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坐。”


    我安然坐下,靜靜地等待著連曦的到來,心中也暗生疑惑,連曦要見我為何要在鳳闕殿?


    連曦在眾位奴才簇擁之下進入鳳闕殿,我立刻想起身,但是我看見他的身後還跟隨了許多官員,又安靜地坐了回去。在偏殿,我能一覽連曦臉上的表情,也能聽到那批官員的說話聲,隻可惜,我在偏殿,那批官員根本看不見我。


    “皇上,您快下令將亓國一幹餘孽皆斬首示眾吧。”


    “對啊,皇上,您還在猶豫什麽呢?”


    “難道皇上您想要縱虎歸山?皇上可知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為保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基業,定然要毫不猶豫地將他們悉數斬殺。”


    ……


    聽著他們皆一致請求連曦將祈佑等人斬殺,我在心中暗暗一笑,難道連曦要我來隻是為了聽這樣一番話嗎?他認為我會怕死嗎?與祈佑死在一起我此生無憾了。


    “夠了,你們給朕滾出去!”連曦憤然一聲怒吼響徹整個大殿,眾官員窸窣地跪了滿滿一地,“皇上息怒!”


    連曦緩緩吐出一口涼氣,用力平複著心中的怒火,“你們上的折子,朕會斟酌著考慮,都出去吧。”


    “是。”


    隻聞腳步聲漸遠,連曦已朝我走來,眸子含著久戰未褪去的滄桑痕跡。我立即起身向他跪行了一個禮,“參見皇上!”如今我已是階下囚,連曦卻已是一統天下的帝王,我該對他行拜禮的。


    連曦站在我跟前,也沒有讓我起身,隻是問:“你看見那些奏折了嗎?”順著他手指向的地方我望了去,在赤金的龍案之上擺放著堆積如山的奏折,隻聞他繼續道,“全是要求朕將亓國餘孽斬殺的奏折,你說我該如何?”


    “皇上是天子,您有自己的想法與主張。”對於他這樣的問題我隻是避而不答。


    “為何不求我放了你們?或許我會考慮……”沒待他說完,我便一下打斷,“皇上,您做出任何決斷,馥雅決不會有任何怨言。”


    “我以為你會求我的。”他負手而俯視著我,眸子中閃現出讓人異常有壓力的亮光。


    我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淡笑,毫不避諱地迎視著他。“納蘭祈佑決不會卑微地乞求敵人放他一條生路,他的女人更不會。”


    連曦先是一怔,後是大笑,笑得瘋狂,“好一個納蘭祈佑的女人!在我將你送還給納蘭祈佑之時便說過,我會將你重新奪回來的。還有我們之間的承諾,你忘記了嗎?如今昱國生,你必須與昱國同生。”最後一句話說得堅定不容置疑,我的心卻漏跳了一拍,“不,我若要死,你絕對無法阻止。”


    “又是為了你的納蘭祈佑嗎?多年前為了權力險些要了你的命,而今你卻還要陪他一同死,我真不敢相信世上怎會有你這樣……好的女人!”


    我聽到他原本那個“傻”字想出口,卻改成了“好”字,笑出了聲,其實我本來就是個傻女人,“在這場仗之前,我就對他承諾過,生亦同生,死亦同死。祈佑這輩子已經什麽都沒有了,我不能再棄他而去。”


    他淩光一閃,嘴巴勾勒出嗜血的弧度,“你相信嗎,我會讓你來求我。”


    “連曦,何苦呢?戰敗之後我與祈佑雖然沒有說過同死之語,但是我相信,在心中我們早已經作出了決定。既然不能陪他一同俯瞰江山,那便一同共赴黃泉。”


    “你什麽都不用說了,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若三天之後你沒有求我,那我便成全你與祈佑共死。”


    看他說得如此有把握,我的心咯噔一跳,他又想要做什麽……不,現在連曦不論再做什麽,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踩著沉重的步伐,帶著忐忑的心緒重新回到了天牢,還記得離開鳳闕殿的時候初雪撲了上來,緊緊摟著我的腿哭了起來,“母妃,不要走,初雪不要母妃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不要走好嗎,和初雪和二叔在一起好嗎……”


    看她痛苦的樣子,我於心不忍,卻還是推開了初雪,“對不起,初雪,母妃愛的男人還在等我回去。”沒有絲毫的猶豫,我轉身離開,身後傳來初雪肝腸寸斷的聲音。我強忍著沒有回頭,自己卻落淚了。


    連城,對不起,於你的愧疚,來生再報。


    恍惚間,我在天牢中竟也聽到了女孩的哭聲,初雪?不會的,這並不是初雪的哭聲。帶著疑惑,我被送進了牢中,眼前的一幕卻讓我愣住。原本空空的天牢內竟多出了許多人,被擠得滿滿的。


    而女孩的哭聲出自於蘇月懷中的孩子,淚水蔓延了麵頰,嗓音也微微地嘶啞著。我一怔,這難道就是慕天的女兒,蘇景宏的孫女?


