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也是它,一輩子也是它。


    主治醫的話,說白了不過是這個意思。


    林向晚心裏有些淡淡的失望,雖然先前已經有了準備,但真的聽到答案,卻仍是放不下。


    “不過像他這樣努力積極參加恢複訓練,就算是不能痊愈,應該也不會再惡化。人不能走路怎麽樣?又不是活不下去,你看那個叫霍金的,全身肌肉都萎縮了,不是照樣拿諾貝爾獎,娶媳婦。生命不在長度,在寬度啊。而且還有你陪著,他不虧了。”


    這位主治醫大概知道些林向晚和沈士君之間的事,開口揶揄道,林向晚搖頭笑了笑,“做醫生哪有你這樣感性的?做完手術要不要打個蝴蝶結?我看你啊,不如去寫專欄,有名有利,比苦哈哈地守在醫院,一年一年評職稱好賺多了。”


    主治醫知道她是在調侃自己,也不在意,抓著頭哈哈笑了笑,楚狄聽見聲音朝這邊看過來。


    入了秋,天氣已經不算熱了,可他頭上此刻卻布滿了汗珠,林向晚拿著濕巾過去,替他拭著額上的汗珠。


    “在說什麽,很開心的樣子。”楚狄老實得不動,任她擦擦抹抹,林向晚覺得這個男人最近比葉楠還要乖,以前從來也沒想過,兩人會以如此平和的方式相處,這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沒什麽,待著沒事,和他耍貧嘴罷了。”林向晚不著痕跡地把自己心頭那點失望抹過去,不讓楚狄看出她的異常。若他能好,那自然是好的,但如果不能,也沒什麽大不了,反正她這輩子是不打算再嫁了,就這樣守著這個人,過一輩子吧。


    有多少人是真的因為愛情才在一起的?大多數人的結合,不過是搭幫過日子罷了,再說別人比起他,並不一定會更順眼,畢竟是一起走過十年的人,他欠她的,她也欠他,欠來欠去,已經是一筆爛帳,想斷也斷不了,清也清不掉了。


    “下周末我不能過來了,葉楠有比賽,我要去現場觀戰。”林向晚說著,幫楚狄按起腿上的肌肉,這種事情她以前替白靜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早已熟門熟路,不過對楚狄來說卻是陌生,最開始的時候還不讓她動手。


    他說不清自己看著她俯身蹲在麵前,替他專心按摩時到底是怎樣的心情。


    或許是因為太開心,所以才會害怕。害怕這樣溫馨的場景,一刹那,就會消失,害怕這個早已種在自己心中,根深蒂固的女子,一擦身,就是錯過。


    他不是個患得患失的人,但經曆了這麽多事之後,自己現在變成這個樣子,再沒了驕傲的本錢。


    “他們的比賽雖然不累人,但是費腦子,一場下來要幾個小時吧?比賽完了你帶他去吃點好的吧,就當是我請客。”楚狄說。


    林向晚“嗯”了一下,“既然是你請客,你要給我報銷哦。”


    “財迷,少不了你的。”


    “好啊,那我就帶葉楠去吃自助,去五星大飯店,反正不用自己掏錢。”


    十年前,若有個人告訴林向晚,你有朝一日會和這個男人心平氣和的聊天,兩個人因為同一件事而微笑,不爭吵,亦不會相視如仇,林向晚一定以為那人是個瘋子。


    可現在情況就是如此。


    有些東西一旦看開了,就變得不再重要,人活到她這個歲數,總要學會妥協,對現實,對親人,更對自己的心。


    恨人是很費力氣的一件事,誰也沒辦法一輩子永遠活在痛苦人。人這種動物,狡猾得很,趨利避害,永遠可以找到對自己最好的方式與自己妥協。楚狄受傷之後,讓林向晚一下子看開了許多東西,以前一直糾結著不能放的問題,如今都迎刃而解,好多事情,她以前總是想要個明確的答案,但現在卻明白,也許不知道,才是幸福。


    *


    林向晚再去醫院的時候,正巧遇到鍾悅從楚狄病房裏出來,倆人在樓道裏打了個照麵,鍾悅看起來對於林向晚的出現十分意外。


    “聊聊吧,好久沒和你說話了。”鍾悅不由分說,拖著林向晚從病房門口離開。


    醫院外有條小路,路旁種了桂樹,十月金桂花開,一路暗香盈動。


    “要不要一支?”鍾悅點煙了香煙遞到林向晚麵前,林向晚搖搖頭,指著自己的心髒道,“不敢碰,這家夥太嬌貴,好好保養也隻能用二十來年,我還要看兒子結婚的。”


    鍾悅輕嗤了一聲,把手縮回來,臉上倒是沒有不高興的表情。


    “鍾昆這些日子回家住了,前些天多虧了你和楚狄照顧他,他現在雖然做得事情不像話,可好歹是回來了,我要替家裏老人謝謝你。”


