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天神戰士衝入我們的陣線;有的像人類一樣走,有的像野獸一樣爬。全都裝備著人類不可能舉起的巨大兵器,勢不可擋,所向披靡。他們闖進來,每一下揮擊都會殺死十幾人。艾卡西亞人被他們的刀刃打成碎塊,或被狠狠踐踏,或是被撕成帶血的布條。


    「撤!」塞賈克斯大喊。「撤回城牆!」


    沒人能夠擊穿天神戰士們的護甲,他們的殘暴和獸性讓我呆在原地動彈不得。長矛在他們鋼鐵般的皮膚上折斷,他們轟鳴的吼叫讓我的恐懼深入骨髓。其中一個披著嶙峋的羽翼,長著禿鷲般的喙。它發出刺耳的鴉鳴,躍至空中,利爪噴出藍色的烈焰。我眼睜睜看著同胞燒成飛灰,隻能無助地喊叫。


    我們剛剛還在勝利和榮耀的幻想中歡呼雀躍,現在一切想法都像玻璃杯一樣被摔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恐懼和折磨的預感,是無法想象的殘酷暴君無所不用其極的報複。


    我感到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肩膀,下意識地舉起了染血的刀劍。


    「快走,阿紮,」塞賈克斯一邊說一邊把我往回拽。「仗還沒打完呢!」


    我被他有力的手拖著,腳步幾乎無法跟上。我們撤回到最初列陣的地方,我默默地流淚。我們的陣線被打破了,今天輸定了。


    但是天神戰士們站在遍地死屍中間,甚至不屑於追擊。


    「你說過我們有武器,」我哭喊道。「為什麽還不用?」


    「他們正在啟動,」塞賈克斯說。「看!」


    接下來發生的事讓我無法理解。沒有任何凡人曾看過這種東西。


    那座帳篷中爆發出數道強光。一環環巨大的紫色能量弧撕裂天空,像巨浪般拍到地上。衝擊的力量將所有人掀翻在地。我雙手捂住耳朵,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似乎要將空氣撕碎。


    我緊緊貼在戰火燃過的土地上,那叫聲繼續鑽進我的腦殼,似乎整個世界都在驚恐地嘶嚎。我翻滾到側身位幹嘔起來,肚子裏像是被刀子捅了一樣惡心。剛才還晴好的藍天現在已經變成淤青傷口的顏色。不自然的暮光占據了天空,殘留的閃爍餘像烙印在我的腦海深處。


    尖牙利爪……血盆大口……全知全曉的眼睛……


    如此恐怖的景象讓我無力地啜泣。


    所有那些被奪走的東西中,隻有這一樣是我心甘情願交出的。


    噩夢中的光亮,邪惡醜陋的藍紫色,捂住了世界,從上向下壓倒,同時又不知從下方何處向上綻放。我爬了起來,緩緩環顧四周,看著世界的末日。


    恕瑞瑪人全都向著遠離城市的方向撤退,被我們牧師釋放出的這種怪力嚇得屁滾尿流。我的敵人們正在被消滅,我知道我應該慶祝凱旋,但這……這不是任何理智的人會慶祝的勝利。


    這就是末日。


    恕瑞瑪人中間裂開了一道流淌著紫色血液的深淵,我看到他們象牙色皮膚的將軍被鞭子一樣的物質條帶死死纏住。她揮舞狂亂的劍刃想要解救自己,但是我們放出的力量讓她無法匹敵。脈動著的微光逐漸蔓延到她全身,像醜惡的蟲繭一樣將她包裹起來。….


    我放眼望去,同樣的纖細條帶在周圍各處破土而出,甚至是從空氣中出現,抓住凡人的軀體,男男女女都被抓起來包裹住。我看到一個恕瑞瑪人在地上用手爬行,他的身體就像是溶解了一樣,被邪惡能量的觸手吞沒。


    我開始希望,開始祈禱這毀滅是早就計劃好的。


    我在忽明忽暗的光中看到了奇怪的形狀,但是動作太快太模湖看不清。我看到用焦油一般的物質構成的拉長、腫脹的肢體。人們被拎著腿提起來扯開。我聽到某種不該存在於這世上的東西發出的咕都聲和嗚鳴。


    雖然今天宛如人


    間煉獄,但我在想,這是不是我們牧師釋放出的武器必須付出的代價。我記起了數百年中恕瑞瑪人帶來的苦難,對他們受到的痛苦折磨硬起了心腸。


    我又找不到塞賈克斯和寇格林了。但我已不再需要他們的攙扶。我已經證明自己配得上先祖的名字,配得上我胳膊上的烙印。


    我是考阿利!


