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狄冷笑,將和自己並肩站在一起的胡莎莎摟在懷中,先是溫柔地問她傷得疼不疼,然後又冷漠地對林向晚道,“就像當初你把我母親推倒,還要誣陷她先動手一樣,林向晚,同樣的伎倆用的次數多了,就不管用了!我沒你想得那麽蠢!”


    如一盆冷水,當頭澆下。


    林向晚覺得自己從裏到外都冷透了。


    當初是她算計了她的母親,可是那是因為什麽,他比誰都清楚,如今……他為了護著這個女人,竟然拿這件事來刺她。


    楚狄……他真是讓她大開眼界。


    林向晚覺得這兩周發生的事情,就像是有人用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將她從天堂拉到地獄,可是就算是在地獄,還分十八層。


    楚狄是打算讓她每一層的滋味都嚐盡?!


    她抬起頭,與楚狄對視,聲音微顫,“我說我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你既然不信,那就算了。我今天來,也不是為了和你吵架。”


    她與楚狄相識十年,就算是養一條狗,十年也總養熟了,知道護主了。


    可今天,他卻為了另一個女人,揭開她最不願提的舊傷疤。


    林向晚手撐著地板,有些艱難地站了起來,她穿了件短袖棉麻襯衫,剛剛倒在地上的時候不明顯,如今一起來,楚狄自然就看見了她肘上的傷處。


    那可是比叫喚得要死要活的胡莎莎手背上的小紅痕,要嚴重不知道多少倍的傷。


    可林向晚自始至終,一個字也沒提。


    楚狄的眸心微縮,他下意識的踏出半步,身後的胡莎莎狠狠地拉住了他,讓他再也不能向前移動一毫米。


    楚狄像是被人點中了穴位,上半身還保持著前傾的姿態,而雙腳卻死死地釘在地板上,他的手已經抬到了半空中,而後又緩緩地,無力地垂了下去。


    林向晚一直低著頭,並沒有發現楚狄的動作。


    撣了撣膝上的塵埃,她將隨身帶的文件包遞過去,“離婚協議書,簽了它,你就自由了。”


    楚狄聞言,全身一顫,過了片刻,他才再次抬起手。


    手指剛剛接觸到牛皮紙袋,還沒待他抓緊,林向晚已經鬆開手。


    紙袋重重地落在地上,白色的印滿墨字的A4紙,從口袋中散落一地。


    一式兩分,幾百頁的離婚協議書,如早冬的薄雪般,將整個地板鋪滿。


    林向晚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我們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我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一個結果。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比誰都清楚。為了這樣一個女人,拋棄我,拋棄葉楠,小昊,還有安安,我不信你會做出這麽愚蠢的決定。”


    胡莎莎不服,想要爭辯,楚狄眼中閃過一抹銳光,她立刻像是被戳破的皮球,泄了氣,癟著嘴憤憤地站在一旁。


    林向晚似的氣力不足,說一頓,就要停下來,緩一緩,才能繼續說下去。


    “可是,我真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麽這麽對我……嗬……楚狄,我真的想不明白。”


    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淌落,一顆一顆地落在打印紙上,楚狄的目光緊緊地鎖在那些暈開的小水漬上,雙唇緊抿,麵無表情。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想了。不管你有什麽理由,你都不需要再和我解釋了。我累了。就這樣吧。也許我們根本就不應該在一起,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一直忍耐著繁瑣的家庭生活。”


    “從今以後,你想做什麽都可以,不會再有我們四個牽扯著你的腳步。”


    “從今以後,我的人生,也請你滾得遠遠的。”


    “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為你哭,也不會為你擔心。”


    “楚先生,雖然做不到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但我仍祝你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就這樣吧,該說的我都說了,沒說到的都在協議裏,你看過之後,沒問題請盡快簽字。別拖拖拉拉的,讓我看不起你。”


    這既然是他想要的,那她就給他。


    他們之間,從開始到後來,她一直在給予,從一開始給了他她的人,到後來,給了她的心,到最後,她連命都給了他。


    可是她得到了什麽?


