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為天下。”


    我直了直僵硬的身子,緩緩起身,含著悲然可笑的目光望著她,“為何定天下要犧牲女人?”說罷,我轉身而去,沒有再回頭。


    疾步而行,漸漸遠離空明堂。徘徊過羊腸小徑,望柳綠青煙,水波蕩漾,殘絮散落在我的發間,我伸手去接那點點柳絮。突然間我止住了步伐,靜慧師傅怎會有如此大的膽子同我說下“了卻塵緣,淡看世俗”這句話?是祈佑,一定是他授意靜慧師太這樣對我說,美其名曰是“為天下”,實際上還是為了他自己的私心,借他人之口讓我放棄一切。如今他竟也要這樣對付我了嗎?如果這真的是祈佑的目的,那我就更不能放手了。


    狠狠丟下手中的柳絮,我轉身朝空明堂而去,若我沒有猜錯,此時的祈佑定然在空明堂,他就躲在那簾幕之後聽到了一切。既然他已經聽到了一切,我已經再沒什麽可顧慮的了。有些事情,是要自己親自去解決的。


    我躡手躡腳地再次進入空明堂的小院。不出我所料,裏邊傳來隱約的談話聲,我悄悄躲在空明堂外的石柱後,側耳傾聽裏麵的聲音。我的心漸漸沉入了穀底,果然是祈佑與靜慧師傅的聲音。我沒有想到,這又是一次預謀,納蘭祈佑,你又一次欺騙了我。


    我無力地癱靠在冰涼的石柱上,唇邊再次勾勒出自嘲的笑容,其實,世上最傻的女人就是我馥雅。我還如此自負,自認為能與祈佑鬥。我果然是比不上他嗬。


    “‘了卻塵緣,淡看世俗’,為何要對她說這些?”祈佑的聲音夾雜著濃烈的憤怒之聲。


    “貧尼也是再三考慮才說出這番話。皇上,貧尼看見了雅夫人的心,早已經被人傷得傷痕累累,這是她唯一的退路。若非如此,她永遠無法放棄心中的仇恨,將來……她必為心魔所折磨,痛不欲生。”靜慧師傅的聲音格外誠懇,“況且,皇上聽見了她對您的恨,您還放心將她留在枕邊?”


    “靜慧師傅,你錯了,其實我一直心如明鏡。”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早就知道如今馥雅對我的恨,自那日她狠心地用死鱔毒殺了莫蘭,我就知道,她的恨一直存在著。”


    聽到此處,我不禁打了個寒戰,他知道莫蘭是我害的?他知道?我的思緒突然閃現出那日祈佑緊緊擁抱著我,焦急地說“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吃鱔魚”。


    “心婉,陸昭儀,鄧夫人,她做的一切,我都沒有去追究,隻因那是我欠她的。終身不孕,是我給她最大的傷害,一輩子都還不完。但是,我依舊要冊封她為皇後,這不僅僅是對她的虧欠,更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承諾。想用愛與包容來淡化她的仇恨之心,更想將所有最好的都給她,但是,我擔心,再也不能進入她的心底。”祈佑的聲音有些哽咽。


    “皇上,如今正是烽煙四起之時,您不能將心思再放在兒女私情之上了。為了天下,貧尼請您放手。”靜慧師傅語氣中夾雜著焦慮,“您是明君,您應該兼濟天下,您的責任是統一天下。百姓再也不能承受連年來的戰爭,天下再也不能四分五裂了。”


    “我很後悔。”


    “後悔什麽?”


    “篡位奪嫡。曾經以為那個皇位是我永遠無法放下的一個夢,可事到如今,我累了。為了坐這個皇位,我弑父,弑母,殺兄,利用我最想保護的女人,隻為了鞏固這個皇位,為了這個皇位真的犧牲了太多太多……就連我心愛之人也對我懷著仇恨之心。”祈佑的聲音如狂風驟雨來得那般猛烈,激動地嘶吼著,“這一切隻為了這個皇位!隻為了這個皇位!多少次我想丟棄這個皇位,帶著馥雅遠走天涯,過著神仙眷侶的日子……但是我不能,因為我是皇帝,我對亓國有責任。”


    “貧尼一直都知道,您是個好皇帝。”


    我更是不可置信地捂著嘴,他原來,一直都知道。


    ——不要將朕對你的容忍,變成你欺淩後宮妃嬪的資本。


    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所以他才會對我說這樣的話,原來他一直都知道我在後宮的所作所為,而且一直都在包容。


