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四年三月二十三日晚,未來得及在帝都好好洗刷一把征塵,剛剛卸任的西南統領和即將上任的遠東統領紫川秀踏上了去遠東的征途。


    路途漫長而悠遠,他並非孤身一人上路,隨行的有兩個騎兵師,押送著五千多輛滿載各種救援和補給物資的大車。


    這是紫川家對遠東最大的一次增援,但很可能也是最後一次了,隨著戰事的蔓延,通往遠東的最後通道比特行省一旦失陷,遠東與家族內地的聯係就將徹底斷絕,那時的遠東,就將成為真正的孤島了。


    在同一條大道上,不隻是紫川秀的部隊,周邊還有大批部隊在向戰區行進中。


    主力軍、地方預備隊、增援隊、輜重隊,無數的部隊匯成了一支陣容龐大的部隊,隊伍踏起的灰塵遮天蔽日。


    一路上,紫川秀無數次看到了大隊步兵從身邊經過,靴底踩在被雨浸得發軟的泥濘道路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大衣下擺撲打在裹著綁腿又瘦又小的腿上。フ廡└甙不齊的步兵們裝備很差,他們很少有紫川秀部下那麽鋒利精良的武器,而是拿著一些顯然是倉促打造的大刀長矛標槍,伸長脖子帶著好奇和靦腆的神色打量著即將成為戰場的平原。


    傍晚朦朦的春雨下,草綠色的軍大衣覆蓋了整個平原,成千上萬的士兵如同蟻群般在遼闊的平原上簇擁,日夜兼程地奔湧向火紅朝霞的前線方向,猶如飛蛾在撲向烈火。


    從車窗裏注視著前進的軍隊,紫川秀感慨萬千。ヒ讕葑約旱木驗得知,在這種慘烈的舉國大戰中,第一批上戰場的軍隊很少能活著下來的,也就是說,自己所看到的都是即將死去的靈魂。


    為了捍衛人類,付出代價的卻是這批根本無人知曉姓名的普通士兵和家庭,那些失去丈夫和父親的孤兒寡母們。


    生,或者死呢?


    凝視著血一般的朝霞,紫川秀心情激蕩。ブ匭攣諾攪搜腥和殺戮的味道,他有種難以抑製的興奮感覺:這才是軍人的世界!和平安逸的高官生活並沒有磨鈍了自己的爪牙,自己天生是為了戰爭而存在的。


    三月二十八日,浩浩蕩蕩的車隊到達達瑪行省。フ饈怯臚唄滓塞出口相鄰的行省,戰爭的氣氛驟然濃烈。大白天的城市裏,街道上居然空蕩蕩的,來來往往的隻見到軍人,不見一個平民。


    戴著白色鋼盔,手持輕便弩的憲兵們嚴密盤查各路口。プ洗ㄐ鬩恍腥艘蛭是向東去的,所以沒受到絲毫留難就通過了檢查,但是想向西去的軍人就難了,如果沒有旗本以上級別長官簽署的任務令和通行條,任何向西的士兵都會被當成逃兵扣起來。


    紫川秀向帶隊的憲兵長官打聽了下,得知前兩天魔族已經發動了幾次騷擾性進攻,規模並不大,被駐守部隊擊退了。プ洗ㄐ闃樅喚粽牛他從自身經驗得知,魔族騷擾往往是為了試探人類軍隊實力,距離他們的大舉進攻不遠了。ト羰侵揮凶約閡蝗耍他倒也不怎麽擔心,但是自己還帶著數千輛馬車的大車隊,這是關係遠東命脈的補給物資,絕不容有失的。


    “大人,”那個憲兵隊長告誡紫川秀:“我們已經接到報告了,魔族的先遣隊穿上我們的軍服偷襲了前線指揮部。前天早上,我們發現了幾個信使的屍體,他們隨身的軍務公函已經被盜。警備司令部發出警告,為數不小的魔族先遣部隊已滲透進我軍防線內。”


    紫川秀覺得匪夷所思:“魔族穿上我們的軍服?那些青麵獠牙的怪物難道能化裝成我們的人?”


