來的,目的就是為消滅我們。他們怎麽可能與我們議和?”


    “若遠征軍的統帥是斯特林或者帝林的話,我們確實不抱什麽希望。但幸好,來的是紫川秀,那樣我們就還有點希望。”


    “陛下,我不是很明白。斯特林、帝林和紫川秀三人都是一流的統帥,能力不分上下。無論他們誰來統軍,對我們差別都不大。莫非,陛下您認為與紫川秀的交情可以影響他?”


    “在國家利益麵前,個人感情是微不足道的。”卡丹輕歎道:“紫川秀雖然私下放了我一次,但那次他放的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公主。那時,我的兩個哥哥還在,我的存在顯得並不重要。而現在,我是塞內亞的象征和希望,更是族人的皇,紫川秀再顧念舊情,他也不可能再放過我了。”


    “那陛下您的意思是?”


    “斯特林是個正統的軍人,他的才華隻局限於軍事領域,他隻知道人類受了很大的損傷,他們必須複仇。至於在政治領域、國家長遠戰略,那並不在他的考慮範疇內。


    而帝林比斯特林有政治頭腦,他能看出,留下我們對人類有利。但可惜的是,他是個非常自私的人,他的利益出發點是為他個人,而不是為紫川家。消滅了我們,能給他帶來巨大的功勳和威望,能幫助他在國內的政治鬥爭中獲得優勢,而且,他的個性偏向殘暴,就算不為什麽,他也喜歡殺戮,他比我們更似塞內亞人!


    幸好,來的是不是他們,而是紫川秀。這對我們來說,他是最好不過的人選了。籠絡哥達汗、打壓亞哥米、冷落蒙汗,從他對待各個部族的態度可以看出了,他在有意識地安排王國戰後的局勢,這說明他有著長遠的計劃。而且他為人光明磊落,顧全大局,隻要讓他意識到,消滅了塞內亞族有害無益,他是會慎重考慮的,我們還有一線希望。”


    “但陛下,紫川秀隻是一個前沿指揮官,他未必有權簽定與我們的停戰協議。。。”


    “是的,我們必須給紫川秀一個理由,讓他可以跟國內解釋,或者說,我們必須做出犧牲來平息人類的憤怒,否則紫川家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犧牲?犧牲什麽?”雲淺雪感覺一陣心悸,突如其來的恐懼重重地壓在他心頭,壓得他無法呼吸。


    卡丹公主——不,卡丹女皇——靜靜地望著自己的夫君,目光中流露無限的溫柔和留戀。


    “雲,你該明白的。”


    就在這一時刻,時間凝聚了。患難夫婦深深地凝視著,淚水卻已奪眶而出。西斜的夕陽透過門口的大柱子照進了大殿裏,煙塵在金色的陽光裏無聲地飛舞著,雕塑一般的兩個人默默地對視著。


    雲淺雪泣不成聲:“讓我去。我是西征軍的指揮官,是戰犯。我去,人類能息怒了。”


    卡丹的語氣很溫柔,象是在哄著小孩的姐姐:“雲,那是不可能的。我是魔神皇,是卡特陛下的唯一血脈,我不出麵,人類絕不肯善罷甘休的。有些責任,從我當上魔神皇的那天就明白了。阿雲,塞內亞族就要拜托您了。還有,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雲淺雪喉頭哽咽了,他什麽也說不出,隻能走上去,將魔族的皇帝擁入自己的懷中。他聽到了輕輕的哭聲,感覺懷中的人是那麽的纖細,那麽的脆弱,令人心疼。把臉埋在愛妻的溫馨的頭發裏,雲淺雪的淚水打濕了卡丹的臉,順著臉頰滾落,落下,滾燙的淚水慢慢打濕了整塊黑色玉石雕漆的魔神皇寶座,座位背後的黃金獅子雕像那鑽石鑲嵌的瞳孔在冷漠地凝視著他們。


    當卡丹重新抬起頭時候,悲傷的妻子和母親角色已離她而去,一種昂揚的意氣充滿了她的身上,她重新成為了至尊的魔神皇:“雲,為了和談成功,我們要準備犧牲。


    第一,必須以最莊嚴的方式向人類保證,塞內亞族已經做好最後決戰的準備。我們未必能幸存,但紫川家若想消滅我們,他們就必須準備犧牲三十萬青壯士兵和三年的長期戰爭,即使最後能勝利,他們也必將國力大損,無力與流風和林家爭奪大陸霸權。


    第二,向人類闡述野蠻人的威脅,它們將象蝗蟲一樣席卷大陸。留下我們,我們可以充當為人類抵擋那些蒙昧怪物的最堅定防線!


    第三:哥昂族一族獨大並非人類之福。


    第四:塞內亞族已經戰敗了,我們願意投降。我們可以交出人類想要的任何人,我們可以做出任何犧牲,隻要塞內亞族能作為一個整體民族被保存下來。


    雲,我的思慮隻能到這個地步。接下來,塞內亞就要交給你了,還有我們的孩子。”凝視著自己丈夫,卡丹緩緩說。


    雲淺雪搖頭:“陛下,還沒到這一步,還沒到要不戰而降的地步!我們還有八萬軍隊,再加上集齊各地的守備部隊,我們還有十二萬兵馬!我軍占據堅城,本土而戰,大有優勢!要打退人類的第一輪進攻,我們並非沒有希望!”


    “然後呢?”卡丹反問道。


    “然後。。。”雲淺雪茫然。


    “然後,為了打退人類,我族的精壯全喪,元氣大傷。接著,我們還要被殘酷的野蠻人蹂躪一遍,在我們貧弱的軀體上再放一次血。最後,當我們奄奄一息時候,哥達汗或者蒙汗就會過來給我們最後致命的一刀。


    阿雲,你要記住,我們最凶狠的敵人並非人類或者野蠻人,而是我們的同族!與人類,還有議和的可能,他們並沒有占據王國土地的野心;野蠻人破壞力很大,但他們也沒法消滅整個塞內亞族;但皇權戰爭一旦打響,那絕對是你死我活的決戰,那會將我族致之死地的!


