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緹·銀血死死的攥緊一枚徽章,幾乎用盡全身的力量才忍住發出尖叫。徽章由黃金打造,上麵雕刻著一個絕美的女神模樣。暖洋洋的溪流從冰冷的金屬裏滲入她的手指,直至全身,讓她恐懼、冰冷的心得到絲絲的緩解。


    人們相互指責,憤怒的大聲咒罵,似乎由此來證明自己的正確和他人的愚蠢。有人試圖理智的勸說眾人,對巨大的聲響可能引發新一輪襲擊感到恐懼和擔憂。然而所有人都在拍桌子,踢凳子,唾沫和爭吵來得如此的突然和一發不可收拾。最後,就連最冷靜的人都忍不住直起上半身,手指彎曲地扣緊木質的桌子,麵孔扭曲,雙目通紅地瞪著他人。


    所有人都在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皮膚滾燙,衝動而魯莽的念頭瘋狂的在他們心中即眼睛裏蔓延。


    突然,寂靜的氛圍被一聲尖叫打破。


    艾莉緹甚至都沒能分辨出這如同金屬器皿撕裂般尖銳刺耳的嚎叫到底是誰發出的,悲劇就這樣如同火山驟爆般迅猛而殘酷的發生了。


    一個高大的人影率先踢翻了椅子,癲狂地朝那個他心中麵目最為猙獰的家夥撲去。


    椅子倒地時發出刺耳的吱吱聲,配合上這人憤怒的嚎叫與泛著白沫,麵容扭曲的嘴臉,令人不禁心髒一緊。


    但對方顯然更不好惹。因為他手中緊緊的攫住一把雙手巨劍,上麵盡是今日死去者無辜的鮮血。而且由於他更年輕,也就更衝動。麵對挑釁者的攻擊,他憤怒地揚起冰冷的劍刃,想要狠狠地刺入對麵那個令人厭惡的家夥的胸膛。


    但這個舉動顯然並不明智。


    由於雙方的距離是如此的近,以至於還未等他完全的揚起劍尖,對方就已經撲到了他的身上。


    “小子,我受夠了你自以為是的愚蠢言論,閉嘴!”


    “滾開,你這頭愚蠢的豬玀!”


    兩人彼此對罵著,重重的摔倒在冰冷的地上,扭打在了起來。翻滾之間,讓人一時分不清誰是誰。


    這引爆了所有人心中的那團憤怒的火焰,幸存者們雙眸赤紅地瞪著彼此,絲毫不顧前一刻他們原本還是生死與共的戰友,鼓起碩大的拳頭,劈頭蓋臉地朝你我的臉上、身上招呼了過來。


    更有甚者,一個衝動無智的家夥抄起身邊的一張結實椅子,重重地在客棧老板的腦袋來了一下。可憐的頭發禿了一半的客棧老板驚訝地瞪大了他被怒火染紅了的雙眸,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而女人也尖叫著,丟開懷中驚恐的孩子,朝男人撲了過去。


    男人一時不察,被女人尖銳的指甲劃破了臉龐。男人惱怒的想要抓住女人,但諾德人就連女人也充滿了來自遠古血脈的彪悍與野性,隻見女人扭轉髖骨,抬起膝蓋,凶狠地在男人的下體上來了一記,以至於原本比女人還高上一頭的男人立即扭曲著臉龐,一聲不吭地倒了下去。


    而原本無助得如同一隻受驚的小鹿,軟綿綿地倒在母親懷中哭泣的孩子這時也瞪大了他稚嫩的眼睛,齜牙咧嘴的朝一個老婦人發出了淒厲的尖叫。


    艾莉緹·銀血受驚的連連後退,直到她的背脊撞上了冰冷的牆壁。


    “迪貝拉在上,這是……這是!”她尖叫著,向左扭開身體,試圖躲避一個旅客的攻擊。但那個男人顯然比她以為得更迅捷,他伸出粗壯的右手,抓住了她纖細的脖子。


    “肮髒的婊子,你想到哪裏去?”


    對方的手力度之大、麵目之粗俗,噴出的氣息惡心而火熱,如果換個時機,也許銀血之女會更加愉悅,從而興奮的接受。但如今,徒然遭受襲擊,令艾莉緹的心隻有恐懼與驚駭。


    她徒勞的蹬著腿,踢打著男人鐵一般的小腿,卻低估了陷入憤怒與癲狂中的男人的強壯,男人死死的扼住她的脖子,讓她幾乎無法呼吸。“叫啊,喊啊,讓你那個淫賤的女神來救你啊。”壯碩男子大叫著,通紅的雙眼中迸發出的可怕目光令她感到絕望。“所有的銀血都該死!”