    憲兵軍官陰沉下來:“我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很有可能,有些無恥的人族敗類投靠了他們,或者是以前遠東叛軍的餘孽。真是無恥,身為人類,居然投誠了魔族!”


    紫川秀黯然。他沒有想到,自己對紫川寧的預言這麽快就變成了現實,魔族進攻還沒開始呢,人類中間就出現了叛徒。


    那憲兵軍官很誠摯地說:“大人,您這樣滿載物資的補給車隊,正是敵人偷襲的最好目標,一路上千萬要小心!”


    紫川秀道謝後與其握手告別,他當即下令,隊伍轉向南方,加速向比特行省前進。


    當天黃昏,車隊還沒出達瑪行省的邊界,驟然身後揚起了一陣急塵,大批騎兵狂奔而來。


    這是一隊穿著地方駐軍綠色製服的騎兵部隊,領頭的軍官遠遠地喊道:“停步!車隊停步!”


    プ洗ㄐ惴願賴潰骸安槐乩砘幔照舊前進。我應付他們。”


    他停住了馬步留在原地等候著。煙塵滾滾中,那支騎兵部隊衝到了身邊。


    一員軍官跳下馬來,氣急敗壞地對著車隊喊道:“停步!停步!你們誰是部隊長官,我要與他說話!”


    紫川秀騎在馬上開口說道:“我就是。請問貴官是誰?有何貴幹?”


    那軍官這才見到紫川秀,他大步走過來,敬了個禮:“長官!我是達瑪駐軍第六師小旗武士伊斯貝。魔族進攻了,達瑪告急!行省總督範蒂下令,在行省內的所有部隊都要投入保衛達瑪的戰鬥。貴官的部隊也不例外,請長官速速帶隊隨我回去增援達瑪!”


    紫川秀心頭一震:自己離開不到四個小時,魔族就開始對達瑪進攻了。他們的動作還真快,自己險些就被陷在達瑪城出不來了。


    他下馬,搖頭:“抱歉,伊斯貝閣下,恕難從命。我部承擔著軍務處的緊急命令。何況,以我的身份,範蒂總督的命令對我也是無效的。”


    “請問閣下是誰?”


    “新任遠東統領紫川秀!”


    伊斯貝一愣,向紫川秀敬了個禮:“統領大人,失禮了!統領大人,魔族來勢洶洶,達瑪危在旦夕,貴部有大批騎兵護衛,能否增援我市?”


    紫川秀一口回絕了他:“那是不可能的。我已經說了,我們有任務在身,不能耽擱。”


    “那,能否分出部份騎兵增援我們?哪怕三兩千騎兵也是好的!”


    紫川秀搖頭:“不可能。我們兵力也十分吃緊,不能分兵。”


    他轉身翻身上馬:“伊斯貝閣下,告辭了。祝願貴軍戰運昌盛,首戰告捷!”


    不忍心看那對方沾滿了塵土和汗水的臉上那痛苦的神色和哀求的眼神,紫川秀掉過頭去,鞭馬前進。ヒ恢弊叱齪茉叮他才忍不住回頭望去,那個地方軍官孤獨的佇立在大道上呆呆地望著自己一行人的背影,落日夕陽下,他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絕望又孤獨。


    久經沙場的紫川秀並非脆弱的人,但看著這個軍官絕望的身影,他鼻子一酸,還是有種想落淚的感覺。


    “被拋棄了啊!”


    這些低級的駐軍和士兵不會理解軍務處的戰略和計劃,他們隻是單純地想守護自己從小長大的城市,保衛自己熱愛的家園和土地,保護自己和父母、妻子和兒女。


    但他們沒有料到,在帝都那張宏偉的作戰藍圖計劃上,他們和他們的城市都是注定被拋棄的了,不會有任何增援給他們的。


    當晚深夜時候,車隊離開達瑪行省的地界,來到比特行省邊境的一個小鎮子上。


    戰備戒嚴令早已下達了,朦朧的月色下,鎮子上隻有軍人在走動,低矮的房屋間隱隱聽見犬吠聲。


    若按紫川秀的本意,盡早入山是最安全的,但是長途跋涉,人馬都已經疲憊不堪,而且也需要在這個小鎮上補充飲水和食糧。


    先遣部隊去找當地的駐軍洽談補給的事了。聞知有一名統領帶隊來到這個小鎮,駐軍部隊的指揮官親自前來迎接。他們把紫川秀迎進了一個小飯館裏,上路以來,紫川秀首次得以美美地吃了一頓熱食。


