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城門剛開時候,古雷就緊急出發了,由於害怕被監視,紫川秀連為他送行都不敢,隻能默默地在窗口注視著他騎馬的身影消失在長街上。看到自己唯一信得過的人離開,他悵然地離開窗戶,幾張塗了又抹的草稿雜亂地攤在桌上。他又拿起了那份稿件默默閱讀:


    “因為家族以中止對遠東的援助為要挾,魔族大舉侵略在即,我不得不屈服其壓力,放棄遠東統領之職位。


    另,家族即將在西線大舉用兵,可能無暇顧及遠東。由古雷所帶回之命令,雖然不可理解,但這是緩解遠東危機的唯一方法,諸君務必盡快執行!這是我,遠東光明王的最後命令,將來事若暴露,一切責任將由我承擔。


    戰火即將燃起,刀槍已經擦亮。挺起胸膛投入血戰,賽內亞族已近在眼前!雖然遠隔萬裏,但我將與遠東同在,與諸君同生死。若遠東勝,我將在萬裏外與你們同時舉杯;若國土不幸淪陷,諸君終相繼力戰殉國之時,我亦不會獨活。


    相信我,我定將回到你們身邊。我們終會相逢,在此世,或是在天堂。


    偉大的遠東萬歲!遠東的自由萬歲!


    光明王紫川秀”


    盡管信件已經被修改數次,但紫川秀還是不滿意:文字遠無法表達他那強烈的感情。與心愛的人決裂、被家族背棄、為之奮鬥的事業一夜之間崩潰、對遠東千萬生靈安危的焦慮——太多的事情發生在一個晚上了,他感覺自己都快陷入崩潰境地了。


    信寫得很晦澀,關鍵地方紫川秀沒有明寫:那道命令實在太瘋狂了,將它形諸於文字實在太過危險。他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在聽到命令時古雷那蒼白的臉色,他脫口而出:“你,你以前並不是這樣的啊!你,怎麽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是啊,我怎麽會幹出這種事來呢?”紫川秀自嘲地苦笑。表麵看來,他的身影依舊站得筆挺,他的聲音依舊堅定,隻有他自己才知道,內心深處在進行著多麽痛苦的搏鬥和廝殺。今後,自己將很難再親吻兒童了,因為自己將無法問心無愧地正視孩子們那純潔無瑕的眼神了。


    現在,相比於遠東千軍萬馬的簇擁,現在自己真的是孤零零一個人了。其他的秀字營衛兵,紫川秀現在已經不敢再相信他們了。也許他們從遠東出發時候確實是忠誠的,但回到帝都這麽多天,回到了自己故國的首都,紫川家若是有心要收買他們實在太容易了。自己先前對陰謀毫無提防,這麽多天的時間已經足夠帝林把半個衛隊都演變成監察廳的線人了——監察廳曆來以高效周密的情報工作見長,遠東是一塊巨大的新領域,無論哪個勢力都迫不及待地想在這裏插上一腳。雖然說是自己的大哥,但紫川秀可不曾寄希望帝林會在這件事情上放自己一馬。


    雖然已經接受了統領職銜,但是紫川秀還沒有領到去旦雅軍區上任的任命書。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的心情極壞,躲在屋裏不想見人。在他看來,整個華麗的帝都就是個巨大的陰謀漩渦,每個行人都是監察廳和總長府的密探。


    但是那天,黑旗軍駐帝都辦事處長官的普辛旗本過來求見的時候,紫川秀忽然有了見他的興趣。


    普欣旗本高高的個子,清瘦微黑的臉,總是笑眯眯的眼睛,嘴角有著深深的笑紋。他的氣質與其說是軍人倒不如說是個長袖善舞的商人,那根閃閃發亮的深棕色皮帶也未給他增添多少軍人氣概。


    “請問,在我麵前的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遠東英雄紫川秀大人嗎?”帶著討好的笑容,他彬彬有禮地問。


    紫川秀咬開一個啤酒瓶,把蓋子和兩個字一起吐出來:“廢話!”