    這些年,林向晚一直過得兢兢戰戰,因為楚狄對她太好,她總怕有一天,老天會將他,或者她,收走,不讓她再幸福下去。


    如今,老天爺用了另外一種方式,收走了她短暫的幸福。


    原來,偷來的,終有一天要還的。


    *


    林向晚恍恍惚惚地走出楚狄辦公室,外麵陽光燦爛,正是一天裏最熱的時候,可她卻隻覺得冷。


    那種冷意是從骨頭深處滲出來的,多炙熱的太陽,也無法讓她溫暖。


    幾天沒有合過眼,又被太陽這麽一曬,林向晚開始覺得腿有些發顫,腳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的高樓大廈如一頭一頭凶猛的怪獸,朝她撲來。


    就在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向前傾倒時,有雙溫柔卻堅定的手臂,從身後抱住她。


    “小晚……真可憐呐……”


    四周一片黑暗,林向晚知道自己不在現實之中,卻無法醒過來。


    從她有記憶以來,大家都叫她阿晚,向晚,晚晚,隻有一個人會叫她小晚。


    那個幾乎要在她回憶中褪色消失不見的人。


    “……她的手沒什麽大問題,傷口已經清理過了,注意別著水就行……她的身體情況不太樂觀,看傷疤應該是動過心髒類的大手術,像這樣的病人,我們一般都是建議長年臥床休息的,但她應該是個不聽話的病人……”相熟的主治醫聲音和軟地與葉海息聊著林向晚的病情。


    葉彌生半眯著狹長的狐狸眼,長長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的光芒。


    主治醫盯著他看了會兒,在心神搖曳之前,趕忙把眼睛調轉到病曆上。


    真是妖孽啊,一個大男人,長得這麽精致真的好麽?


    他剛剛抱著林向晚到醫院的時候,整個急救室的小護士都看呆了,無數雙眼睛粘在他一個人身上,根本忘了要做什麽。


    幸好這妖孽平時很少出現,否則的話醫院的死亡率都要提高不少。


    “還需要注意什麽?”葉彌生淡淡的問,目光沒有離開林向晚。


    他伸出骨節分明,但異常好看的手掌,掌心輕輕地劃過林向晚麵頰。


    女子如絲絨花瓣般柔嫩的肌膚,讓葉彌生輕輕地吐了口氣。


    他起身,不顧主治醫詫異的目光,在林向晚額上落下極輕但是極鄭重有一個吻。


    “小晚,我回來了……雖然來得遲了些……但是……總是回來了。”


    葉彌生雖姓葉,卻不是葉家的親戚,葉家沒發跡之前,倆家是住一個村的。葉彌生的爺爺和林向晚的爺爺有些交情,所以葉彌生曾經在少年時借住過葉家。


    大概住了兩年時間。


    林向晚那時候十二歲,葉彌生比她大三歲。


    十二歲的女孩子,該懂的差不多都懂了,林向晚看出香姨不喜歡葉彌生,就像不喜歡她一樣。


    葉彌生那時候剛從藏在深山老林村裏來,身上的穿的衣服破舊不堪,但卻十分幹淨。


    因為是少年還沒長開,再加上葉彌生剃了個詭異的光頭,倒沒在學校引起什麽轟動,隻是同學給他起了不少外號。


    H市是海邊城市,太陽毒辣,葉彌生沒經驗,體育課上暴曬了一個下午,當天晚上身體紅得好似剛出鍋的蝦子,全身的皮膚摸起來都是燙的。


    他的房間在林向晚隔壁,林向晚聽到他微弱的呻/吟聲。


    “別藏著,讓我看看。”


    被一個比自己小的女孩子,扒光了上半身的衣服,葉彌生覺得有些羞愧,他很後悔,早知道林向晚會聽到聲音闖進來,他應該用毛巾捂住嘴,就算再難受,也不發出一絲聲音的。


    林向晚見過這種曬傷,知道就算不管它,過兩天等皮脫了,它自己也會好的。但是脫皮時,那又疼又癢的難受勁,卻讓人百爪撓心,恨不得拿頭撞牆。


    “你等等,別鎖門哦。”林向晚說完就跑了,葉彌生一人傻傻地站在房間裏,拿著衣服,穿也不是,脫也不是。


    等了沒一會兒,林向晚又風風火火的跑回來,手裏抓著一隻張牙舞爪的植物。


    葉彌生不認識那東西,山裏沒有,就見林向晚利索地將植物掰成兩段,然後遞給他。


    “拿這個在身上擦,它的汁水可以讓你不那麽難受。”


    蘆薈是剛從院子裏挖出來的,上麵還結著露珠,葉彌生怔怔地拿著一片厚實的葉子,看著林向晚在自己身上忙碌。


    蘆薈涼涼的汁液平複得不僅僅是葉彌生身上的疼痛。


    來H市前,祖爺曾對他說,葉家跟自家雖然有些交情,但那都是老一輩的事,葉衷肯收留他,已經算是給了天大的麵子,讓他切記謹言慎行,不要再麻煩葉家。


    人生如朝露,本就是如此,涼薄世間,所能依靠的,不過隻有自身。


    這道理葉彌生比誰都清楚,可林向晚卻給了他一份從沒期待過的溫暖。


    “原來童話都是騙人的。根本吻不醒嘛。”葉彌生起身,見林向晚仍是雙眼緊閉,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也許那是因為你不是王子,而是妖孽呢。主治醫心裏偷偷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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