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宋萍果把所有菜都放進了鍋裏,所有鍋都放在了火上,然後脫力地倒在沙發上,尋覓了一下有沒有什麽可以打發時間的電視節目。


    然後她覺得比起在現在的電視節目裏扒拉出一個能看的,不如回歸人類最原始的社交活動——聊天。


    而且屋裏恰好就有個很好的聊天對象。


    “你別誤會,我們不是每個人都像雷丘那麽瘋的。”徐苒在談話開始之前為自己澄清,“一般來講,我們也很難跟得上她的思路。”


    “我懂,我懂。”宋萍果滿臉的心有戚戚焉,“雷丘一直就是現在這樣嗎?”


    “差不多吧?”


    有時候,時間會給人帶來難以想象的變化。


    成長聽上去似乎是個很漫長的過程,但有時候一個人想法和觀念的全盤改變隻需要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再不知不覺中就改變了曾經的一切。


    這其中也難免有例外。


    就像雷丘這樣的例外。


    根據徐苒的說法,雷丘當年在戲校的時候就是一朵特立獨行的奇葩,她和每個人的關係都不錯,但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腦袋瓜裏到底在想些什麽——包括他們敬愛的皮丘老師也不知道。


    平常的雷丘熱心仗義力氣大,樂於助人有禮貌,明人從來不說暗話,深受廣大男同學和女同學的歡迎——然而真的沒人知道她的腦袋瓜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她似乎沒有煩惱要傾訴,沒有不甘要抱怨,沒有青春期心事要說,她的人生好像就隻存在於舞台之上,從舞台上走下來之後,就不必再有更複雜的思想了,隻要吃吃喝喝,維持最低功耗。


    無憂無慮,沒有煩惱,隻要盒飯好吃就會拚盡全力,隻要吃飽肚子就可以興致勃勃地等待下一個角色。


    這麽多年以來,她從來就沒變過。


    “人生在世三萬天,開心一天是一天!”就是雷丘的座右銘。


    所以雷丘覺得拍戲最重要的是安全感,因為對她來說,安全感是個不必特意去爭取的東西,她隨時隨地都可以忘記舞台之外的一切。


    隻要不擔心餓肚子,雷丘什麽都不擔心。


    確實,和徐苒的交流讓宋萍果找回了和普通人交流的感覺,她們隨便閑聊了一會兒,等天色徹底黑下來的時候,雷丘回來了。


    “累死我了!”雷丘現在出入宋萍果家已經如同出入自己家,“那個龔逍也真是想一出是一處,我快給她折騰成腦震蕩了。”


    她一邊說一邊就整個人往沙發上一倒,趴在沙發上抬起頭看著宋萍果:“小蘋果,晚上吃什麽?”


    “晚飯沒有你的份。”


    “宋萍果,晚上吃什麽?”


    “有魚湯,還有香菇燜飯。”


    還沒等雷丘歡呼,敲門聲響了起來,宋萍果跑去打開門,看見門口站著一個身材瘦弱的快遞小哥。快遞小哥一臉欲哭無淚地問:“請問你知道你家對麵的人什麽時候回來嗎?”


    “我在呢!”雷丘在沙發上吼了一嗓子,“有我快遞?”


    “是的……”快遞小哥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您看您能不能找人幫忙搬一下……”


    雷丘和宋萍果到了樓下,這才知道快遞小哥為什麽會這麽為難。


    單元門口的地麵上,擺了三個巨大的板條箱。都不用去聞其中散發出的水果芬芳,雷丘就知道三個板條箱裏肯定裝滿了從老家寄過來的蘋果。


    “哎呀……都叫他們不要寄這麽多了,又花這麽多快遞費……”雷丘說著就若無其事地從地上搬起一個箱子扛在肩膀上,“蘋果,你也幫我搬一個吧,我帶你分一箱。”


    宋萍果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接受了蘋果這個稱呼。她雖然沒有雷丘力氣那麽大,但也是廚房裏能單手甩鍋樓梯上能搬整箱盒飯的人,稍微喘了一口氣,也把箱子給搬了上去,上樓梯之前她回頭招呼了一聲愣在原地的快遞小哥:“剩下一個你搬得動吧?”


    快遞小哥目瞪口呆。


    宋萍果把三個板條箱和她的食材一起堆在牆角,從裏麵拿了幾個蘋果出來擺在桌上:“先削幾個來吃吃?”