    普欣旗本尷尬地笑笑。絕對不能說旗本是在廢話,因為誰都不能把那個一身酒氣、下巴上胡子拉茬,衣服象是一周沒換的醉醺醺家夥與英雄兩個字聯係上來,這個人幾乎整個人都淹沒在如山一樣高的酒瓶子中了。


    “得知大人即將擔任我軍團的最高統帥,這個消息令我軍全體官兵十分振奮。自從前任的忠烈統領大人在遠東殉國以後,我軍團的司令職位一直懸空。現在,英明的總長殿下選擇秀川大人這樣的名將出任我軍司令,此舉充分顯示了家族對我軍團的關心和重視,令我軍全體官兵感到無比鼓舞。黑旗軍是一支有著光輝曆史和優良傳統的精銳部隊,我軍官兵必將緊密團結以秀川大人為核心的軍團司令部周圍,我們堅信,在大人指揮下,我軍必將無往不勝,建立更輝煌的功勳。。。”


    “嗬——”紫川秀旁若無人地打了個長長的嗬欠。


    旗本尷尬地停下了滔滔不絕的演講。他乖巧地轉移了話題:“司令官大人,初次見麵,下官準備了一點菲薄之禮,請大人務必笑納。”


    紫川秀看著旗本堆在牆角的那如山一般的名貴絲綢、黃金飾品等禮品,他嘴角露出了嘲笑:如果這樣的禮品還叫做“菲薄”,他就不知道如何才算厚禮了。紫川寧說得沒錯,西南地區不愧是家族境內最富裕的行省,物產豐富,擔任這個地區的軍政第一長官果然是件大有油水的差事。


    “那麽,閣下找我可是為了什麽呢?”


    “沒、沒什麽呢!隻是下官得知大人就任我軍團長官,趕來拜候表達敬意而已。”


    “真的沒什麽事嗎?”


    一瞬間,那朦朧的眼睛突然變得銳利無比,亮得讓人不敢正視,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礙直視人心。普欣結結巴巴地說:“真的沒什麽,隻是辦事處的弟兄們知道秀川大人上任,特意讓我代表大家過來問候一聲。”


    他暗暗咋舌:這位新司令與前任方勁大人一絲不苟的軍人硬朗風格截然不同。一般人很有可能會被他那層放蕩不羈的外表所迷惑,但是那轉瞬間如刀鋒掠過般銳利的眼神卻暴露了他的鋒芒,這肯定是個厲害角色!


    不敢正視對方那犀利的目光,旗本左右張望,發出了感歎:“哎呀,您是家族的統領,居然住在這麽簡陋的房間裏,軍務處是怎麽安排的?這樣太失您的身份了呢!大人,若是不嫌棄,請搬到我們黑旗軍的辦事處去住,那裏都是自己人,弟兄們都想早日瞻仰大人您的風采呢!”


    紫川秀笑笑:“普欣閣下。。。”


    旗本趕緊打斷說:“大人,您就叫我小普得了!軍團長大人是我們的父親,我們都是您的孩子!”


    紫川秀哭笑不得,紫川家軍隊等級分明,確實有這樣的慣例,士兵們習慣以“父親”來稱呼軍隊裏的高級統帥,而那些德高望重的統帥在檢閱部隊也一口一個“我的孩子們”,誰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但換自己一說,怎麽說怎麽別扭。遠東地區風氣自由奔放,軍隊雖然同樣的紀律嚴明,但卻沒有這樣惡心的習俗。聽到眼前這個快五十的中年軍官稱才二十出頭的自己為“父親大人”,紫川秀差點把昨晚的隔夜飯都吐出來了。


    紫川秀忍住笑:“那麽,小普,就麻煩你把軍團的主要情況給我介紹下吧!”


    普欣露出了尷尬的神情:“大人,我並非參謀部的軍官,駐帝都辦事處是隸屬於軍團後勤部的辦公機構,主要是負責後勤裝備的補給及與軍務處、後勤部等中央機構的聯係,我們不熟悉部隊的情況。我看,還是得到了旦雅後,由軍團的參謀長給您作親自匯報?”