    淚水終於無法克製地由眼眶中滴落,灼燙了我的臉頰,最後滴在手背。既然他都知道,還要留我在身邊,既然他知道我想危害他的江山,還是要留下我,甚至要封我為後。封後……隻因,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承諾。


    ——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名分,我要你做我納蘭祈佑名正言順的妻子。


    ——九五之尊也是凡人,他也向往天倫之樂。


    捂著嘴的手悄然垂下,我邁步由石柱後走了出來,帶著淚水與哽咽,我問:“這些話,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


    二人驀然側首朝我望來,眼中皆有著驚訝。我一步一步地朝祈佑走了過去,淚水滴滴滾落,蒙矓的目光怔怔地盯著眼眶中帶著淚水的祈佑,“如果,這些話你能親口對我說,或許現在的我就能少恨一些。可是,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從來沒有。”


    “馥雅……”他動情地輕喃一句,溢滿眼眶的淚水悄然滑落。


    “阿彌陀佛。”靜慧師傅緊緊握著手中的念珠,“皇上與夫人之間似乎存在著很多難以解釋的誤會,貧尼隻想說,若一對相愛之人不能敞開心房,午夜促膝長談,那是一件很悲哀的事。”她歎息連連,“希望此刻,你們能放下一切,將心中所想道出。”


    她深深鞠了個躬,轉身離堂,揭開簾幕走了進去。


    空蕩蕩的大堂之中唯剩下我與祈佑,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對視著,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水波透明碧如鏡,殘陽鋪水玉塵塘。


    我與他再次泛舟湖上,黃昏日暮斜暉如火,鋪在我們身上,將半個身子染紅。他說,一直都想再次帶我來到這兒,想與我並肩去看那兩株由我們親手種植的梅樹。我的心情有些悵惘,悲涼,腦海中閃過的是那七日的平淡生活,若要說真正的快樂,唯有那短短的七日而已。


    在湖麵之上,祈佑並沒有動手劃槳,而是靜坐不動,任風將水麵卷起陣陣漣漪,蔓延至遠方。我們倆都垂首睇望著水中的倒影,沉默了有大半個時辰,依舊相對無言。夏末的暖風徐徐而吹,我們的小舟始終徘徊在湖中,始終到不了岸邊。


    “靜慧師傅說得對,若一對相愛之人不能敞開心房,午夜促膝長談,那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仔細想來,我們真的從來沒有真正交過心,曾經覺得自己很失敗,從來都沒有真正走進你的心底,但是後來,我了解了,你的身上永遠都留著那道防線,那道防線沒有任何人能夠逾越介入,包括我。”最先開口說話的是我,永遠都是我。他從來都不會主動對我交心,除非我對他質問,否則,他永遠都是那個被動的人。


    “我以為,你都知道的。”他由水中的倒影瞧向我,直視我的眸,聲音中有淡淡的苦澀。


    “是的,我都知道。”我好笑地點點頭,他這話說得對,我一直都知道的,“但我等待的是你親口對我說。”


    我用力揮手,打破了平靜的湖麵,更將我們二人的倒影打碎。水花濺起,濕了我的袖,也濕了我的發,“那次我因為你的利用而逃去昱國,可沒想到又被你抓了回來,你用七日的平凡生活想將我留下,可是我沒有留下。不隻是因我有連城的孩子,不止是因我對連城有深深的愧疚,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我頓了頓,才道,“那七日,你確實對我很好很好,但是你對我的好隻會將我推得更遠。七日,我一直在等,等你親口對我解釋皇陵下毒之事,但你始終沒有開口對我說起隻字片語,說明你還是不相信我。”


    他的身上也濺到許多水漬,點點落在他的臉上,他未伸手去抹擦,而是很認真地在聽我說這些,然後深沉地給了我一句,“我以為,不用我解釋,你能理解的。”


    “是,我都知道。”我的心一窒,一股惱火之氣湧上心頭,我狠狠地拍打了一下湖麵之上的水波,湖麵剛恢複的寧靜再次被打破,我的全身已經濺滿了殘珠,我激動地朝他吼著,“每次你利用完我之後,就說‘對不起,我會補償你的’,你不知道,在我眼裏,這句話是對我莫大的侮辱。你以為我要的是補償嗎?不是,我想要你的解釋,我想聽你對我說出你的苦衷……雖然那苦衷我知道,但是我想聽你親口說!”


