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出人意料的戰爭讓人疲憊。


    所以,盡管東始修眼中浮現震動激烈的情緒,仿若下一刻便會瘋狂失控,可是自始至終,他隻是靜靜站著,看著風獨影,任千刀萬刀自心頭碾過,不曾有絲毫的晃動。


    而豐極,從他看到風獨影起便一直看著她,明明那麽近,近在咫尺,可又那麽的遠,如海天之隔,欲開口,可胸膛至咽喉如被烙鐵在滾烙著,痛得無法成言。


    那一刻,久羅山上,化作安靜的黃泉,窒息的死寂。


    六兄妹就那樣在那血色修羅場中站著坐著,直到天邊升起旭日,為這血色地獄鍍上緋色紅光,仿佛是天際灑落的佛光。


    豐極抬眸,仰望天邊血紅的朝日。一切都結束了……可煉獄之苦才開始。他恍然一笑,然後一頭栽倒在地。


    “四哥!”身旁的華荊台、南片月趕忙扶起他。


    皇逖飛身掠至,探過他的脈象後,抬掌運氣連拍數個穴位,才抬頭道:“內傷不輕,又氣血耗損過甚,回去需得調養數月,否則……”他沒有說完,輕輕歎息一聲。


    從小到大,最不讓人操心的是這個四弟,可有時候最讓人不放心的也是他。家族慘劇令他自責甚重,養成事事求全之性,太過苛刻自己了。就如今日,為保兄弟及諸將士,以一己之力對付術法遠勝於他的敵人,最後更是以命相搏迫得那人失足墜山,可他自身的損傷……卻也是陪了半條命了。


    風獨影跪坐原處,膝上枕著死活難料的久遙,遙遙看一眼昏迷過去的豐極,一瞬間鳳目裏霧氣氤氳,唇角卻微微一彎,浮一朵悲喜難辨的笑。


    沁涼的晨風拂過久羅山頂,傳送著一道冷徹威嚴的聲音:“傳旨:與鳳影將軍裏應外合蕩平久羅妖匪,收兵回朝。”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是久羅山頂最後的話語。


    下卷———江山都老?看鬢方鴉


    十、德音莫違1


    元鼎三年十月十六日。


    休整了幾日後,東始修即下旨起程返回帝都。


    這一戰,皇帝親率大軍掃除了久羅山頂住著的妖匪,頡城的百姓非常的感激他們的陛下,紛紛自發相送,直送出城外十數裏遠。


    行軍數日後,大軍隊伍裏的一輛馬車引起了士兵們的注意。


    許多天過去,卻不見車中有人出來,每日裏風將軍的侍衛杜康都要出入數次,可風將軍明明騎著馬在前邊呢。以杜康的身份,能得他侍候的屈指可數,可豐太宰雖是坐馬車,可他的馬車行在前邊呢,而陛下與其他幾位將軍也都是騎馬,就不知這輛車中坐著的是何人,要勞杜侍衛親自侍候。


    帶著這樣的疑惑,這日大軍紮營休息時,便有些士兵聚在一塊,猜測著車中人的身份,可大家誰也不知道,偏偏每次紮營林息時也不見車中之人下來,讓人好一窺真貌。


    士兵們猜來猜去沒個結論,也無人敢去求證,於是片刻便散了。


    當日,暮色朦朧裏,士兵們都圍著篝火用膳時,卻有一道人影悄悄的走向馬車,可是他才到達車窗前,正要拉開車窗看一眼時,身後傳來問話聲:“你在此幹麽?”


    那人頓時僵在那,一動也不敢動了。


    “轉過身來。”身後的聲音顯然是常年下令的,自有一種不容人反抗的威嚴。


    那人慢慢轉過身,忐忑不安的看著風獨影。


    風獨影鳳目冷冷掃一眼那人,看其模樣可知是一名十夫長,“回答本將!”