    天空發出一聲呻吟,塌了下來,聲音就像是巨大的帆布被風暴肆意扯破。我向城市跑去,加入其它士兵的行列。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相同的絕望和驚恐,我知道我的表情也是一樣。


    我們贏了嗎?沒人知道。恕瑞瑪人沒了,被我們釋放到世界上的恐怖之物生吞活剝。我無怨無悔。驚恐已經被心安理得所取代。


    我在戰鬥的狂亂中丟掉了自己的尼姆查彎刀,於是我從肩膀上卸下我的反曲弓,指向天空。「艾卡西亞!」我大喊道。「艾卡西亞!」


    我的高呼得到了周圍其他士兵的應和,然後我們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潰敗的敵人。那種吞噬了他們的物質像裹屍布一般蓋在血肉之上,像沸水一樣冒著泡。它的表麵起伏波動,腫脹的水泡破裂的同時流出一汪反光的液體,如同動物的胎仔在起沫的羊水裏扭動伸展。


    我聽到石塊研磨的巨響,循聲看去。


    轟響回蕩著,越來越多的溝壑撕裂了大地。我在山搖地動之中跪倒,艾卡西亞的城牆,被推倒又重建的城牆,在撕裂大地的低沉呻吟聲中徹底粉碎。


    城市中噴射出沙土和煙塵,我看到人們大聲尖叫,但是他們的喊聲完全被落石的碰撞和大地的撕裂聲掩蓋。第一位法師王立下星鐵法杖的地方,高塔和宮殿被地麵張開的大口整個吞下。我心愛的城市已經隻剩下碎石和殘片,坍塌成一具燒焦的骨架。


    火光衝天,城市和其中的居民落入無底的黑暗,他們的痛苦哀嚎不知怎的被峽穀放大,讓我聽得一清二楚。


    「艾卡西亞!」我最後一次大喊。


    我看到有東西一閃而過,快速飛過我的頭頂,連忙低下頭。我認出這是早些時候的戰鬥中那位禿鷲頭的天神戰士。它的飛行極不平穩,從地縫中伸出的古怪物質已經將它一部分肢體摧毀消解。….


    它飛向那頂帳篷,不顧一切地拍打著殘破的翅膀,我知道我必須阻止它。我奔向那個生物,將一支黑曜石箭搭在弓上。


    它蹣跚地著陸,雙腿已經扭曲,後背還貼著一截觸手,依然在吞噬它。羽毛和皮膚從它頭上剝落,它爬過牧師們的屍體,他們的血肉也在冒泡,表皮之下有東西蠢蠢欲動。


    天神戰士的雙手開始冒出火焰,它準備要用最後的力量燒毀那頂帳篷。


    塞賈克斯說過太陽皇帝還有更多軍隊,而我們要想戰勝他們就必須保證這件武器完好無損。我拉開弓弦,黑曜石箭對準那個天神戰士。


    我手指一鬆,箭失應聲命中,穿過溶解血肉的物質,射進了它的腦殼。


    它倒在地上,手中的火焰也熄滅了。它翻滾著側過身,血肉正在從它的骨骼上脫落——我看到在血肉之下有一條條纖細的慘白物質正在形成。


    天神戰士感知到了我的存在,將禿鷲般的頭轉向我。它的一隻眼睛已變得渾濁,頭骨上鋪著一層如真菌般生長的奇怪物質,將眼睛擠得腫脹外凸。而另一隻眼睛的眼窩裏則插著我的箭。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嗎……愚蠢的……艾卡西亞人?」盲眼的天神戰士費力地擠出了一句話。它的聲音粗糙濕漉,它的聲帶正在溶解。


    我想回敬它一些強有力的詞語,能夠代表我殺掉一名天神戰士的狠話。


    我能想到的隻有事實。「我們自由了,」我說道。


    「你……打開了一扇……


    永遠都不該打開……的門。」它嘶嘶地說。「你……害死了所有人……」


    「要死的是你。」我說。


    天神戰士想要笑,但發出的卻是瀕死的嗚咽。「死……?不……接下來的……比死更可怕……相當於我們全都……不曾存在……」


    我將那支箭留在了它的腦殼中。人們開始從戰場上踉蹌地歸來,渾身浴血,疲憊不堪,眼神中帶著相同的不可置信的恐怖。我們誰都無法真正理解剛才發生了什麽,但恕瑞瑪人死了,這就夠了。


    不是嗎?