    駐軍首腦是個中年的副旗本,叫馬雷。他自我介紹是駐比特行省的第六師的副師長,帶著半個師的人馬駐紮在這個小鎮上,任務是策應達瑪守軍的左翼。


    紫川秀向他訊問了一些駐軍的情況,戰鬥力、士氣、糧食等方麵,馬雷回答都很詳細,沒有絲毫隱瞞。他毫不隱晦自己對局勢毫無信心:“家族的大部隊怎麽還不來增援?單憑我們這些地方守備隊想要阻止魔族,那是很困難的。大人,這場戰爭,我們能不能贏呢?”


    言談中,馬雷旁敲側擊地向紫川秀打聽,軍務處到底有些什麽樣的作戰計劃,打算在何處阻止魔族的前進與之決戰,家族上層對戰事發展有無把握,有沒有勝算。


    在這些中級軍官看來,一個統領,那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理應知道所有的機密和計劃了。


    很顯然這是違背機密原則的,但就如同人在黑暗中迫切想看到光亮一般,紫川秀理解他的心情,也不忍心板起臉來嗬責他。


    事實上,帝都也是迷失在混亂和分歧中,還沒形成有計劃的防禦體係。


    當然,這些東西是不能跟這個副旗本說的。紫川秀隻能說:“軍務處正在運籌帷幄,已經有了萬全的把握。但具體計劃是機密,我也不知情。”


    馬雷茫然的問:“大人,您說,這次我們能打贏嗎?敵人力量很強大。”


    紫川秀安慰說:“會打贏的,最後勝利肯定是我們的。魔族征服不了人類。”


    他隱隱心驚,


    一個副旗本,這已經算是等級不低的中層軍官了,連他們都對局勢前途感覺如此灰暗,由此,紫川秀可以想像在中下層平民和士兵中彌漫著何等的悲觀絕望情緒,大家都已經對時局失去了信心,而依照往常的經驗來看,失去鬥誌以後,大批逃兵和叛徒的出現將勢不可免。


    吃完晚飯,疲倦不堪的紫川秀打算告辭了,馬雷恭敬地送他出來。フ在這時,在外麵值勤的哨兵進來報告:“大人,來了一隊騎兵,他們要求我們提供補給。”


    “他們從哪裏過來的?”


    “從達瑪行省方向。”


    “知道了,我就過去看看。”


    神差鬼使的,紫川秀出聲說:“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馬雷詫異地望了他一眼,話剛出口紫川秀就後悔了:自己多什麽事啊!長途跋涉累死了,趁早休息是正經。


    兩人沿著空蕩蕩的長街走過去,警衛們墜在身後,月色如水,白色的月光灑滿了小鎮的青石道路,長街上空無一人。プ洗ㄐ閼在享受這份難得的靜謐感覺時,一陣密集的蹄聲打破了寧


    靜,數十騎兵迎麵奔馳而來。テ銼們一式嶄新的黑色披風,頭頂鋼盔,人馬雄壯,精神抖擻,一路過來,恍若在寧靜的小鎮上刮起了一道旋風。


    看到二人和身後的衛兵,那隊騎兵停下了馬步。領頭的軍官跳下來,響亮地問候道:“請問是馬雷大人嗎?”


    “我是,閣下是誰?”


    “我是達瑪守備隊的小旗武士加塔。”那員軍官脫下了頭盔,露出一頭漂亮的金發,年輕的臉神采奕奕,紫川秀不禁心底裏給他喝了一聲彩:“好一位英俊的小夥子!”隻是他有點奇怪,這個軍官給他種異樣的感覺,他說話的口音有點說不出的古怪,自己像是在哪裏聽過。


    ヂ砝孜剩骸案笙錄我是要補給的事吧?請把證件拿出來。”


    “正是。大人,這是我的軍官證,請審查。”


    他恭恭敬敬地遞過來一本軍官證,馬雷接過來翻了翻,問:“貴官是隸屬守備隊第三師的軍官吧?”