    艾莉緹感覺到喉結咯吱咯吱的響著,眼睛由於缺氧,可怕的向外凸起,這讓她原本美麗的臉形同惡鬼!她恐懼的呼喚著迪貝拉,祈求聖靈——或者魔王的憐憫,卻發現自己根部無法吐出一個字來。漸漸地,力氣飛速的從她體內流逝。


    或許,一開始自己就不該奢望的以為自己真能逃避那早已注定的結局。


    某一瞬間,銀血之女心中湧起後悔。她覺得自己被欺騙了,被命運,被諸神——艾莉緹生長在天際最富庶,也是最著名的家族之一銀血家族。這個家族因掌握著全泰姆瑞爾最龐大的銀礦而享譽大陸。艾莉緹自幼年起便擁有那些低賤的貧民一輩子都無法想象的榮譽、財富,和權力。及她稍稍長成,便出落得極其美麗、高挑,聲音悅耳,宛若黃鸝。艾莉緹的母親早逝,她自幼被無數仆人擁簇,享盡世間大部分貴族都無法企及的榮華富貴,就連迪貝拉神殿的首席先知都親自為她洗禮,成為一名榮耀的迪貝拉祭司。她本該是所有人羨慕和嫉妒的對象。


    事實也如此,在艾莉緹懂事以來,莫說天際,即便帝都賽洛迪爾,亦多聞這位風流豔麗的銀血之女的盛名,無數的帝國俊彥聞之為她瘋狂。


    但她為何會淪落到如今的境地?


    在生命最後關頭,艾莉緹恍惚的回想起自己短暫而可笑的一生。


    最終,她的記憶定格在那個改變了她命運的日子。


    那是她成年禮的日子,在仆人們全都盛妝而熱鬧的為她準備銀血長女成年宴禮、無數的賓客聞訊無不紛紛從全國各地趕到馬卡斯,為這位即將成年的銀血之女慶賀的那個晚上,父親哈拉爾·銀血告訴了她一個她迄今回想起來都忍不住想要尖叫的秘辛。


    那是一場激烈的爭吵,具體內容怕是隻有父女二人知曉,外人幾乎不得耳聞。但從事後的一係列事跡來看,學者不難得出,銀血家族自古便是莫拉格·巴爾的信眾,他們存在的每一個瞬間,每一個意義都是為了偉大的吸血鬼之父!為了榮譽和光輝的奴役之主!家族的每一個成員自誕生之日起,他們的靈魂便屬於冷港,屬於死亡!


    更準確點來說,哈拉爾·銀血幻想成為一名吸血鬼大君,一名足以媲美半神的……怪物!


    而艾莉緹則是被其父親早已明碼標價出賣的祭品,一名吸血鬼之父預定的新娘!


    啊,是的,邊塞領名副其實的無冕之王,大名鼎鼎的銀血家族,自古以來最高的追求居然是成為一名吸血鬼!


    但當時,人們隻是得知,那一天,曾經也天真可愛的少女變了,變成了墮落的蕩婦,幾乎每一個馬卡斯的居民都在之後的歲月裏無不暗地裏嘲諷,說銀血之女甚至願意和沙漠來的牲畜發生關係!她肆意的賣弄風情,做著父親哈拉爾·銀血憤怒卻又無可奈何的可恥之事,企圖逃避她肉眼可見的悲慘結局。


    陷入死亡前的回憶的艾莉緹嘴角甚至浮現出了一個嘲諷的弧度,這讓她的表情更加猙獰了。她停下了掙紮,任由死亡舔舐著她的軀體與靈魂。


    男人本能的感到一絲詫異,但很快,少女那嬌弱而美麗的生命之花即將被其親手掐滅的禁忌快感與魔法令他扭曲,他大力的收緊手指,企圖捏碎銀血之女的脖子。


    兩人都沒有發現,陷入痛苦而殘酷的回憶中的艾莉緹手中那枚黃金打造的小小徽章突然發出了淡淡的光。這光由無到有,迅速的透過她的掌心,照亮了艾莉緹的麵龐。


    男人大吃一驚,仿佛被火炙烤到了眼睛,他怒吼著,想要去搶奪銀血之女手中的徽章。


    艾莉緹感覺到有一股溫暖的光芒如同溫泉一般包裹著她的心,治愈著她殘破而冰冷的靈魂,光芒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尊女神,祂衝她溫柔而慈愛的笑著,然後消失不見。