    困惑不已的我們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沒人知道該說什麽或做什麽。城市前方的大地被非自然的運動扭曲,恕瑞瑪人的血肉已經完全被那種蒼白的線團狀物質蓋住。我眼睜睜看到它的表麵逐漸暗沉,然後變成某種堅硬的甲殼破裂開來。惡毒的膿液從中流出,我越來越覺得這隻是某種更糟糕的事情的開端。


    地麵上巨大的裂縫依然還在向外噴灑微光,還有怪異的聲音——混雜著尖叫、嘶鳴,和瘋狂的嚎哭聲——從遙遠的地下回蕩而出。我可以感受到大地腹中的震動越來越明顯,就像地震來臨前的基岩摩擦一樣。


    「什麽東西在下麵?」一個我不認識的人說。他的一隻胳膊已經被半透明的胎膜包裹住,正在緩緩爬上他的半邊脖子。我懷疑他自己並沒發覺。「聽上去像是巢穴。或者窩,或者……什麽東西。」….


    我不知道下麵是什麽醜惡的東西。我也不想知道。


    我聽到一個聲音,在呼喚我的名字。我抬起頭,看到塞賈克斯一瘸一拐地向我走來。他的臉已經變成了一副鮮血的麵具,一道鋸齒形的傷口從右眼上方一直開到下巴。


    我還不知道塞賈克斯居然也會流血。


    「你受傷了,」我說。


    「比看起來更嚴重。」


    「完了嗎?」我問他。


    「對艾卡西亞來說,恐怕是的,」他答道,同時走到旁邊抓住一個騎兵坐騎的韁繩。這隻野獸已經受了驚嚇,但塞賈克斯抓住了韁繩,跨上鞍座。


    「為了打敗恕瑞瑪人,我願付出一切。」我低聲說。


    「恐怕我們的確付出了一切。」塞賈克斯說。


    「但……我們贏了。」


    「恕瑞瑪人死了,但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勝利了。」塞賈克斯說。「現在你該找一匹坐騎,我們必須走了。」


    「走?你在說什麽?」


    「艾卡西亞毀滅了,」他說。「你看到了,不是嗎?不僅是城市,而且包括我們的土地。看看吧。這也將成為我們的命運。」


    我知道他是對的,但一走了之這種事……?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得到。


    「艾卡西亞是我的家,」我說。


    「艾卡西亞已經不剩什麽了。再過一陣就真的什麽都不剩了。」


    他向我遞出了手,我上前握住。


    「阿紮……」他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一眼恐怖的景象。「這裏沒有希望了。」


    我搖了搖頭說,「我生在這裏,也要死在這裏。」


    「那就趁現在好好抓住心中的自我吧,小子,」他說。我能感到他沉重的悲傷和負罪感。「那是你剩下的全部了。」


    塞賈克斯駕著坐騎轉身離去。我此後再也沒見過他。


    我的名字是阿克紮姆·瓦-柯尹·考阿利·艾卡瑟。


    我想想……阿克紮姆應該是我先祖的名字。它背後有一番含義,但我記不起來了。


    【推薦下,@


    一個大到不可思議的深坑,碎石,還有世界基質上的一道裂口。


    我麵前是一種可怕的虛無感。


    阿克紮姆曾是一位國王,我覺得應該是。不記得具體是哪裏了。是這裏嗎?這破敗沒落的城市?


    我不知道瓦和柯尹是什麽意思。艾卡瑟應該也對我有著特殊的含義,但無論是什麽,現在都沒有了。我的腦海和記憶現在變成了一種可怕的虛空。


    我的名字是阿克紮姆·瓦-柯尹·考阿利。


    考阿利?……是什麽?


    我的手臂上有一個烙印,一把包裹在卷軸中的利劍。這是奴隸的烙印嗎?我是某個征服者的財產嗎?我記得一個綠色眼眸的姑娘,戴著蛋白石項鏈。她是誰?是我的妻子、姐妹,還是女兒?我不知道,但我記得她身上的花香。


    我的名字是阿克紮姆·瓦-柯尹。


    我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緊緊抓住這個名字,似乎這樣就能阻止這緩慢的消溶。


    我不想忘記它。這是我剩下的全部了。


    我的名字是阿克紮姆。


    我正在被擦掉。這我知道,但我不知道原因和過程。


    我體內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蠕動。


    我的一切都正在被拆解。


    我在歸於無。


    我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


    我.


    kong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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