    “那,你就軍團後勤方麵的情況談一下吧?我軍團可有多少兵員?各部隊分別是裝備什麽武器的?軍團的夥食情況如何?我們的糧食補給點都在哪幾個行省的什麽城市?我軍每日消耗的糧食和經費到底是多少?其中各部隊占多大比重?——就這些問題,你簡單談下吧!”他拿出了個筆記本和小鉛筆,低頭準備記錄了。


    等了半天卻沒聲音,紫川秀詫異地抬起了頭:“嗯?”


    普欣旗本漲紅了臉,結結巴巴說:“大人,這個,具體的各項業務是由我的副手們,那些專門的職業參謀來負責的,那些具體數字都在他們那裏,今天來得匆忙,我沒有做好專門匯報的準備。。。”


    紫川秀的神情嚴厲起來了:“普欣閣下,作為軍團在帝都辦事處的主要負責人,你居然說自己不從事具體業務?那你到底負責哪方麵工作的?”


    普欣的表情快哭出來了:“我主要是負責對外聯絡和交往。我精通春夏秋冬四季各種宴會的主辦方法,各種紅葡萄酒的產地和美味食譜,栗子雞的十一種做法,如何清蒸鮑魚。我還知道幕僚長哥珊大人的生日是五月三日,軍務處長斯特林大人妻子李清大人喜歡珍珠項鏈,總統領羅明海大人喜歡打高爾夫球——”


    他看了紫川秀一眼,猶豫一下說:“而秀川大人您最愛收集鈔票、黃金、寶石、有價證卷和黃色書籍。”他湊近來小聲地說:“大人,這次的禮品裏我藏著三本最新的龍虎豹,專門給您準備的!”


    紫川秀詫異地看著他,哭笑不得。打量著自己部下那身筆挺的高級軍官製服,問:“普欣閣下啊,您這個旗本職位是怎麽得來的?”


    普欣哭喪著臉:“大人,我本來是旦雅市最大的酒店的經理,隻是前任軍團長官方勁大人賞識我,把我征召進了軍隊裏,專門負責黑旗軍對外聯係工作。為了讓我和那些大人物交往時候有個身份方便,他又說:‘從今天起,你就穿旗本製服吧!”——秀川大人,您是不是要開除我了?那我隻好回去繼續給人洗碟子了。。。”


    紫川秀哈哈大笑,這麽多天來他還是第一次笑得這麽開心。這個前任的酒店經理現任的旗本真是個活寶,讓他樂不可支。他站起來拍拍旗本的肩膀:“普欣閣下啊,看來你穿上了軍裝,卻沒有軍人的靈魂啊!讓酒店經理擔任這個職務,方勁大人還真是人盡其才啊!”


    “是是,大人教導得是。下官見識淺薄,以後還得大人多多指教,多多指教。。。”普欣腦門都冒出了汗。雖然不明白紫川秀在說什麽,但看到這位新任的統領長官這麽開心,他也放鬆了點。


    “那麽,普欣閣下你帶路,我們到你們辦事處那裏走一趟吧!”


    在接下來的一天裏,紫川秀不顧種種禮節,不打招呼就和普欣旗本一起跑到了黑旗軍駐帝都的辦事處去了。新上任的頂頭上司忽然光臨,給辦事處帶來了巨大的震動。軍官們還來不及把那些亂七八糟、堆積如山的雜務和文件整理好——其中自然夾著幾本不正經的黃色書刊和半空的酒瓶子,對此,紫川秀並不感到意外:看到普欣這樣的上司,他也猜得出他部下們了。自然,英明睿智的秀川大人對這種嚴厲違反軍紀的行為是絕不能容忍的。


    他召集全體軍官開會,會上,秀川統領義正詞嚴地地批評了那些軍官,並當即宣布將那些黃色書刊統統沒收。那些挨訓的軍官們耷拉著腦袋,無不在心中親切問候普欣旗本的直係母性先人:你跑去拍新任司令的馬屁也就罷了,你怎麽把這頭老虎給引來了這裏,而且事先連個招呼都不打?


