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政;皇逖為太律,武官之首,掌武事;寧靜遠為帝都府尹,掌帝都之政務;白意馬解廌府尹,掌刑罰政令;華荊台為大司農,掌田地﹑戶籍﹑賦稅﹑俸餉及財政收支等事宜;風獨影為帝城都統,統領禁衛北軍,掌帝都的徼巡;南片月為禁中都統,統領禁衛南軍,掌皇宮的戍衛。


    偌大一個王朝,當不止他們七人,官員數以千計,但地位最高最緊要的官職已為七人分踞。同時,七人皆擁有一等大將軍封號;七人可攜劍麵君;七人可自由出入皇宮;還有當初的同住皇宮……已無須再細數其他封賞,隻此幾點便已可知皇帝對七人非比尋常的寵信。


    站在高處的人,從來萬眾矚目,亦是妒忌、攻擊的目標。


    一開始,以七將的功業授此封賞,倒無人非議,但時日久了,大家自然而然的忘記了七將為王朝流過的血汗,他們也看不到七將為國事辛勞,他們隻看得到皇帝的“厚此薄彼”,隻看得到七將的尊榮一身,隻看得到“最高的位置被七人所據”,所以他們妒忌、不滿。


    天下已太平,民生亦初複,不用再為征戰而苦惱,不用再為安危而害怕,他們如今要考慮的隻是自身的權益。他們要謀劃的是如何讓自己站得更高,如何贏得聖心、贏得百官的擁護,如何讓自己得到更多更大的好處,如何讓自己的家族更為昌盛,以及……太子該是哪一位?


    日子一日日過去,在王朝初興的同時,朝庭百官亦站住了腳根,為著各自的目的,為著共同妒忌的人,已自覺或不自覺的相互結交、幫襯,其中又以梁、陳、王、謝、鳳五家為最。五家之女皆為皇帝生有兒女,五家皆認為皇帝能有今日,自家功不可沒,雖則封賞之上,五家皆封侯爵,皇帝未有薄待,但在官職、皇帝的親近與信任上,遠不及七將。五家本就根基深厚,再加這些年的經營,在朝中已是隱然成勢。


    五家手段不一,互為爭鬥,目的卻是相同:既然不能子以母貴,那便就母以子貴。隻有擁有自家血統之人登上帝位,才能保得家族的百年昌盛。


    本來以七將之地位,五家莫不想拉攏,可五家亦很清醒的認識到,他們無法成功,七將隻與皇帝同心。非友即敵!況且隻要有七將盤踞朝堂,又怎會有自己的出頭之日!


    所以,人才濟濟,看似和睦平靜的朝堂,亦是暗潮洶湧。


    他們七人,風光的站在高處,卻是四麵八方,冷箭時襲。


    而自他們搬出皇宮後,各自建府置家,各有生兒育女,再加政務繁忙,可說除卻公事上外,私下裏八人已少有相聚。他們如今雖彼此心底友愛未變,可亦不得不承認,所關心的、所親近的人已越來越多,最重要的已不再隻是當初的八人。


    待得時日更久,或許便是漸行漸遠,情誼不再。


    這是如此的悲哀,卻又是如此的理所當然……無可奈何。


    “同心同德,永不分離。”安靜的書房裏,忽然響起風獨影輕輕的低語,“四哥,我們能守住昔年的約定嗎?”


    豐極胸口一窒,沉默許久,才以一種輕淡卻堅定的語氣道:“至今時今日,至來年他生,我們八人心意不變,又怎會分離。”


    風獨影聽得,麵上浮起一絲淡笑,就好像湖麵蕩開淺淺一道漣漪,轉瞬即消。“世事變幻,從不以人之意誌為主。”


    豐極默然。


    片刻,風獨影忽又道:“四哥,你何時會娶妻?聽說八弟已有了喜歡的人,或許就快成親了,到時候……”她的話在這斷了,隻餘下一聲淺淺歎息。


    那歎息裏的惆悵不舍,豐極懂得,因為他知道,她最重視的便是八人的情誼,而若真有一日八人漸行漸遠……


    “四哥陪著你。你不嫁,四哥便不娶。”他這般應承著。


    可風獨影聞言卻未有一絲歡喜之色,閉上眼,掩了滿懷的澀苦。


    “咚咚咚!”