    昔日韃塔族號稱王國第二大部族,看看他們的下場如何?我們戰敗,絕對比韃塔族更慘。韃塔族還有紫川秀收留他們呢,誰肯收留我們?與人類議和,這是我們唯一的出路了。”


    “陛下,”雲淺雪大聲地打斷了卡丹,他胸口起伏,抑製著心頭的激動,淚水不停地從眼中流淌而出:“您說的,那是政治家的思慮。但我是一個軍人,要我不戰而降,還要交出我們的皇帝,那樣塞內亞還不如幹脆徹底滅絕了,那樣我們起碼保持尊嚴,堂堂正正地在地下與陛下團聚!


    盡心竭力,拚死一戰。若天不佑我,死則死矣,何必受此屈辱!”


    “雲卿,你不要衝動!你不單是軍人,你還是國之大將,你要為整個部族考慮!”


    “不!”雲淺雪猛烈地搖頭,黑色頭發淩亂地散在額前,他單膝跪下,急速地說:“陛下,請饒恕我的任性。我曾許下誓言,此生定要保護你不受絲毫傷害。若要我眼睜睜地把你交給人類,那我寧願死!是的,我寧願死!沒有了你,塞內亞族對我還有什麽意義?我早該死了的,在巴丹會戰後我就該跟著陛下去了!失去了陛下,若再失去你,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卡丹,我不但是王國的將軍,我還是、我還是你的丈夫!野蠻人也好,紫川軍也好,誰都別想傷害我的妻子!但我有一口氣在,誰都別想把你搶走!”


    呆呆地望著雲淺雪,卡丹的眼神漸漸迷蒙。不是為了國家,不是為了種族,他隻是想保衛自己的最愛的女人。作為一個女子,被男人這麽蠻橫而強有力地保護著,那種感覺竟是這般美好!平素斯文有禮的丈夫,此刻竟是如此地粗野豪邁,成熟男子漢的力量和自信嶄露無遺,充滿了男兒特有的強悍魅力。


    此刻的他,和一直暗藏在自己心底最深處的那個影子,竟是如此地相似!


    象是心頭的什麽冰冷的東西被融化了,卡丹感覺胸口滾燙,滾燙的,心馳神搖。她這才發現,直到這一刻,自己才真正愛上了眼前的人,自己的丈夫。


    她什麽也沒說,隻是張開雙臂,緊緊地抱著了丈夫。雲淺雪單手反過來擁抱著她,他能感覺到,此刻的擁抱中,妻子一直對自己關閉的心扉是完全放開心扉了的。兩人的眼淚都在不斷地流淌。


    為什麽呢?非要到這麽山窮水盡的最後時刻,兩個人的心才能真正交融呢?


    “緊急情報,啟稟。。。啊!”突然而來的聲音驚動了擁抱中的王國最尊貴的夫妻,兩人同時轉頭過去,隻見侍衛頭領滿臉通紅地站在宮殿的門口,手足無措,不知進退。


    “微臣什麽也沒看到,陛下,微臣告退了。。。”


    卡丹和雲淺雪相視微微一笑,她從雲淺雪懷中抬起頭來:“沒什麽。你說吧,前線有什麽要緊情報呢?”


    “是的,微臣惶恐,打擾了。陛下。我們派在哥昂族中的內線發回了報告,紫川家的遠征軍有了重大變故!”


    “重大變故?”雲淺雪和卡丹的呼吸都急促起來。不約而同地,他們有了共同的預感:重大的轉折就在眼前!


    “可靠情報:紫川家臨陣換將,撤掉了紫川秀最高指揮的兵權,委派軍務處長斯特林接任遠征軍司令職務。”


    “什麽!”以雲淺雪的鎮靜也被這個消息驚呆了:“這怎麽可能?紫川秀被撤兵權了?知道什麽原因嗎?”


    “抱歉,親王殿下,內線沒有報告原因。這可能是紫川家內部的權力鬥爭結果,不是他能接觸得到的。”


    “明白了。新接任的人是斯特林吧。。。但若是紫川秀不是指揮,遠征軍中的遠東軍隊誰來指揮?雖然斯特林很有威望,他也未必能壓得下遠東的那群驕兵悍將。。。這樣,本來鐵板一塊的人類遠征軍內部很可能會出現裂縫。。。這是我們的重大機會!”


    雲淺雪急速地思考著,想到人類內部有可能會因為內訌而停下腳步,他心頭禁不住燃起了一線希望。他望向卡丹,想和她商量對策,卻發現以自己以聰慧出名的妻子臉上布滿了迷惘,目光毫無焦點地望向空中,象是在神虛雲遊一般。


    “陛下!陛下!”


    “啊!”


    雲淺雪連叫了兩聲,卡丹這才回過神來。接觸到自己丈夫探究的目光,卡丹粉臉微紅,有點心虛地側過臉,恰好回避了雲淺雪的目光。


    雲淺雪倒也沒留意,朗聲說:“陛下,敵情有重大變化。因為遠征軍主帥已經更換,您先前所說的策略現在已不再適用,如今我們唯有死戰到底,絕不妥協!陛下,我這就去擬訂作戰方案,到時呈您親閱!”


    他微點頭,轉身大步地向殿外走去,風姿颯爽。


    望著自己的丈夫的背影,卡丹眼中流露複雜的神色。她微微低下了頭,心頭隻是反複想著:“為什麽偏偏是你。。。為什麽偏偏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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