    目光一掃,其中還有祈皓、蘇姚,與他們的兒子納蘭亦凡。還有眾多官員的家眷,年幼的孩子,年邁的父母,樣子狼狽,好不淒慘。


    嗬,我怎麽沒有想到,亓國戰敗,滿朝官員皆是昱國的俘虜,這麽多人即將麵對的將是死亡。隻是沒有想到,連曦竟然連孩子與老者都不放過嗎?我終於明白,為何連曦那麽肯定我會求他……但是,馥雅不願再心軟,想自私一次。


    我重新坐回祈佑身邊,他伸出結實的手臂將我攬入懷,仿佛怕一鬆手我就會消失一般。我以為他會問連曦找我做什麽,但是他沒有問,隻是緊緊擁著我。


    “怎麽不問我和連曦說什麽了?”我微微仰頭望他,額頭抵上了他的下顎,胡楂刺得我有微微的疼痛與酥癢。


    “重要的是你回來了,其他的都不再重要。”現在的他的情緒比起初進天牢的時候好了許多,笑容也漸漸有了,隻是眼底的落寞卻掩蓋不住。


    收回視線,我倚靠在他肩窩上,驀然緊閉雙目,耳邊傳來的卻是蘇景宏苦澀的笑聲,“她的名字叫展語夕嗎,多好聽的名字。倒是外公連累了你們呀,要你們陪著一同赴死。”


    “父親,不要這樣說。作為蘇家的後人,我們感到非常光榮。咱們是將門子弟,絕不會在死亡麵前流露出一絲絲的恐懼。”此話是蘇姚所說,聲音鏗鏘有力,其言語間的氣勢堪比男兒。


    “可是我們不想死啊!”突然一個聲音闖了進來,整個天牢中一片沸騰,嗚咽之聲源源不絕地傳來。


    “我父親母親都年邁了,他們沒有罪啊,為何要他們陪著我死……”


    “我的孩子才四歲,他什麽都不懂,真的不想連累他……”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啊……”


    我又將頭朝祈佑肩窩埋深了幾分,不敢睜開眼睛望此刻淒涼的景象,手不自覺地緊攥著祈佑胸前的衣襟,竟想起了杜牧那首《題烏江亭》,禁不住脫口喃喃道:“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


    “馥雅,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祈佑驀然一怔,音量提高了許多,但是在天牢那嗚咽嘈雜之聲中顯得異常低微。


    我不答,低聲笑問:“如果,你能逃過此劫,會卷土重來嗎?”


    “有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江東子弟今雖在,肯為君王卷土來?”他隻用了王安石的《烏江亭》來回答我的一問,“馥雅,我若為項羽,定然也是選擇在烏江自刎,決不過江。”


    終於,我睜開了雙目,含著絲絲淚水凝望著他,“那我可會是你的虞姬呢?”


    祈佑深深地與我對望,片刻間無言,突然他搖頭道:“不,你若能保全性命,不要陪我離開。我沒有資格拉著你與我陪葬,這輩子我欠你太多了,不想到最後仍舊要欠你。”


    我黯然垂首,握住他冰涼的手,隻是笑,卻不說話,心中是五味摻雜,祈佑忘記了當初我說過“生亦同生,死亦同死”嗎?他若走了,我哪能獨活在世上?


    “哭什麽哭!”蘇景宏憤然怒吼,帶著血絲的目光掃過周遭哭泣的男女老少,“都是一群懦夫,哪配當我亓國的子民?”


    “父親,算了,每個人都他自己的選擇。”展慕天的一句“父親”讓蘇景宏臉色陡然軟化而下,目光閃著淚水,“你……你叫我父親?”


