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分鍾之後,楊凡掛掉了電話。


    拿著那部形似大哥大的衛星加密電話沉默了一陣之後,他扭頭與劉洪說道:“出事了。”


    “什麽事?”劉洪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幹澀。


    “昨天夜裏,三例實驗體襲擊了淩雲市的雲川第二醫科大學的細胞實驗室,造成該校三名學生死亡,並丟失了價值將近三千萬的實驗設備,而且整個過程還被拍了視頻傳到網上,影響很惡劣,連中央的幾位首長都知道了,軍事委員會連夜召開了會議,就此事做了批示,要不惜一切代價消滅三例實驗體。”楊凡說話的語速很慢,似乎在給劉洪一個接受的過程:“另外,你是項目組核心成員,最了解幾例實驗體的情況,上麵要求你配合各方麵的行動,算戴罪立功,但事後還是要做嚴肅處理。”


    劉洪怔了怔,卻沒有表現出失魂落魄的樣子,似乎根本不在乎自己將要被嚴肅處理這件事,直切關鍵的問道:“項目方麵呢?”


    楊凡沒有隱瞞實情,將軍事委員會的決定告訴了他。


    “暫停一切工作,中央指派的工作小組到位之後,由他們全權接手,其餘的試驗體,全部銷毀,嚴防類似事故發生。”


    劉洪聽聞此言,整個人直接僵住了,臉上浮現出了複雜的情緒,問道:“洛陽也要被銷毀?”


    楊凡將手裏的衛星電話遞給了張明宇,讓他先行離開,而後抬了抬手,示意換個安靜點的地方說話。


    兩人往廠房之中走去,進入了那部通往地底的老式電梯中,楊凡這才開口:“按軍事委員會的意思,洛陽確實包括其中。”


    “他不是動物啊,他是活生生的人啊,而且他對整個項目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難道委員會的人不清楚這點嗎?”劉洪不可思議的說道,同時眼睛裏流露出了明顯的怒意。


    項目組在洛陽身上傾注了多少心血,多少努力,現在因上麵的人一句話,就要將這一切毀去,簡直讓人不能接受,也無法理解。


    他不由得想起了86年的大飛機項目下馬一事,運10當年都已經試飛成功好幾次,離定型生產隻有一步之遙,卻因為一些政治原因,突然中止。原型機被拆解不說,連本可拿來做技術儲備的圖紙都被莫名其妙的銷毀,直接導致國家的大飛機製造技術落後了世界二十年,直到近年才有起色。在這二十年裏,國家整個航空產業損失了上千億美元,每年要花大量的外匯去購買波音、空客的飛機,而軍隊的戰略投送能力也被死死限製在十幾年前的落後水平上,因此錯失了很多國際機遇,現在想起來,依然令人痛心疾首。


    銷毀洛陽的決定簡直就是當年大飛機下馬一事的翻版,都是自廢武功的舉動。


    而且他可以預料,洛陽如果被銷毀,項目組再被解散,國家受到的隱性損失,遠比當年的大飛機下馬一事要嚴重。


    楊凡抬起手來,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後不溫不火的說了一句:“但軍事委員會目前還不知道洛陽的存在,你不是把有關洛陽的信息暫時截留下來了麽。”


    劉洪激動的情緒因為這句話瞬間平複下來,他立刻就懂了楊凡的意思,“你是說咱們可以瞞天過海?”


    從之前那句話,不難判斷出楊凡對洛神項目的態度,他應該是和自己站在同一立場上的,所以他用上了‘咱們’這個稍顯親切的稱呼。


    “瞞天過海是不現實的,最遲明天,工作小組就會到位,他們一接手,整件事情就露餡了。”楊凡語氣平淡的說道。


    “那老師您的意思是?”劉洪試探性的問了句,其實他心裏已有一些想法,隻是不知道楊凡允不允許,他若不點頭、不配合,這計劃根本無法實施,因此沒有說出來。


    楊凡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淡然,說道:“你帶著洛陽離開,等事情有所轉機了再回來。”


    劉洪聞言,眼裏流露出了一絲震驚,因為楊凡所說的,正是他此刻心裏所想的,兩人的想法竟是不謀而合了。


    “這件事情對老師會有影響嗎?”


    “有一些,但問題不大,最大的黑鍋還得你來背。”楊凡將手背在身後,說道:“我待會安排人送你去醫院接受手術,洛陽以項目組受傷人員的身份與你一同前去,接下來該怎麽做,就不用我教你了,部裏渠道、資源你可以繼續使用,不用擔心被人從這方麵追查到,隻要我還是二部部長一天。”


    “多謝老師。”劉洪言語十分誠懇。


    “這裏我要說清楚一點,如果你不幸被捕了,我是不會站出來替你說話的。”楊凡並未與他客套,把醜話說在了前頭。


    “我明白。”劉洪神色決然,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


    ……


    一輛掛著軍牌的三菱越野沿著213國營木料廠外那條泥濘的鄉村土路行駛了出去。


    開車的是442陸航大隊的一名二期士官,是大隊長陳仲彬的專職司機,開車很穩,雖然路況很糟糕,但越野車並沒有怎麽顛簸,盡量照顧到了車上了的兩名傷員。


    駕駛座後排,已經換上一身便裝的劉洪正靠著椅背在休息,雙眼似開似闔,剛毅而蒼白的麵孔上布滿了冷峻,將一切情緒都藏在了這張冰冷的麵具之下。


    坐他旁邊那人,從上車到現在,一直處於昏迷之中,全靠安全帶將身體固定在座位上,也不知受了什麽傷,身上沒有外傷的痕跡,隻是整個人消瘦的可怕,就像一具皮包骨頭的幹屍,烏黑的眼眶深深凹陷下去,若是平躺下來,絕對可以放穩兩顆雞蛋,前排的司機通過後視鏡不停地觀察著這一切,心裏甚至隱隱擔心,這人會不會死在車上。