    鍾家是大家族,和別的大家族一樣,鍾家孩子雖然多,但受寵的不過是那幾個。


    鍾昆雖然並不從商,但一直是鍾家的明星,畢竟能拿奧運金牌的別說是鍾家,就是放眼全世界,也沒幾個。


    鍾家早年任他走了體育這條路,完全是因為鍾悅在後麵給弟弟撐腰,家裏人其實並不清楚練習有多苦逼,後來鍾老太太有一次去觀摩鍾昆訓練,哭得差點昏死過去,直叫著要把鍾昆押回家,再也不練了。


    直到鍾昆拿了名次,奪了獎牌,鍾家提起他,仍是驕傲並唏噓著,都覺得虧待了這個小兒子,讓他吃了太多苦。


    而這兩年,鍾昆突然放棄深愛的體育,回到鍾家。鍾家人雖然表麵上沒人說什麽,但暗地裏早已經把事情的緣由摸了個一清二楚,才知道鍾昆的突變,是因為受了情傷。


    喜歡什麽樣的人不好,偏偏喜歡上一個寡婦,還是有名的克了父母又克夫的那一類。


    鍾家人世代從商,比別人更看重這種風水之事,所以就算知道了,也沒人去答理鍾昆,更別說是幫他一把,都希望他自己能把許明翡忘了,別再招惹這麽厲害的人物。


    隻可惜,事與願違。許明翡雖然是遠走他鄉,再也找不到了,可鍾昆也因此消沉下去。


    “總不能看他喝死吧,他那樣的身體,早年受過太多運動損傷,再這麽喝下去,遲早會得痛風的。”林向晚歎口氣,“他能回家,我們也放心了,他那時候喝得太嚇人,就怕他哪天喝死在Bar裏,現在好多了吧?在做什麽?還在開小公司麽?”


    楚狄當初和鍾昆一起合夥弄了個小公司,不過後來楚狄一門心思的與林向晚鬥法,就把公司留給了鍾昆。


    鍾悅點頭,“還在弄,不過已經不做海運了,專門做珠寶生意,和百裏家對著幹。我看他是有些魔障了,上個月去緬甸,因為一塊玉,差點和百裏家的那個瘋子打起來,幸好保鏢擋住了,要不然他那一拳下去,誰受得了。”


    散打冠軍,鬧著玩得呢?一拳打死一頭牛。百裏佟那個小身子板,隻怕被拳風掃到,就要在醫院裏躺上十天半個月。


    “把你叫出來,其實是有兩件事想拜托你,一件是許明翡,我知道她和你好,你要是能聯係到她,麻煩讓她還是回來吧,她不想回百裏家,我們鍾家養著她,護著她,就當是給我那個傻弟弟養個不過門的媳婦,她想怎樣都行,隻是別再這麽躺著了,否則的話,我怕鍾昆這輩子就算是毀了。”


    鍾昆算是鍾家裏心思最單純的孩子,可是現在也學會了與人鬥狠耍詐,看他這樣成長,鍾悅除了心疼,沒有別的感覺。


    “我要是能找到她,一定幫你把話帶到,隻可惜她怕是恨透了百裏家,走了這麽久,也沒給我一個電話,我現在也不知道她在哪。”林向晚惋惜地說道,人都是沒有後眼的,要是早知道鍾昆對許明翡的心思這麽深,當初是不是應該把她送到他那裏才對?而那麽做的話,許明翡又會不會好過些?


    鍾悅道,“我明白,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有了最好,沒有的話……也沒辦法。哦,對了,還有另外一件,這事兒雖然和你沒關係,但是……怎麽說呢……”鍾悅的眉頭緊鎖,斟酌了一下用詞之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楚狄另外還有個孩子,你知道吧?就是和季茉莉生的那個,現在季茉莉要另嫁人了,她丈夫家不想要這個孩子,季家也不收留他,所以這孩子,隻能送回到楚狄身邊了。”


    那孩子雖然名義上是楚狄的,但楚季兩家人都知道,這根本和楚狄無關。可現在好端端地卻硬要把孩子送過來……


    鍾悅也知道這事情實在匪夷所思,見林向晚抿著嘴沒說話,她咬咬牙,拉下麵子繼續道,“我知道這事兒出得不是時候,你們倆關係剛剛有所緩和,實在不應該弄個孩子進來,可是季家人一定要這麽做,也沒什麽大錯,畢竟現在從法律上講,那孩子還是楚狄的兒子。而且……楚狄要是不管他,那孩子真的就沒去處了,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憐,季家人為了掩人耳目,不想承認這個孩子,就把他關到狗窩裏,連飯都不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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