    “正是。我奉總督範蒂大人之命,前往外省公幹。”


    紫川秀順口問:“貴官過來一路還平靜吧?沒有遭到魔族先鋒部隊攔截?”


    看到紫川秀,加塔顯出迷惑的表情:“這位大人是……”


    紫川秀暗暗捏了一把馬雷,馬雷識趣地沒有介紹:“你隻管回答問題就是了。”


    加塔爽朗地笑了:“大人,道路很平靜,整個達瑪境內都見不到一個魔族。”


    馬雷在仔細地查看著那本證件,紫川秀感覺像是被針刺了般,渾身一個激靈,他故意指著道邊停的那長長的一個車隊問:“這是我負責的物資車隊,我想把它們運到達瑪市去,可是聽說道上有魔族的先遣隊在攔截,達瑪也被魔族包圍了……”


    看到那長長的運送車隊,加塔眼睛亮了一下,他以斬釘截鐵的口吻回答道:“大人,道路暢通無阻!”


    這下,紫川秀再無懷疑了。他正在琢磨著該怎樣不被懷疑地給身邊的馬雷一個暗號,馬雷已經檢查完了那本證件遞了回去:“明白了。加塔閣下跋涉一天,也辛苦了吧?請先安置休息下來吧,晚飯稍後就送上來。”


    加塔彬彬有禮地說:“那樣就麻煩大人您了。”


    “哪裏,兄弟部隊,應該的。”


    騎兵們開始下馬,在接待人員的指引下有秩序地分別進駐了幾處民房。


    馬雷吆喝的聲音整條街道都聽得到:“讓夥房師父快準備晚餐,我們有客人來了!”


    遙遙傳來了回聲:“知道了,馬上就好!”


    看著加塔小旗武士的身影消失在房間後麵,門剛剛關上,紫川秀一把抓住馬雷的手,把他拖


    到了聲音傳不到的街角,壓低聲音,激動地說:“馬雷閣下,我要告訴你——”


    “這群人是奸細。”馬雷不動聲色地說:“大人,您得輕聲點,他們會聽到的。”


    “啊,你已經知道了!”


    “大人,加塔的軍官證上麵帶有血漬。雖然他們擦掉表麵的血漬了,但是鮮血已經滲透了紙


    張在硬封內層留下血漬了。他們殺害我們的人,拿了他的證件。而且,達瑪如今已是戰區,要離開戰區,僅僅憑軍官證是不行的,還得有上級長官的書麵允許。而且我們與達瑪守備隊之間約定有聯係的口令,他們卻沒有說出來——這些已經足夠了。”


    “還有,達瑪市已被魔族進攻了,公路被截斷了,他們卻說道上暢通無阻!”紫川秀激動地補充道:“那個帶頭的加塔,他絕對是個魔族皇族!那種風度和禮儀,還有他說話的口音和腔調,都是魔族說人族語的特點!我見過魔族將軍雲淺雪,他就是用這種口音說話——用詞很標準,一點口音和地方腔調都不帶,純正得像是語音教科書,這反而暴露他們了!”


    “加塔是魔族皇族?”馬雷有點吃驚:“這麽一大隊的魔族皇族?這麽多?”他感歎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魔族皇族呢!原來真的跟我們一模一樣啊!”


    “不可能有那麽多魔族皇族的!其他的可能是人類的叛徒吧?無恥的敗類!”紫川秀狠狠地罵道。


    馬雷歉意地笑了:“大人,當時我就怕您喊出聲來了。可不能打草驚蛇啊,他們一大幫人,又是騎兵,全副武裝的,一旦衝突起來,他們拿馬刀亂衝亂砍,我們的人沒有防備措手不及會傷亡很大的。先把他們分散住下,引誘他們脫掉盔甲和武器,等晚上他們睡著了,我帶領小夥子們把路口堵住,他們一個也跑不掉!”