    未隔多久,他便看到了令人心裏發毛的一幕。


    那具皮包骨頭的幹屍竟然在後座抽搐起來,就像癲癇發作的病人一般。


    閉目養神的劉洪一下子醒了過來,卻沒有實施任何措施,隻是側過身,靜靜看著洛陽的側臉。


    一道道漆黑的血線順著脖頸爬上了他的麵部,仿佛無數毒蛇在皮下穿行,很快便散布到了周身,使他整個人看起來異常的猙獰。


    劉洪鎮定的應對著這一切,在正常人看來,洛陽如今的狀況很糟糕,像是身中致命的劇毒一般,但類似的情況在之前的幾例實驗體身上也出現過,如今類似的情況又在洛陽身上出現,不能算壞事,至少事情在朝既定的方向發展,隻是洛陽能不能化險為夷,還得看他個人造化,之前多次試驗,有不少試驗品都是死在這個時候。


    可一旦渡過了這一關,體質將會逐漸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變化,如同最後的三例實驗體一般。


    開車司機被後座發生的情況嚇的不輕,偷瞄著後視鏡,忘記了看路,將車開進了水坑裏,車子狠狠的顛簸了一下。


    “專心開車。”


    “是。”司機被劉洪這麽一提醒,頓時回過神來,隻見車正往路邊水溝裏開去,趕緊把跑偏的方向盤扳了回來。


    劉洪伸手將洛陽的身體扶正,免得他滑到座位下麵去。


    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瞥到了洛陽那死氣沉沉的正臉,怔了幾秒鍾,很快又恢複了正常。


    他重新靠回椅背,這次未再閉上眼睛休息,目光有意無意的瞟著前座的司機,心底似在盤算,但什麽話也沒有和他說。


    越野車在村間土路上行駛了一個多小時之後,進入了一條鄉鎮公路,路況有所好轉,又提速跑了大概了一個小時,進入了省道。


    路上的車輛開始多了起來,岔路也多了。


    行駛了一陣子,前方道路上,出現了一塊綠色的路牌,上麵用圖文標示出了幾條信息——前方岔路,直行上高速通往雲都、右轉三十公裏淩雲市。


    前排的司機看到這塊路牌後,開始打方向盤,往公路右側變道。


    “直走。”


    這時,位於後座的劉洪突然開口說道。


    “直走就去雲都了。”前排的司機看著後視鏡說道。


    “去省軍區醫院。”劉洪顯然是有著自己的計劃,回答未經遲疑。


    “三百多公裏呢,時間來得及麽?”司機通過後視鏡看著洛陽的情況,覺得他恐怕堅持不了那麽久了,因此認為劉洪這命令有些扯淡。


    雲都是雲川的省會,醫療條件是要比淩雲這個地級市強很多,但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劉洪沒有說話,隻點了下頭,神色之中透露著一股不容辯駁的強硬。


    司機見他是這態度,也隻能服從命令,從新變道直走,行駛了大概十公裏,前方出現了一座收費站,等著上高速的車輛在收費口堵成了長龍,這輛三菱越野掛的軍方牌照,可以走特殊通道,倒也不必在這排隊,司機一打方向盤,朝著車隊左側拐了過去,正準備踩油門上高速,劉洪伸手拍了下他肩膀,說道:“在服務區停下車。”


    開車的司機也是無語了,後排那位兄弟都這樣了,怎麽你還老跟這耽擱時間呢?你跟他有仇不成?


    但劉洪軍銜壓了他不知道多少級,他也隻能服從命令,一腳刹車,將車停在了應急車道上,反正是軍牌,不怕違章扣分。


    “有什麽事,你說。”這名司機沒熄發動機,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回頭問道。


    “我有些渴了,去幫我買瓶礦泉水。”劉洪從兜裏掏了一張二十麵額的鈔票遞了過去。


    司機忍著想要發火的衝動,一推車門下了車,也沒接那二十塊錢。


    人命關天的時候,竟然還想著喝水,當官的他|媽的怎麽都是這麽一群玩意兒!


    他心裏罵咧咧的,但事情還是得照辦,朝著服務區的超市一陣小跑過去,剛到加油站路口,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關車門的聲音,他下意識的回過頭去瞅了一眼,便看到劉洪打開車門下了車,然後坐進了駕駛室,他還沒明白過來怎麽一回事,那輛沒熄火的三菱越野就打著轉向燈駛離了應急車道,從收費站預留的應急通道,上了高速。


    “這……”那名士官在深冬的寒風中淩亂了。


    愣了足足半分鍾,他才反應過來,然後渾身上下摸手機,發生這種事,肯定是要第一時間先聯係組織。


    但找了半天,卻發現四個兜裏空空蕩蕩,然後想起這次出任務之前,手機都給政委沒收了,無奈隻好繼續往服務區超市走去,看能不能找到一部公共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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