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岑像往常一樣用,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順手按下了CD機。


    舒伯特降E大調第二號鋼琴三重奏,流暢如珠玉落盤般的鋼琴聲從音質優良的喇叭裏傾泄而出,醫院裏特有的蘇打水味充斥在鼻翼之間,莫名地帶給人一種平靜寧和的感覺。


    蘇岑朝站在一旁的沈士君抬了抬下頜,“帶她過去做準備工作,我人馬上就開始。”


    法醫檢查是件極其複雜而嚴謹的工作,屍檢不僅包括檢查屍體,還要提取檢驗材做酒精含量,一氧化碳含量,毒物化驗,還要提取髒器做病理檢驗,越是死因不清楚的解剖,就越費時費力。


    蘇岑原本和人約了去聽音樂劇,看來是要泡湯了。簡單地發了條短信,取消了約會,蘇岑把手機關了靜音丟到一邊,不再理會電話那邊的某人手裏拿著兩張高價場地票,風中淩亂。


    “用冠狀術式切開頭皮,而後采用胸腹直線術式聯合切口上至頜下、下至恥骨聯合處……”一邊將手中閃著銀色寒光地手術刀陷入葉衷的肌裏之中,蘇岑輕聲地說道。


    沈士君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他可不認為現在是進行現場教學的好時候,擔憂地將目光轉向葉向晚,卻見葉向晚麵無表情,專注地瞧著蘇岑手下的動作,好像床上躺著的隻是個陌生人。


    葉向晚不是悲傷,也不是沒感覺,她的心不是鐵打的,她不是冷血怪物。她隻是不知道該用如何的方式來宣泄自己內心的悲痛。不會有任何一個女兒,願意看見這一幕,可是她沒有選擇。


    強大的自製力在此時發揮了超常的作用,它支撐著她,不要倒下去,直到她找到她想要找到的一切理由和原因。


    自己對麵的女孩兒,已經瀕臨崩潰,可她卻仍在用最後一絲清明來壓抑住自己,這樣的硬氣和倔強,不禁蓋在白色口罩下的唇角微微地勾了勾,“小姑娘,快畢業了吧?怎麽樣,有沒有興趣投身司法事業?”


    隨著蘇岑的話音,葉衷的胸骨被掀開,心髒及其他重要器官暴露在三人眼前,空氣中充滿了濃鬱的血腥味,蘇岑仔細眯起眼睛,仔細地檢查著所有內髒的情況。


    “她過些日子要和我一起去JHU留學。工作的事情,就不用蘇學長費心了。”隨手遞過衝洗血跡的水管,沈士君搶著答道。


    蘇岑用眼角挑了挑他,想不到,這小子警惕性挺高的啊,自己還沒說什麽呢,就忍不住想要護著小姑娘了?


    “哦,留學好啊,留學回來,就變歸國人材了,那時候警局更稀罕了。怎麽樣?考慮一下唄,學長可以讓警司給你個好起點,警局待遇不錯,幹兩年就分房了,而且警局裏單身的男警員特別多,素質也挺不錯的……”忍不住自己的惡趣味,蘇岑繼續說道。


    沈士君覺得自己的頭要炸了,他湊過去對蘇岑低語,“學長,你少說兩句吧……她現在哪有心情被你召安……”


    “我這是替她排解壓力呢,你沒看她都快站不住了。別這麽沒出息,人家小姑娘自己都沒說什麽呢,你急什麽啊?她又不是你閨女。喂,丫頭,你瞧清楚了?”


    “身體外部未見明顯外傷,髒器也無出血症狀……”說著,蘇岑在記錄本上定下自己的判斷,從當法醫至今,她已經見過太多的屍體,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有沒有問題。


    葉向晚咬著牙點點頭,對於蘇岑的判斷,她沒有任何異議,因為葉衷的身體就擺在那裏,她雖不是法醫,但憑著幾年醫學院的學習,也可以了解一二。


    那麽現在唯一的可能,就是做化學病理檢驗。


    此時已經離他們到來時,已經過了四個小時,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蘇岑拿著樣本去了旁邊的試驗室,把葉向晚和沈士君留在手術室裏。