    那十夫長目光不敢與她相對,隻垂著頭嚅嚅道:“屬下…屬下隻是有些好奇……”


    風獨影神色未變,隻是眼眸裏閃過一抹光芒,看著那名十夫長,微作沉吟,然後平靜的道:“你想知道這馬車裏是何人?”


    那十夫長既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隻是垂頭站著。


    風獨影麵上浮起一抹奇異的笑容,“本將告訴你,這車裏的是久羅遺人。”


    十夫長一震,還不及反應,風獨影已冷聲叱道:“還不退下!”


    “是!”十夫長如釋重負快步離開。


    等那人走遠了,風獨影移眸看著安靜如無人的馬車許久,抬步離開。


    可才轉身,便見數丈外營帳前豐極悄然而立,顯然方才一幕盡收眼中,可他靜靜的站著,暮色裏如畫上一抹孤寂單薄的影子。


    風獨影心口一窒,無法抑止的疼痛再次襲來,一時隻呆呆站著,不能移動半步。自從久羅山下來,也許是無意,也許是有意,她不曾與大哥、四哥單獨相處過,亦不曾說過一句私話,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避開那件事。


    有腳步聲傳來,卻是杜康端著米湯與藥過來,這時候該喂久遙進食了。那日雖是救活了他,可一直昏迷不醒,每日隻能灌些春湯米汁。


    風獨影收回目光,轉過身,微揚著頭,走回自己的營帳。


    豐極看著她的背


    影遠遠消失,再移目看一眼馬車,然後吩咐:“石衍,備筆墨。”


    “是。”石衍應著,並將手中取來的披風披在豐極肩頭。


    一陣大風自營前刮過,吹得帳門嘟嘟作響,半空上遠去的風聲嗚嗚著,仿佛人的泣鳴之聲。


    “才十月風已這般冷了,今年的冬天看來要難過了。”豐極喃喃。


    “大人就別站在門口吹風,你沒聽大夫說你要好好調養啊。”石衍嘴裏說著,手也就順手把撩起的帳簾放下,一時阻了冷風灌進,營帳裏便顯得暖和了些。


    “我自己就是大夫。”豐極淡淡道一聲,然後走回帳中長案前坐下。


    石衍忙將筆墨紙硯取過來。


    豐極一邊提筆寫信,一邊問:“今日收到的三哥的信陛下看了後可有說什麽?”


    石衍道:“陛下說就照大人與寧大人安排的就好。”


    豐極筆尖微微一頓,然後繼續寫信,“一會你將那“紫芝雪參丸”給杜康送一瓶過去。”


    “大人?”石衍微有猶疑。這“紫芝雪參丸”乃是豐極自配的靈藥,總共也隻得三瓶,一瓶當年給了風將軍,一瓶這些年來幾兄弟受傷時用得也差不多了,這餘下的一瓶也要送那久羅遺人用?


    豐極卻沒有再說話,隻是垂眸揮筆,從石衍的角度望去,隻看得半張側麵,如玉無瑕,如玉冰涼。


    “是。”石衍心底輕輕歎息一聲。


    不一會兒,豐極寫完信遞給石衍,“以星火令傳回帝都。”


    “是。”


    豐極的信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寧靜遠的手中,而同時也有一側消息很快的傳入帝都。


    元鼎三年,十月二十三日。


    帝都皇宮。


    立冬後,百花謝盡,枯葉盡落,少了那些紅花綠葉的陪襯,便是富麗莊穆的皇宮也顯得有些蕭條,隻是靠北的“翠樾宮”裏卻依舊綠蔭蔭的鬆柏相擎,在微寒的初冬顯得生機勃勃。如今這宮殿已有了新主人,便是北國公主北璿璣,在皇帝封她為妃後,便將此宮賜給了她。


    自她入宮數月以來,除了此次出征,皇帝多數宿在她宮中,一時皇宮裏盛傳其有專房之寵,獻殷勤的巴結的頗多。換個人或許尾巴要翹上天去了,但北璿璣卻不恃寵而驕,待人接物禮數周全,與其他宮的妃嬪相處亦是謙恭和煦,既不與人太過親熱,亦不與人太過疏遠,就那樣不溫不火的,倒是有些超然的氣度。