    “你是對的。”紫川秀低聲說,他十分欣賞這位中年軍官。他能力如何還不得而知,但就憑這份鎮定和沉穩就稱得上大將之才了,自己手下的羅傑和白川似乎還略有不及。


    當晚的抓捕行動進行得十分順利。不顧馬雷的勸阻,紫川秀親自帶著衛隊參加了行動。


    武裝士兵包圍了整個鎮子,把魔族奸細的住處團團圍住,由於馬雷事先的故意安排,魔族的住處住得很分散。


    當士兵們猛然破門而入時候,大部份沉睡中的騎兵根本還沒來得及反應,有人拿起刀子企圖抵抗,有人驚惶地叫道:“你們在幹什麽!我是紫川家官兵!”


    紫川秀在旁邊聽得嗤之以鼻,這句話分明就是做賊心虛。若是真正的家族官兵,遭到襲擊時候他是絕不會強調自己身份的,他會以為對方是魔族的人。


    大部份奸細被順利地清剿了,隻是在圍剿加塔的過程中碰到點麻煩。


    加塔像是早有準備了,拿著把刀守在門口,衝進屋的士兵被措手不及地殺了兩個,其餘人嚇得狼狽地退了出來。


    加塔一邊拿刀子守住門口,一邊大聲高叫道:“謀財害命啊!比特軍隊謀害友軍啊!”ソ猩驚動了沉睡的小鎮,很多平民披著睡衣出來圍觀,看到穿著紫川家製服的士兵在自相殘殺,尤其是加塔那英俊的外表討人喜歡,很多不明真相的居民都紛紛指責紫川秀和馬雷一行人。


    馬雷沉著臉不為所動,眼看加塔和他的手下守住門口攻不進去,他下令:“放火燒屋!”


    


    幾十個火把迅速被丟下屋頂,屋子很快被燒起來。


    煙熏火燎的,加塔的人再也守不住了,幾個騎兵身上帶著火花踉踉蹌蹌地撲了出來,很快被按住捆了個結實。


    紫川秀對他們並不關心,他隻是吩咐自己衛隊散開團團圍住屋子,務必要活抓那個賽內亞皇族!如果能在開戰之初就抓獲對方的皇族成員,這也是對軍心士氣的極大鼓舞,而且也能從中獲得魔族軍隊的情報。


    火越燒越大,始終不見加塔衝出來。紫川秀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莫非這家夥逃跑了?


    就在這時,房頂終於被燒穿了,屋頂全部塌了下來。烈火中響起一個絕望的嘶啞聲音:“塞穆黑林!”(吾皇萬歲)


    圍觀的軍民大嘩:“魔族!他是魔族!”


    默默注視著那跳躍的熊熊烈火,紫川秀不發一言。


    火光照亮了他鐵青的臉,紫川秀有種說不出的感慨,剛才玉樹臨風的金發青年,轉眼已成燃燒後的焦屍。他的真實姓名,他的身份來曆,還有他所承擔的任務,或許自己永遠都不能知道了。


    雖然是敵對方,他也很佩服對方的勇氣,寧願被燒死也不肯活抓獻醜,魔族皇族的強悍血性由此可見一斑,從他身上,他隱隱感覺到了雲淺雪、淩步虛等優秀將領的潛質。


    也許,魔族未來的一個大將之才被自己扼殺在萌芽中了。


    紫川秀統領和馬雷副旗本當然不會知道,被自己燒死的,是隸屬於魔族哥昂族族長哥達汗的親生弟弟,哥爾華子爵,他是蒙族部落的未來繼承人。


    直到戰爭結束後,人類才從繳獲的戰爭檔案中得知,哥爾華子爵深入人類後方承擔著重要使命。他將負責暗中與人類的叛逆接頭,收買和接納人類中手掌實權的不穩定份子。


    這是由魔族駙馬將軍雲淺雪一手策劃的計劃,目的在人類的後方掀起暗殺、叛亂和兵變的狂潮,削弱


    人類的反抗力量。


    為實現這個計劃,雲淺雪一共派出了多達十二路秘密信使,紫川秀所遭遇的,僅僅是其中的一路。


    