    當然了,秀川大人也不能被人看出他是專門為了幾本黃色書跑來這裏的。他裝模作樣的也找來那些專門負責的職業參謀們來問話,得知,遠東戰爭中,黑旗軍的主力在月亮灣戰役中慘遭魔族魯帝軍團聚殲,損失慘重。自己部下的黑旗軍團現有兵力十一萬三千多人,百分之九十的士兵都是在遠東戰爭後新補充進來的,熟練兵員的比例比起中央軍和邊防軍都來得低,訓練程度也不能令人滿意。


    各防禦陣線裝備重型投石車、弩車的數量不足,還不能形成有效防線。


    運輸裝備的馬車數目也不足,如果發生大戰,運輸隊最多隻能運輸一個邊防團隊的兵力,遠不能達到全軍快速機動的目的。


    弓箭倒是有,強弓、弩弓、獵弓數目都很多,但是能熟練運用這些遠程攻擊武器的弓箭手很少,距離訓練條令裏麵要求的每個師團都必須有一到兩個弓箭掩護大隊的要求相差很遠。


    騎兵部隊嗎?軍團現有兩個騎兵師團,不過這兩個師都還是在白紙上,因為戰馬不足,現在騎兵們都是三個人共用一匹戰馬來訓練——


    “不足、短缺、沒有!”紫川秀聽了一天,聽得最多就是這幾個詞。他氣悶無比,問:“那戰馬到底什麽時候能給我們備齊?”


    “這個。。。”軍官們麵麵相覷,誰都不敢吭聲。普欣旗本小心翼翼地說:“本來上半年我們請了幕僚統領哥珊大人吃飯,經我們苦巴巴哀求了好久,她好不容易同意為我們補充五千匹戰馬,但是這五千匹戰馬在半路上卻給軍務處處長斯特林統領給截走了,說是給家族預備軍第五十三師團裝備用去了!”


    紫川秀拍案而起:“怎麽能這樣!斯特林小子,欺負到我頭上了嗎?你們等著,那五千匹戰馬,我要他一匹不少地吐出來!”


    眼見新上任的軍團長官如此氣魄,眾位軍官歡欣不已。秀川大人不愧是遠東的英雄,據說他與總長的關係好得很,還與下任總長有著種種複雜難明的糾葛。當然,這些關係對這些中下級的軍官來說遙遠了點,但他們隻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夠了:阿秀統領的後台硬得很啊,連軍務處的長官他都不放在眼裏。有這麽一位強硬長官上任,黑旗軍一向被視為二線部隊不受重視的悲哀日子料想就要結束了吧?


    軍官們趁機添油加醋地慫恿紫川秀:“就是,不光是五千匹戰馬啊!先前還有很多這樣的事呢,家族預備軍的五十三師團可牛著呢!無論什麽新裝備都是他們先用上,那些優良的戰馬都是先供應他們,那些優質的武器都是他們先用,而且數量特別大,一次就是幾萬幾十萬件地運過去!”


    “如果說是優先供應給皇牌軍中央軍或者在邊境打仗的部隊,那我們也沒什麽意見。可是大人您看了,一個預備役的師團,連駐紮在哪裏都不清楚,可他們偏偏每次都把快到我們嘴邊的東西給搶了過去,大人您看,這口氣讓我們怎麽忍啊?邊防軍駐帝都辦事處的人每次見到我們都在笑話哪!”


    “大人,方勁統領去世了,我們黑旗軍就是沒爹娘的孩子了,給人欺負得慘啊!在統領處,誰給我們說話?我們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盼到了大人您來了,大人您可得給我們出這口氣啊!黑旗軍就全靠大人您了!”


    給眾軍官馬屁拍得暈乎乎的,紫川秀滿口答應:“放心,這事就交給我吧!”他氣衝衝地就出了門。普欣旗本連忙跟著出來,乖巧地指著停在院子裏一架漂亮的雙人馬車:“大人,您還沒有專用的馬車吧?就這輛如何?您在帝都期間,我們就專門安排這架車子為你服務。”


    “嗯。”紫川秀也不多說,直截就吩咐車夫:“直開軍務處去!”(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紫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老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老豬並收藏紫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