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狗在小姑家有單獨的臥室,卻死皮賴臉要纏著二哥,共睡一張床。


    江躍倒也不排斥。


    “二哥,班車的事,我沒跟小姑講。”三狗邀功似的。


    “算你有點機靈勁。”


    “怎麽才有點?二哥,你太小瞧我了。咱們盤石嶺,往前推五百年,往後推五百年,像我這麽機靈的,你能挑出幾個?”


    “那你說說,班車的事為什麽不能講?”


    三狗得意洋洋:“這還用問?我要是跟她講了,小姑肯定不讓我跟你去城裏耍了。”


    “……”


    江躍瞬間無語,真是好強大的理由,他竟無言以對。


    好吧,這個回答很三狗。


    如果三狗回答說,保密是因為不能引起恐慌,怕惹禍上身,那反而不像是三狗了。


    “二哥,現在你該承認你小瞧我了吧?”


    “嗯,很棒,你太機智了。那你可得記住嘍,這事你要是泄露,以後都別想我帶你去城裏玩。”


    既然三狗這麽愛抖“機智”,那就讓他在這個機智模式下,將今天的事徹底爛在肚子裏。


    “二哥,你說,假設今天咱們沒攔那個班車,他們沒停那一下,是不是就不會被埋了?”


    “不是。”江躍回答得很果斷。


    “也對,那班車被髒東西纏上,肯定到不了星城。”


    江躍輕輕歎一口氣,不置可否。


    髒東西是不是有那麽強的傷害力,江躍沒見著,也不確定。


    他更信的是一命二運這種說法。


    命即天命,也包括個人的命數。


    連日雨水,造成山頭滑坡,這是天命。


    那班車的人剛好在車上,剛好出現在那裏,這是個人命數。


    命中有此一劫,卻未必注定要應這一劫。


    絕大多數的命數,大底上終有化解之道。但是那個班車,顯然沒有那個運,沒有觸發到化解的辦法。


    不相信命數的人當然可以說,如果他們沒有半途停一下,沒有耽擱那半分鍾,足以開出幾百米遠,肯定不會遭此橫劫。


    相信命數的人則會認為,也許滑坡正醞釀到某個臨界點,正好需要一個導火索來觸發。


    而班車和一車人的重量和氣場,正好觸發了爆發的臨界點,所以才被掩埋。無論班車早到三十秒還是晚到半分鍾,都是一回事。


    換作一兩個人騎個電驢,沒準一時還未必觸發得了。


    “那麽,我和三狗沒上那趟班車,逃過一劫,又屬於什麽情況呢?”江躍一直在琢磨這個事。


    三狗遭了一天罪,昨晚又沒睡好,再加上江躍聊天興致不高,迷迷糊糊倒頭睡著了。


    江躍心事重重,一時倒沒什麽睡意。就像小姑說的,接下去這段日子,鎮上恐怕是不好過了。


    一班車幾十個人,牽涉的就是幾十個家庭。


    耳邊時不時就傳來哭泣聲,嚎啕聲,撕心裂肺,半夜聽起來特別揪心。


    失去親人的痛苦,江躍感同身受。


    十年前……


    得知母親她們考古隊的車子翻下懸崖,全家人那一瞬間的痛苦絕望,江躍花了足足十年時間,都沒能完全走出來。


    十年來,江躍無數次夢中遇到母親,夢到母親年輕又漂亮的樣子。他一次次扯破喉嚨喊媽媽,從來沒得到一句回應。


    可這個月來,夢中畫風大變,夢中的母親竟不再年輕,隱隱好像還在暗示著什麽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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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躍輕輕從床底抽出全家福,抱著胸口,心中呢喃。


    “媽,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江躍甚至都不敢閉上眼睛,他生怕自己一閉上眼睛,那個夢就會出現。


    母親那絕望痛苦的模樣,讓他心碎,多一秒都讓他難以承受。


    但同時,他又有些期待!


    也許……這個夢再繼續做下去,夢境中母親真能提供更多線索?