    七八四年三月三十日,經過了七天的跋涉,紫川秀率領著車隊終於通過比特行省山脈的秘密通道,部隊進入遠東瓦格行省的布盧村。


    這也是遠東聯軍的總後勤基地,秀字營在這裏布置有一個團的部隊特別保護。


    呼吸到遠東的空氣,望到那鬱鬱蔥蔥的群山,紫川秀心情舒緩。


    經曆諸番風雨後重新踏上遠東的大地,他有一種難以言語的安心感,就如同在黑雲密布的暴風雨前夕趕回了溫暖舒適的家一般。外麵是風大雨狂,但在遠東,卻是暴風雨中的寧靜。


    見到光明王返回,駐守官兵興奮萬分。


    駐紮此地的秀字營長官名叫戈爾吉,他激動地向紫川秀報告:“基地一切設施完好無損,部隊隨時可以投入戰鬥!”


    軍隊在自己離去後仍舊盡忠職守地守衛著通道出口,紫川秀深感欣慰。


    他簡單詢問了下,發現這裏與外界隔絕得厲害,軍人們甚至不知道瓦倫要塞已經失陷了。ピ誆悸村簡單休息了一晚,紫川秀第二天帶著車隊繼續前進。


    第三天,一行人到達瓦格行省首府瓦格市,這裏是遠東聯軍的大後方,並沒有受到魔族的侵擾。


    紫川秀到達時,受到了當地軍民的熱烈歡迎,數萬半獸人居民聚集起來歡迎光明王回歸。


    看到遠東軍民對自己的擁護未變,紫川秀十分欣慰。


    當晚,紫川秀與當地總督進了晚餐,簡單了解了一下當前情況:瓦倫事件後,魔族並沒有對遠東大舉攻擊,反而從前線把與遠東聯軍對峙的部隊都撤了下來,但不斷地通過遠東公路向瓦倫要塞派遣軍隊。ピ抖軍的三位大將並不聚在一起,明羽鎮守著科爾尼負責後方事務,白川鎮守東北邊境的加沙城,羅傑鎮守東南的特蘭城,於是紫川秀決定將此行的目標選擇在明斯克的科爾尼城。


    從瓦格到明斯克的科爾尼,正常要三天就可以了,但紫川秀足足走了一個星期。


    車隊的累贅拖累固然是一個原因,更大的原因是他必須要經過遠東公路,增援瓦倫要塞的魔族部隊已經


    塞滿了整個公路。


    在遠東大公路上,紫川秀看到了魔族的軍列。


    那是蔚為壯觀的一副景象,旌旗如海,黑壓壓的一條長龍頭尾不見邊際,在這條長龍上方的是如雲的刀劍,亮光閃閃。


    魔族軍隊行軍時禁止喧嘩,除了沙沙的腳步聲外再沒有別的聲音,壓抑的平靜中蘊含著可怕的力量。


    忽然,軍陣中響起了嗚嗚的牛角聲,在高坡上窺視的紫川秀已經被發現了,一隊騎兵離開隊列徑直朝他們奔來。セの爛且徽笊Ф,隊長說:“大人!我們被發現了!快撤退吧!”


    紫川秀神色鎮定:“逃還來得及。先看看魔族如何動作。”


    魔族騎兵在山坡下停住了腳步,一名插著白羽毛的百人隊長筆直朝他們奔來,手裏揮舞著白旗示意並無敵意。


    紫川秀一行人退後幾步,隨行的半獸人上前與之交涉。


    紫川秀聽得清楚,那名百人隊長居然能說一口很流利的遠東半獸人語,他向半獸人說,這一路魔族軍隊是隸屬於魔族王國第十二軍的部隊,是蒙族的部隊。


    “我們並非賽內亞族部隊,與遠東也沒有任何仇怨,我們僅僅是借道通過而已,對貴軍沒有任何敵意。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那個魔族百人隊長說得很流暢,仿佛這一路來他們已經把這段話重複很多次了。


    紫川秀心念一動,傳聲給談判的半獸人,於是那個半獸人立即振振有辭地說:“你不過是一個百人隊長而已,如何能代表你們整路大軍呢?你們一點誠意沒有!我是遠東加來行省的總督,我要求見你們部隊的最高長官!”