    艾莉緹瞬間淚流滿麵,“迪貝拉!”她艱澀而痛苦的從破碎的喉結中發出了一個詞匯,爾後揚起那隻緊攥著徽章的手,衝男人施放出了一道法術。


    男人淒厲地嚎叫著,頭顱被法術炸成了一團肉沫。


    失去頭顱的男人軟綿綿的倒下。艾莉緹·銀血咳嗽著,從牆壁上跌落下來,嘴裏吐出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她眼神凶曆地瞪著周遭,手心裏緊緊的攥緊了那枚徽章,宛若溺水之人緊緊的攥緊了救命的稻草。


    在不遠的地方,農夫之子終於揚起長劍,凶狠且迅捷地刺入了對手的胸膛。


    啊,這一刻戰栗孤島中謝爾格拉在瘋狂的大笑著。{謝爾格拉,十六魔神之一,瘋狂之神、動機不明者。戰栗孤島,謝爾格拉的湮滅位麵。}


    *****


    一聲粗啞、深沉,充滿恐懼和驚駭的尖叫聲打斷了羅迦圖斯。那聲尖叫是如此突然,以至於片刻間他甚至無法明了到底發生了什麽狀況。他迷惑又恐懼地看著四周,試著要搞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以及是什麽東西壓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但一股力量讓他無法集中精神,他的身體不斷的顫抖,握住劍柄的手僵硬且收緊,但那不是恐懼引起的,而是……而是一種令人畏懼的憤怒。


    他屏住呼吸,試著去傾聽周圍的聲音,察看周圍的狀況,劍刃上,一滴血紅色的水珠緩緩地順著劍尖滴落到地上,激發出一朵絢爛的水花。


    然後他又聽到了那聲尖叫,同時記起就是那聲音將他喚醒的。雖然那人類的聲音讓他油然生出一種致命的熟悉感,但是那聲音中飽含的恐懼則在他的腦海中不停地繚繞。


    他狂亂地試著想要強迫自己去思考,去記憶……


    周圍的一切是如此的混亂,他瞥見了一堆破碎、焦黑的家具碎片,屍體和破爛的酒瓶散落了一地,破碎的桌椅倒在地板上。仿佛它們本就該屬於這裏。但事實上,這一切都並非如此。他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著,仿佛要躍出胸腔。每一次心跳都讓一股新的火焰灼燒全身。他無助地抽搐著、掙紮著,劇痛要將他的頭顱炸裂。沙啞的尖叫聲在破碎的客棧中回蕩。


    客棧?


    羅迦圖斯兀然驚醒,一個可怕的影像模糊的躍出腦海。他尖叫著丟開手中死死攫住的長劍。


    “不,這不可能!我……不是我!這不是我!”他的目光落到了一名金發女子身上,其蒼老的麵容令他感到錐心的疼痛,還有一絲絲的恐懼。


    “父親……”


    他癡癡地看著金發女子懷中的那名同樣有著蒼老麵容的老人,老人臉色蒼白,頭發淩亂,雙目緊閉,仿佛靜靜的睡去,如同在他們農場家中的床上一樣。


    “不……不……不要……”他搖晃著爬過雜亂的地麵,好幾次差點中途跌倒。終於,他爬到了她的身邊,想要伸手去擁抱他們。就如同他們擁抱他幼年時一樣。


    一道可怕的傷口貫穿了老人的胸膛,鮮血流滿了老人妻子的懷抱。


    那是一道劍傷,而凶器……


    可怕的回憶再次從羅迦圖斯那混亂的腦海中浮現,他如同稚童般尖叫起來,聲音之淒厲徹底壓倒了周圍疲弱的哭泣聲,以及呻吟。


    但老人的妻子驚恐的尖叫一聲,如同見到惡魔一般,抱著老人的屍體蜷縮著拚命向後退去。


    羅迦圖斯如遭雷擊。


    “光明救我!父親,母親……”他痛哭流涕,如同瘋子一般抓扯著自己的麵孔,仿佛要將他所做的一切撕去。無論他的視線移到何處,映入眼簾的都是一具具屍體——被撕碎、斬斷、燒焦,絕望而恐懼。所有這些失去了生命的麵孔都是他認識的,那些空洞的眼睛緊盯著他,仿佛在控訴他、詛咒他。


    “舒爾啊,請原諒我!”


    他尖叫一聲,丟下武器,丟下所有,頭也不回,從煉獄般的大廳中跑了出去。沒有看到,另一位女子也緊隨其後,消失在客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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