    “為什麽不問?”他的臉色漸漸浮現出迷茫,殤然,不解。


    “問?你要我拿什麽顏麵去質問那個我最愛的男人?”原本蜷曲而坐的我倏地由舟上起身,低頭俯視著依舊靜坐的他,“問你,為什麽當初你們狠心地對我下毒?問你,為什麽口口聲聲說愛的男人要利用我去鞏固皇權?你告訴我,情何以堪?我是個公主,請你讓我給自己留下那最後一絲驕傲好嗎?”酸澀的淚水襲上眼眶,一層層霧氣迷蒙,我再看不清他的表情,真的好模糊。


    他似乎動了動口,我黯然地打斷而接下,“就像那日在長生殿發生的一場變故,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故意推開我的。而你也明白,我早已經知道。但是你沒有解釋,你隻是再次對我說‘對不起,我會補償你’,對,你的補償就是讓我做皇後。那時,又一次讓我感受到自己被你侮辱。我的孩子,換來的竟隻是皇後之位,你知道的,皇後之位我從來不稀罕。”


    淚水無聲無息地滑下,淚痕蔓延,我的聲音愈發地顫抖著,“而剛才,我在空明堂所聽到的話正是我一直想要你親口告訴我的話。如果,那一番話在半年前你能親口對我說,或許……我對的你恨就不會來得如此洶湧猛烈,更不會折磨得我痛不欲生,讓我踏上了那條不歸之路。”


    祈佑緩緩站起身,與我麵對麵相望,他的表情是痛苦,自責的,眼眶也是紅紅的,他在那一瞬間似乎老了,更滄桑了。


    他問:“如果現在,我再對你說,還來得及嗎?”


    他懇切的表情讓我一怔,這個表情是信任、不悔,與當年的漢成王一般無二。他由窗口攀爬而入,他對我說“所有計劃,停止”,是的,那是久違了的表情。自他登上皇位之後,再沒對我露出過此等表情,如今再見,我的內心洶湧澎湃無法止住。


    我用力咬著下唇,沾了水漬未幹的手緊緊握拳,盯著眼前的他,許久都不說話,直到舌尖感受到那濃濃的血腥味,我才鬆開了緊咬著的唇,仰望蒼穹,大雁飛過。我悠悠開口吟道: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


    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


    情知此後來無計,強說歡期。


    一別如斯,落盡梨花月又西。”


    娓娓念罷,四周隻剩下微波蕩漾,潺潺水聲。天色漸晚,風勢更大,這才將我們的小舟吹至岸邊。他率先上岸,後朝我伸出厚實纖長的手欲拉我上岸。我盯著他的手半晌,終於選擇將手交到他手心之中。我們的手都很涼,交握在一起卻更顯冰寒透骨。


    踩著濃濃的野草,清晰的泥草味闖入我的鼻間,我的心情由最初的緊繃而逐漸放開,僵硬的步伐漸漸放開,隨他一步一步地朝那曾經有著屬於我們七日回憶的小竹屋走去。夜風拍打在我們身上,將衣袂卷起,衣角飛揚,他伴著我的步伐,緩緩而行。他遙遙望著初露頭角的明月被烏雲遮蓋著,散落在頸項的烏黑發絲隨風微微擺動,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而今才道當時錯,會晚嗎?”


    他見我沒說話,便苦澀一笑,看在我眼裏竟有那絲絲的疼痛,以及莫名的傷感。我動了動嘴角沙啞地說道:“不晚。”


    聞我此言,他淡淡地勾起了一笑,終於將沉著的臉鬆弛而下,不疾不徐地對我娓娓道來,“就從那日雲珠死後說起吧……”


    “將雲珠推出去頂罪我也於心不忍,但是沒有辦法,祈星知道得太多。直到那日我查到,祈星一直在民間四處尋訪那位幫你易容的神醫,想用這件事與包藏沈家之女的罪名來對付我。你知道,祈星已經不得不除,所以我利用你到天牢,將他逼死。


    “其後杜家在朝廷為禍,後宮由杜莞把持,朝廷由杜文林掌控,這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我知道,要打壓杜家必須從杜莞身上下手,逐個擊破。原本我打算利用靜夫人來對付杜莞,可是我發現她與弈冰竟私下有染,還懷了一個孽子,我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事到如今,我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再去找尋一個對皇後如此仇視,又有足夠的智慧與杜莞鬥的女子,不得已,我選擇了你。因為雲珠的死,你早對杜莞有恨,所以我順水推舟,用皇陵下毒之事將你的仇恨點燃。更為了名正言順地給你寵愛,我選擇由你來揭發靜夫人與弈冰的奸情。可是我沒有想到,你對他們手下留情了,那一刻我就知道馥雅始終是馥雅,你的心不夠狠。正好,那日你為我推薦了一個叫尹晶的女子,她的氣質高傲脫俗,頭腦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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