    這麽一個邋邋遢遢的家夥居然是個總督!那個百人隊長吃了一驚,馬上掉頭就跑。


    他回到隊列裏跟人咕嚕咕嚕商議了一陣。ス了一陣,下麵又來了一個衣著很華麗的老頭子,他的外


    貌和人類一樣,是個魔族皇族。


    “請問,哪位是加來行省的總督啊?”那個老頭子帶著皮笑肉不笑的假笑說。


    紫川秀把青銅麵具帶上,拍馬迎上:“這裏沒有加來行省的總督。”他平靜地說:“我是遠東的光明王。”


    慌亂的表情在那老頭臉上一掠而過,他很明顯企圖立即掉頭逃跑,但考慮了與自己部下的距離和與紫川秀的距離後,他打消了這個主意。


    一瞬間能將慌張轉為笑容的人真不多,紫川秀很是佩服眼前這老頭子的鎮定。


    “啊啊啊,光明王啊!”老頭下馬使勁拉著紫川秀的手,笑得親切無比:“我們好多年沒見了吧?這麽久,你瘦了好多啦,都讓人認不出來了呢!嘖嘖,你都不注意保養身體的,讓人多心痛啊!”


    紫川秀:“呃,我們見過嗎?”


    “呃?沒見過嗎?”錯愕的神情一掠而過,老頭拍拍腦門,小聲嘀咕道:“該死!該死的,條件反射說錯了。這是應付債主的話來著……”


    他又換上一副笑臉:“光明王,真是久仰了!您的大名我如雷貫耳,您的事跡四海聞名!從黑山之峰到藍河之濱,人們無不在傳頌您的英勇事跡,您給了我們生命,給了我們無窮的信心,您就是大海中的燈塔,星空上的北鬥,您就像那太陽一樣照耀萬物,生生不息!天上的太陽會熄滅,但神族子民對您的敬仰永不滅絕!啊,我仰慕您啊,偉大的光明王,您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


    紫川秀環顧左右:“我們什麽時候派臥底到魔族中間去了?”


    左右堅決地搖頭,那老頭尷尬地笑笑:“這隻是表達一下我們神族子民對偉大的光明王殿下的敬仰而已,並無惡意,並無惡意。”


    “請問閣下是?”


    “我是王國第十二軍軍團長蒙汗,請光明王殿下多多指教,多多指教。”那老頭恭敬地鞠了一躬。


    遠東聯軍大嘩:“這樣一個卑躬屈膝的老家夥竟然是魔族的軍團長?”


    蒙汗很認真地說:“如假包換,十足真貨!”


    對方雖然態度卑躬,但畢竟也是魔族的軍團長,與自己平起平坐的大人物,紫川秀回禮:“蒙汗閣下您好,不知有何指教?”


    蒙汗誠懇地說:“光明王,我知道遠東與王國之間存在矛盾,但那是賽內亞族的事,我們蒙族與遠東無怨無仇,我們是去對付人類的,不想與遠東為敵。請您下令沿途遠東部隊不要攔截騷擾我們,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紫川秀很認真地看著他:“閣下開玩笑了吧?貴軍人強馬壯,軍威雄壯,我們遠東兵微將寡,如何是你們的對手?您完全沒有必要主動求和吧?”


    蒙汗眨巴眨巴著狡猾的小眼睛:“光明王,我們是很有誠意的。我們蒙族是熱愛和平、守信用的部落,我們盡量避免沒有必要的爭鬥,絕不會主動對遠東出手的。光明王,我隻能代表我們蒙族部落的軍隊,至於王國的其他部族,我不能替他們做主呢,您也不用給麵子給我呢!”