    葉向晚認真地傷口著縫合,一針一線,不僅僅是刺在葉衷身上,更是刺在她心頭。


    沈士君站在她身後,輕輕地攬著她的肩膀,給她以溫暖和力量,讓她有足夠的勇氣支撐著自己,不要倒下。


    就又過了兩個小時,蘇岑略有些疲憊的從試驗室裏走了出來,倚著肩頭沈士君坐著的葉向晚立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問道,“怎麽樣?“


    蘇岑沒有回答,而是將幾張A4紙報告交給她,“你自己看吧,藥毒檢驗隻查出了一些常規治療心髒疾病的藥物殘留,沒有任何物理或化學反映能夠說明死者是屬於他殺,也就是說,你父親,是正常死亡的。”


    *


    車子停在出租屋的樓下,沈士君熄了火。


    秋夜的天空顯得十分寂寥,隻有幾顆星點綴在遠方紫藍色的夜空裏,夜色濃重,將所有的醜陋掩藏遮蓋。


    “阿晚,驗屍報告不能說明一切問題,蘇學長也說了,有可能是因為屍體放置的時間太長,或者是因為其他未知的手段,使檢驗結果呈現出正常態……”


    “不用再開解我了,我都明白。師兄,謝謝你。”打斷了他的話,葉向晚微微地向沈士君笑了笑。在經曆了最初的不可置信,焦燥,不安,憤怒諸如此類的情緒之後,此刻的她顯得十分平靜,平靜到絕望。


    她已經明白了,以對方的手段,是不可能讓自己抓住一絲一毫的證據,就像上次陷害她,他們早就做了萬全的準備,隻等她跳進坑裏,然後他們需要做的,就是躲在黑暗中,看她如何在坑底掙紮,不死不休。


    不知怎麽的,她明明是笑的,可沈士君卻覺得比看見她哭還要難過。他的喉嚨幹澀難耐,沈家人能言巧辯的本事,現在卻發揮不出一分。


    沈士君生平頭一回,覺得自己如此無能。


    他無法幫助這個女孩兒,就算他喊盡了所有豪言壯語,使盡渾身解數,而最後,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巨大的如海嘯般的厄運吞沒。


    “其實你心裏已經有了懷疑對象對不對?你知道你父親這件事,是誰幹的?”試探似的提問,沒想到卻得到了葉向晚毫不遲疑的肯定。


    “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也知道他為什麽這個時候做,我不知道的隻是,他是怎麽做的。”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計劃這一切的?葉衷的生命就像是被綁在一顆定時炸彈上,隻要他輕輕的動一動手指……


    嘭,一切都結束了。


    而可笑的是,那麽長時間,她一直拿他當成自己全家的恩人,她忍受的所有來自他的嘲諷與淩/辱,她出賣了自己的所有想換取這個男人卑微的憐憫,她以為他做得再惡劣,再無恥,他的心總是好的。


    結果她輸了一切。


    因為他根本沒有心,他是一個魔鬼,他此生的樂趣,就是將她的一生摧毀。


    她的生命就像是一場虛幻的表演,她癡癡傻傻用盡作力的舞蹈著,卻不知道屬於自己命運的軸線,早就落在別人手裏。


    她想問問他,這麽做,這麽摧毀別人的生命,是否是一件極有趣的事?他是否覺得快樂?當他奪走她所有,讓她變成行屍走肉一般的活著,他是否,滿意了。


    “阿晚,答應我,不管怎麽樣,別做傻事。”緊抓著葉向晚的手,沈士君卻有種深深地無力感,她的眼中像是揉進了夜色,深暗得讓他無法探詢。


    聽到沈士君了話,葉向晚輕笑了一聲,“放心吧師兄,我能做什麽傻事呢?我還要和你一起去上學的,不會浪費這個難得的機會,好了,時間太晚了,你該走了。別讓家人為你擔心,別像我這樣,等到失去的時候,才知道擁有的可貴。”她保持著微笑,打開車門對他說,“再見,師兄。我回去了。”


    一直看著葉向晚走進樓道,四樓的房間亮起一盞桔色的小燈之後,沈士君才長歎一口氣,依依不舍的離開。


    當他的車子消失在巷尾的時候,房間裏的燈光暗滅,葉向晚纖瘦的身影又再次出現在樓口,然後,義無反顧地,她朝著黑暗的街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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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所有的,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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