    書房門被敲響的那一刹,兩人已同時斂盡一身情緒。


    “大人,將軍,大總管來報,午膳已備好。”


    石衍與杜康推門而入,正看得窗前兩人回首轉身,緋豔的海棠花前,一黑一白,仿若並生玉樹,姿容無雙,風華相匹。


    那一刻,兩名忠心耿耿的侍衛不由得都呆了呆。


    “先用膳吧,用過午膳我領你去看我新種的一株牡丹。”豐極引著風獨影往花廳走去。


    “哦?什麽樣的牡丹?那‘蒼碧蘭’四哥可有種成?”風獨影問。


    “這世間有什麽花是我種不成的。”


    “哈哈……”


    一、人間龍鳳3


    風獨影在豐府一呆便是大半天,直到黃昏時才離開。


    落日溶金,暮風徐徐。


    街上的行人腳步匆匆,街邊的攤販亦在收拾貨攤,一日辛勞後,人們紛紛往家趕去,家裏有婆娘準備的熱騰騰的飯菜,還有兒女在門前翹首等待,人來人往中,那些麵孔上都溢著一份安寧平愉。


    看著這番景象的風獨影站在街上微微發怔。


    朝堂上雖有明槍暗箭,朝堂下雖有煩憂難解,可是這些百姓終不再有戰禍之危,不再受流離之苦,他們紮根在這片土地上,安居樂業嫁娶生子,代代繁衍,終有一日這片曾經瘡痍的土地上會迎來繁華盛世。


    於是本來心緒低落的她,這刻不由心頭一暖,微有歡喜與欣慰。一時不想回府了,想在這帝城裏走走,看看這帝城的街道,看看這帝城的百姓。


    杜康牽著馬沉默的跟在她身後。


    一路走過,不時聞著飯香,匆匆腳步聲裏,還有父母呼喚在外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孩子們追鬧著往家奔去的聲音,鄰裏相互的招呼聲,甚至哪家夫妻吵架打罵孩子的聲音……很是嘈啐,可就是這些匯成了一曲太平樂。


    風獨影邊看邊走,心情慢慢變得平靜安然,隨意的走著,不知不覺中便出了城,到了帝都效外。


    漸漸的,目中所見不再是熱鬧的街道,曠野之外漸顯荒蕪,人煙亦稀少,遠處村莊裏有些房屋破敗不堪,路旁還有些殘垣斷壁向世人昭示著戰禍留下的痕跡。


    百年亂世讓這片土地變得貧瘠,也在這土地上的人們心頭刻下了傷痕,要這片土地再次變得繁榮昌盛,不是一朝一夕可做到,大東立國三年,正是百廢待興之際。


    風獨影站在路邊,隨意望去。


    緋紅的夕陽下,遠處有幾堵高低不一的斷牆,牆後有些人影與人聲,依稀可見嫋嫋白氣自斷牆後升起,想來是些無家可歸的流浪人於此落腳,將各人討來的撿來的吃食湊一起煮了,將就一頓晚飯。


    這些斷壁殘垣,這些炊煙人影,如此眼熟,就仿佛那些往昔,饑餓、疲累、悲苦日日相磨,瞬間心情再次沉重,目光一黯,不欲再看。她抬步欲離去,忽然聽得有歌聲傳來:


    “弁彼鸒斯,歸飛提提。


    民莫不榖,我獨於罹。


    何辜於天,我罪伊何?


    心之憂矣,雲如之何?


    踧踧周道,鞫為荗草。


    我心憂傷,惄焉如搗。


    假寐永歎,維憂用老。


    心之憂矣,疢如疾首。”[注○2]


    粗啞的嗓音唱著憂傷的歌,在殘陽暮色裏,更顯滄桑悲涼。風獨影腳下不由一頓,轉身望向斷牆那邊。


    歌聲休止時,那憂傷鬱氣卻縈繞不絕。


    “這位大哥何以唱如此哀歌?”驀然有一道男子嗓音傳來,如古琴低吟,沉厚裏帶出憐憫之情。


    “唉!”有人長歎一聲,從那粗啞的嗓音可知是方才悲歌的男子,“這位公子,你看那邊村莊,家家炊煙,家人滿屋,而我親人盡失,年已將老卻無家可歸,怎能不傷懷呢。”


    “哦?兄台的親人?”


    “都死了。兵禍裏我兄弟替我擋亂箭死了,饑荒裏我婆娘把糠餅給我吃自己餓死了。”那粗啞的男音更顯幹澀。


    “原來如此。”男子沉沉歎息,爾後卻又道,“那大哥就更不應該憂懷了。”


    “嗯?這位……公子,此話何解?”男子問道。


    “你的兄弟與妻子都為你而死,可見待你情義深重,你又怎能糟踏自己的性命沉溺於憂傷之中,這豈不有負他們相救之情。”男子聲音裏有著深深的憐惜與勸誡,“死者的死是為了生者更好的活。為了回報你的兄弟與妻子,大哥更應屏棄憂傷,好好活下去才是。”


    聽得那句“死者的死是為了生者更好的活”時,牆外的風獨影一震,心神微恍。


    牆內卻是一片靜寂,而後卻響起數聲冷誚的嗤笑。


    “這位公子說的話可真是漂亮!”