    紫川秀恍然大悟,低聲問:“您的意思是……”


    蒙汗笑得奸詐無比:“就是這個意思啦!如果您對他們的行軍稍微設置一點點障礙,騷擾騷擾,我們蒙族會樂見其成的。陛下已經發話了,廢除了限軍令,各族可以自行擴軍,在瓦倫關以西,哪個族攻占的城市就歸該族所有。啊,瓦淪關以西,肥沃富饒的人類大地啊,聽說那裏遍地都是黃金,到處流淌著牛奶,是人間的天堂!現在王國所有的種族都在拚命地擴充軍隊,急如星火地往那邊趕啊!光明王,你我在此相逢也是有緣了,我覺得跟你是一見如故啊!有些掏心底的話,我說了你可別怪我,現在的遠東,就是送給我們都不要了!我們沒時間啊!再遲點過去,別的部族把那些肥沃的土地都搶光了,我們蒙族吃草去嗎?要不,光明王你也湊合兩個團出來,我們哥倆合夥進關搶地盤去?保證虧待不了你的!但你可要記住把其他部族的人攔截住啊,他們如果也進去了,我們能搶的地盤就要少了。”


    紫川秀哭笑不得,這個蒙汗還真是自來熟啊,見麵不到兩分鍾就跟自己稱兄道弟起來了,他的“兄弟”交得比跳虱傳染還快。


    他不置可否地說:“搶地盤的事,以後再說吧。但是蒙汗閣下啊,您的大軍過境,踩壞我們很多東西了呢!您看,我們修好的公路都給你的士兵們踩壞了,還有很多很多花花草草啊、月光寶盒什麽的,您得給我們繳納道路保管費,嗬嗬,就叫養路費吧!”


    蒙汗眯起了小眼睛:“養路費?如果不交這個養路費……”


    “堅決不能通過!不要怪我們鐵麵無情!”紫川秀板起臉:“說真的,蒙汗大人,你們人多勢眾,要全部消滅你們,我是辦不到的。但是說如果說給你們在道路上挖挖陷阱啊、宿營時候偷襲埋伏劫營放火打劫襲擊什麽的,我們遠東人是最拿手這個的!大了辦不到,但是把蒙族部隊阻攔個十天半個月的,那還是很容易的。那樣等你們趕到人類那邊時候,好的地皮都給人家搶光了……”


    “就按您說的辦,我們蒙族願意第一個繳納養路費!”蒙汗立即意識到紫川秀許諾的好處,如果遠東部隊把其他部族的軍隊都給攔住了,隻讓自己的軍隊通過,那毫無疑問,自己將成為第一批進入瓦倫關的魔族大軍,其戰略意義是怎麽估計都不過份的。


    經過激烈的討價還價,蒙族最終以一千車大米的代價向光明王換取了在遠東境內的通行安全權,紫川秀笑吟吟地說:“我這是給你們打了八折呢!”


    蒙汗笑得奸詐無比:“那,殿下,您給我許諾的事……”


    “放心!”紫川秀口氣極像交通局的征稽員:“凡是沒交養路費,一律不準通過!蒙汗大人,您就放心地搶地盤去吧!我包準您是第一批到瓦倫的!”


    兩人揮手依依惜別,都快要流下不舍的眼淚了。


    蒙汗一轉身離開,紫川秀立馬掉頭就跑,他和隨行人馬剛剛離開山頭,大群頭頂插著狼毛箭的蒙族騎兵便惡狠狠地追了上來。


    幸好紫川秀一行人的馬好,把他們甩了個無影無蹤,一邊逃紫川秀還一邊回頭朝魔族追兵招手:“不


    送不送了……叫蒙汗記得啊,一千車大米啊……”


    當紫川秀一行人回到駐地時,加來行省的總督親自來向光明王報告:“殿下!不知為何,過路的魔族軍隊丟下了一千車大米在路邊,馬車上掛著牌子‘贈光明王殿下’,請問殿下,我們該如何處置?”


    紫川秀想了下,吩咐說:“先檢查過再說,看看裏麵有沒有放毒。”


    對於蒙汗,紫川秀真是可敬可畏,實在不敢掉以輕心。


    談判剛剛結束,他馬上就翻臉對自己動手,當自己逃脫後,他立即就能當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送了一千車大米,意思是協議繼續有效。


    生平所見鮮卑寡恥的人多了,但能將無恥做到這麽徹底地步的,紫川秀還真是第一次見。ィㄎ賜甏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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