    哪怕過去十年,江躍內心深處,其實還抱有一點點幻想的。


    當初考古隊的車輛衝下懸崖,行車軌跡,現場的刹車痕,以及道旁被撞壞的花草灌木,百分百都佐證著這是一起交通事故的事實。


    令人費解的是,事發地點的懸崖底下,卻怎麽也找不到車輛的殘骸。


    仿佛那一摔,考古隊連車帶人直接在人間蒸發了似的。


    懸崖深邃,常年霧氣封鎖,但有關部門還是多次派人通過各種手段下去查探過,動用了多種高科技手段搜索過。


    一無所獲。


    最終,以交通事故結案,從此母親生死成謎。


    許久,江躍心緒稍複,深吸一口氣,將照片放回枕頭底下,準備入睡。


    咚!


    猛然間,三狗雙腳狠狠一蹬床板,整個人跟詐屍似的直了起來。


    語氣急促道:“回來了,都回來了!”


    跟著雙手虛空亂抓,表情驚恐,不住往床角躲。


    “三狗,發什麽瘋?”江躍以為三狗睡魔怔了,一巴掌呼過去。


    還別說,還真管用。


    三狗全身一抽抽,果然徹底清醒過來。


    “二哥,回來了,他們都回來了!”三狗刻意壓著嗓子,但語氣中那股哆嗦勁兒,顯示出他內心極度恐懼。


    這在三狗身上,從未有過。


    哪怕是大金山亂葬崗上,湯頭問頭的時候,三狗也沒嚇成這樣。


    “誰回來了?”


    “班車上的人,一共四十四個,包括那個司機。你看你看……”三狗指著窗外。


    “司機師傅左邊臉頰直到胳膊都沒了;還有那個人,我認識,是隔壁糧油店的邱老根,他更慘,隻剩下半截兒了……那個是橋頭理發店的馮老板,他在地上爬,腸子都漏出來了,全身都是血……”


    江躍如墜冰窖,身心涼透,一把將三狗的嘴巴捂住。


    別說了,三狗,趕緊閉嘴!


    滋滋滋……


    夜燈忽明忽暗。


    哢哢哢……


    窗戶外也不知是風還是別的什麽未知力量,仿佛在用盡全力想推開窗戶。


    沙沙沙……


    大街上也不知道是雨滴聲,還是風卷殘枝敗葉,又像是什麽東西拖著地麵緩緩前行。


    反而是,整晚叫得很凶一直沒停下過的狗吠聲。


    突然間,好像鎮上所有狗同時被掐住了脖子,封住了嘴巴,叫聲戛然而止!


    空氣中的溫度好像瞬間降低了十幾度。


    陰颼颼的冷氣從窗戶,從床底,從虛空的每一個角落席卷而來,竟讓人有些難以招架,牙關咯咯直響。


    這一夜,哭聲就沒斷過,夜半直至天明,越發淒絕。


    一大早,哥倆胡亂對付了幾口早餐,便提出要回星城。


    小姑有心留他們,但鎮上現在這個狀況,如果不是生意離不開手,她自己都不想待著。


    正好鎮上有個星城來的送貨師傅,昨天滯留在鎮上過了一晚,今天打算繞道回星城。這個情況剛好被小姑打聽到。雙方敲定補100塊油錢搭個順風車。


    “三狗,到了城裏,要聽你大姐和二哥的話。不然老姑大耳光子抽你。”小姑揚揚手,做母夜叉狀。


    “別人的話我不愛聽,二哥的話我肯定聽。”三狗心情愉快,也沒跟小姑頂嘴。


    小姑麻利掏出一百塊,透過車窗扔給送貨師傅:“周老板,道上慢著點開。車錢先給你,可別找我侄兒要第二道。更不許欺負我侄兒。”


    “欺負誰也不敢欺負江大姐您的人啊!再說了,我還怕下次來,您把我車軲轆給卸咯!”


    “哼哼,知道就好!其實我這也是為你好。我家這兩頭小活獸,一般人可不敢招惹他們,指不定誰吃虧呢。”


    車是雙排皮卡,哥倆坐後排,寬敞得很。


    送貨周師傅在鎮上耽誤了一晚,同樣回城心切,招呼一聲便發動車子緩緩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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