    “哼!更好的活?好好的活?說得可真是輕巧!難道我們不想活得好?你這等衣食無憂的貴人哪裏知我們的艱難!”


    “去去去!這裏可不是你們這些‘好好活’的貴人們來的地方!”


    斷牆裏數人陰陽怪氣的答話,那冷誚的聲音裏無不飽含著憤怒與不屑。


    “唉!”隻聽那粗啞男音再次響起,含著深深的無奈與絕望,“這位公子,誰人不想活得好,不想吃得飽穿得暖,不想有爹娘兄弟老婆孩子……可我們就是些一無所有的人,無論我們走到哪裏,都如陰溝裏的老鼠般,遭人唾棄,見者打罵,我們隻能活一日算一日,哪日裏死在了路邊也隻能喂了野狗落得屍骨無存,死後也隻能做個孤魂野鬼……”


    說到此處,那人聲音哽咽,想是再說不下去。而他的話亦勾動了許多人的心事。有的想起這些年的遭遇,頓指天罵地的抱怨不公;有的想起戰禍裏慘死的親人,不由嚎啕痛哭;有的想著日後無望的生活,兩眼木呆的望著那口漆黑殘破的瓦鍋,不言不語。


    他們這些人,吃了這頓,便不知下一頓,活了今日,便不知明日可還能看見日頭升起。


    聽著斷牆裏那一片罵聲哭聲,風獨影的思緒再一次飄向了往昔。當年她與七個兄弟何曾不也是過著如此日子,撿食他人丟棄的餿飯殘羹,與鼠蟲野獸爭半片腐肉,為討半個發黴的饅頭而被潑一身泔水……那些日子如今想來,依舊曆曆在目。


    她驀然揚聲道:“雖是一無所有,卻非無手無腳,與其整日自憐自怨,為何不憑己之力掙得衣食?”


    斷牆裏的人,嚎哭著,痛罵著,忽然間聽得這麽響亮的一句話,頓都怔了怔,然後便又是一通斥罵破口而出。


    “操他娘的!又一個站著說話不腰疼的!”


    “都是些個瞎了狗眼的東西來充他大爺的善人!”


    “外麵的是當朝的鳳影將軍。”


    “滾你個奶奶的!”


    怒罵聲裏,那道朗如古琴的男音便顯得格外的清晰,等到明白過來,斷牆裏頓時鴉雀無聲。


    而牆外風獨影亦是一愣,暗自奇怪此人何以隻是聽聲音便知是她,不過這男子的聲音亦有些耳熟。於是,她抬步往斷牆裏走去。


    “鳳……鳳……影將軍?”


    牆裏的流浪漢們一個個結結巴巴,隻因這樣的人物於他們來說太過高不可攀了,此刻竟然就近在眼前,而且他們還對她破口大罵,想至此,怎不叫他們惶恐慌亂。


    正手足無措時,便見一道白影轉過斷牆進來,緋色的晚霞鍍了她一身紅光,衣袖上金色的鳳羽在暮風裏飄拂,仿佛從天而降的鳳凰,周身華彩流溢,豔光懾人。


    刹那間,斷牆裏嘩啦啦跪倒一片。


    “小人拜見將軍!”


    那些流浪人一個個匍匐於地。


    風獨影的目光卻越過地上的人群,望向那唯一站立著的男子。那人年約二十五、六歲,身形頎長,高額挺鼻,容貌雖是及不上杜康的英俊,周身卻有一種遠勝杜康的卓然雅正的氣度,站在那群流浪人中更添鶴立雞群之感。


    “顧雲淵?你怎會在此?”風獨影微驚,反射性的便想去按一按額頭。


    風獨影喚出那男子名字時,其已端然一禮,雖則彎腰,卻不給人以卑屈之態,如鬆柏迎風時微微的一點頭。他抬頭時,眉峰微展,自然而然的眉宇間便溢出疏曠張揚之氣,“也如將軍這般,隨意走著就到了此處。”


    聽得這樣的回答,風獨影眉尖微斂,但也未再多言。移過目光,掃向地上那群惶然匍匐著的人,皆是衣衫褸褸,亂發汙顏。


    “都起身吧。”


    地上跪著的眾人微微抬頭,卻是不敢起身,目光悄悄往前望一眼,看見那亭亭玉立的身影,越發的自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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