    雷丘用力點頭,眼睛發亮。


    被師父皮丘看中帶去學戲的時候,雷丘才小學剛畢業,她對京劇唯一的了解就是語文書上教過的生旦淨末醜,還有語文書上那篇梅蘭芳為了鍛煉眼睛天天看鴿子的課文。


    她還不知道自己就有那樣一雙眼睛,像是在追逐空氣中一隻無形的飛鳥,帶著天賜的靈動與狡黠,清澈地倒映出每一種情緒。


    在不演戲的時候,雷丘喜歡盯著同一個地方看。她要麽忙於吃東西,要麽忙於揣摩角色,要麽就忙於發呆。


    現在她就盯著宋萍果正削蘋果的手。


    宋萍果的刀工精湛,這一點大家都知道的,怎麽說她也算是半個專業廚師,以後盒飯賣不下去了還要回家繼承飯店——相比之下雷丘雖然說戲演不下去就回家種蘋果,但她其實並不會種蘋果。


    在廚房裏的時候,宋萍果有她慣用的刀,銀色的道具箱在外行人看來充滿了業內人士的氣息。那種小兔子圍裙和裝蘋果的頭巾無法帶來的業內人士的氣息。


    削蘋果的時候,她用的就是超市裏九塊錢一把的普通水果刀。


    宋萍果一手的大拇指稍微壓著接下來要被削到的位置,控製著蘋果在手中轉動的方向,水果刀不帶半點停頓地繞著蘋果走了一圈又一圈,削出來一條長長的蘋果皮,和一個表麵十分光滑的蘋果。


    在去拍《故人猶唱》之前,雷丘跑到橫店來的唯一目的就是趕緊演個說得過去的配角,實現一下爸媽能在電視裏看到自己的願望,但是拍著拍著,雷丘覺得自己開始體會到演電視劇的迷人之處了。


    當她站在舞台上的時候,她必須讓觀眾能看得清她的動作,感受到她的情緒,再隱忍的表演也要帶上一點誇張。但是現在,攝像頭忠實地記錄著每一個細節,從眼神到動作,從動作到神態,都將會被觀眾盡收眼底。


    這無形中是一種壓力,不過對於雷丘來說,這是讓她更加興奮更加躍躍欲試的好事。


    單思言是個性格張揚尖銳的人,初期她處處都護著溫和軟弱的弟弟,而隨著弟弟一步步地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帝王,她的性格也在發生變化。到了整部劇後期,單思言就是一個沉默隱忍的謀士形象。


    雷丘覺得,《故人猶唱》從一開始就將人物的成長視為非常重要的元素,幾乎沒有人物是從頭到尾一成不變的,細膩的心理變化描寫是這本書最吸引人的部分之一,然而到了要拍戲的時候,這就有點難為演員了。


    拍電視劇總不可能按著劇本的順序一路順下去,沒準兒上一場單思言還在長廊上鼓動弟弟出兵平亂,下一場單思言就得在這個長廊上勸好友放下對單謹修的成見,一會兒要氣勢十足的指點江山,一會兒又要放低身段來懇求……要在這種條件下展現出角色循序漸進的成長,很有難度。


    難不倒雷丘就是了。


    每個角色都像是一個還沒削皮的蘋果,她就是刀刃,不能因為自己的笨拙而削去太多的果肉,就像宋萍果說的,要把刀刃變得圓滑靈活,順著蘋果的形狀果斷地削過去。


    這是一個和話劇有著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世界,雷丘現在還看不清這個世界的全貌,她隻知道自己肯定會喜歡這裏。


    “原本呢,我是想拍完故人猶唱,就回話劇團去的。團長老是打電話和我抱怨說團裏缺人,讓我有空一定要回去。”雷丘啃了一口手上的蘋果,“現在想想真的還挺好玩兒的,等拍完之後我得問問龔逍也她還想翻拍什麽小說,我給她拍去。”


    《故人猶唱》的劇組當初被雷丘戲稱為草台班子,但這個草台班子的表現居然出乎意料地好,用夏一鳴的話來說“這部電視劇除了你們龔頭兒腆著張大臉在桑枝旁邊晃來晃去的那幾段,基本上挑不出毛病來”。


    後來雷丘仔細一琢磨,龔逍也表麵上看著不靠譜,但她是有幾分識人之才的。


    而且她選的導演夏一鳴的審美也比較達標,不至於把架空古風小說給拍成淘寶爆款混搭玄幻風,用有限的條件踏踏實實地講好了一個故事,有幾次作者百裏茗也來現場看了看,拉著桑枝就要合影,說桑枝就是她寫的時候腦海中出現的那個方澈,她從此要當桑枝的粉絲。


    然而她看見雷丘之後,就隻稱讚了雷丘的演技,沒要合影也沒握手。


    雷丘稍微安慰了一下自己,覺得可能百裏茗就是偏愛方澈這個角色吧。


    過後她忍不住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呐喊:“我真是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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