    “這句‘父親’我已經欠著許久了,如今都到此地步了,再不還上,怕是要終身遺憾。”展慕天隔著天牢間的縫隙,握住蘇月的手,含情脈脈的溫柔藏著無限情意。


    原本淚流滿麵的蘇月破涕為笑,單手回握著慕天的手,另一手緊緊擁抱著懷中的孩子,“父親,月兒早就對您說過了,慕天不是你所想象的獨攬大權,欲禍害朝廷。您可信了吧……”


    “傻丫頭,爹早就知道了,隻是拉不下老臉去與他和好……”蘇景宏歎息著,終於對展慕天也是放寬了心懷,蘇家人突然笑了出聲,其樂融融,在天牢中竟也能看到這樣的景象。蘇景宏好福氣,兩個女兒與女婿,還有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在死之前竟然能得到這份安慰,真的死而無憾了。


    一想至此,我的淚水悄然滑落,眼前這樣的景象讓我羨慕,不,說妒忌似乎更為恰當。祈佑似乎看出了我為何而哭,撫過我的發絲,輕柔道:“別哭,你還有我。”


    強忍多日的心痛與淚水瞬間湧出,我撲向他的懷抱,放聲大哭起來,我的哭聲與眾多嗚咽之聲夾雜在一起顯得很渺小,我便可以不用理會他人的目光,放聲大哭,“為何人總是在即將失去之時才懂得珍惜,才懂得放手……”


    這是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此後我一直呆呆地靠坐在冰涼的牆角邊,嘴角時不時勾起一抹令人無法察覺的嘲諷之笑,與祈佑一同沉默,一同望牢中那淒慘的景象。


    三日後,我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祈佑,馥雅的心永遠隻屬於你一個人。”祈佑似乎意識到什麽,迷離的目光恢複了往日的犀利,凝望著我的眸仿佛能將一切看透。我堅定地回視著他那幽若寒潭,深冷難測的目光,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說,但是卻不知從何說起。


    那短暫的安靜迎來一聲聲催心的步伐,空氣中凝結令人屏息卻緊張的氣氛,“辰妃,皇上讓臣來接你。”


    牢中之人皆側目望著祈殞,包括祈佑。


    聽祈殞那語氣,連曦讓他來接我……聽這語氣似乎肯定了我會去求他一般,但是不得不說,連曦真的很了解我。


    我當著眾人的麵起身,看見了蘇景宏的疑惑,展慕天的驚愕,蘇姚的奇怪,祈皓的不解,蘇月的迷惘……唯獨祈佑的臉上如寒冰,目光毫無溫度。


    他那份冷漠刺痛了我的心,他一定是在怪我,怪我背棄了生亦同生,死亦同死的誓言。但是,馥雅隻能做到這些,因為馥雅不配擁有幸福,因為馥雅天生就是一個為他人做嫁衣的女子。


    “你是一個女人,承受過亡國,複國,救國,你還想要承受什麽?”在我一腳還未邁出牢門之時,祈佑低沉的聲音傳來,聲音飄忽虛幻,讓我整個身子都僵在那裏,扶著牢門鐵杆的左手多用了好幾分力氣。


    “馥雅命該如此,怪不得他人。”


    “若你隻是為了救牢中所有人而離去,我勸你最好不要,沒有人會感激你。”


    牢中之人聞祈佑之言才意識到我為何要離去,跪著匍匐在鐵欄邊,用那一雙雙乞求期待的目光盯著我大喊,“夫人,我們會感激您的,隻要您救我一家七口出去……”


    那一句句乞求的聲音響徹整個天牢,震耳欲聾。我緩緩回首,望著一臉陰沉的祈佑笑道:“你瞧,很多人在感激著我呢。”


    “雅夫人,你救這群貪生怕死之徒有何好處?”蘇景宏臉色一變,猛然朝我吼道,他的聲音蓋過了眾人乞求的聲音,“都給老子閉嘴,閉嘴!”他衝那群乞求我的人怒道,近乎於瘋狂。


    “蘇將軍,我救他們的好處就是能夠保自己的命,我也不想死。”這話說得堅定,對上蘇景宏與展慕天不可置信的目光,我巧然一笑。轉眸望著祈佑清冷的目光,“馥雅做不了虞姬,沒有勇氣在項羽麵前揮劍自刎。所以,祈佑你也不要自比項羽,輸了並不代表你之前所做的一切皆是枉然,像個平凡人一樣去過自己的日子吧。”


    緩緩後退幾步終於離開了天牢,而祈佑始終坐在牆角,一動不動地凝望著我離去,眼底帶過清臒的痕跡,麵容上的線條更添肅峻,眸子異常清冷……我的離去似乎與他沒有絲毫關係。但是我看見了他攥緊的拳頭,以及那由眼角緩緩滑落的淚,晶瑩剔透。


    我眼底的他漸漸模糊,離我也越來越遠,那份模糊卻清晰至極,深深的刺痛不經意地襲入心間。


    如果我知道,那會是此生最後一次見他,我定然會將他看個清清楚楚,銘刻在心,永不忘卻。


    我被領到了昭陽宮,一切都是再熟悉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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