    這日,北璿璣方用了午膳,正在暖閣裏讓一名懂棋的宮女陪她對弈,忽有內侍來報,說梁妃娘娘宮中有人求見娘娘。她微微一頓,放下棋子,“讓她進來。”


    “是。”


    不一會兒,一名年約二十出頭麵貌妍麗眉眼間帶著伶俐的宮女進來,懷中抱著數枝梅花。“奴婢蒲莘拜見北妃娘娘。”


    北璿璣抬了抬手,“免禮。”


    “多謝娘娘。”蒲莘起身。


    北璿璣目光掃一眼她懷中的梅花,口中卻道:“聽說梁妃娘娘得了風寒,可有好些了?”


    “回稟娘娘,喝過太醫幾副藥後梁妃娘娘的風寒已大有起色,今日梁大人入宮探病,娘娘已可下地與大人敘語了。”蒲莘答道,接著又道,“今日梁妃娘娘見宮中的“玉蝶梅”開了幾枝,便叫奴婢折了送給各宮的娘娘同賞。”說著她自懷中取出一枝梅花。


    “梁妃娘娘病好了就好。”北璿璣笑了笑,“這梅花倒讓梁妃娘娘費心了,回頭替本宮謝謝你家娘娘。”然後轉頭吩咐一旁侍候著的宮女,“你去取個花瓶來養著。”又對一旁侍候著的內侍道,“你去為蒲莘姑娘倒杯茶來。”


    “是。”


    待宮女與內侍出門,暖閣裏便隻剩兩人。


    北璿璣自榻上下地,慢悠悠的看似隨意的在殿中走了一圈,將門口窗前掃視了一遍,然後回身看著蒲莘,“可是有什麽事?”


    蒲莘點頭,輕聲道:“今日午時梁大人入宮,梁妃娘娘與他單獨相談,奴婢雖借送茶的機會近得門前,可也隻隱隱約約聽梁大人說“…籌劃好了……萬無一失…定叫陛下亦無法可施…”這幾句。”


    北璿璣眼中波光一閃,然後輕輕頷首,“本宮知道了。”說著自袖中取過一串粉紅的顆顆如小指頭大小的珍珠手鏈遞給蒲莘,“這你收著。”


    蒲莘趕忙推托,“這等貴重之物,奴婢豈敢收。”


    “這是本宮以前的舊物,不曾入冊,宮中也無人見過,你放心收著就是。”北璿璣淡淡道。


    蒲莘本還要再推托一下,可抬眸瞥見北璿璣神色,便接過了珠子,並跪下行禮:“那奴婢多謝娘娘賞賜。”


    不一會兒,宮女與內侍回來,蒲莘喝過一口茶便離去,轉往其他宮送梅花。


    北璿璣倚在榻上慢慢把玩著棋子,想著蒲莘方才的話。


    看來梁家是忍不住要行動了,卻不知這次到底抓著了什麽把柄,真這麽有把握?她慢慢想著,唇邊浮著一抹不可捉摸的淡笑。片刻,她扔開棋子,目光掃見宮女正捧著那瓶梅花在暖閣裏轉著,似乎想找一個最合適的地方擺著。


    紫白的梅花插在青釉瓶中,仿佛紅顏倚著鬆柏。


    “把這梅花放你屋裏去。”北璿璣吩咐那宮女道。


    “呃?”宮女怔愣,回頭看著北璿璣神色不似假話,忙屈身道,“是,娘娘。”


    十、德音莫違2


    元鼎三年,十一月初。


    東始修一行抵達帝都,百官出迎。


    相較於上一次北征的凱旋,此次久羅剿匪雖取得了勝利,但上至皇帝下至士兵,都顯得格外的冷靜。


    接受百宮的跪迎後,東始修即啟駕回宮,百官目送禦駕離去後亦紛紛散去。


    當夜戌時,梁鐸換上一身便服,坐一乘兩人小轎出門。轎子盡量自人少的街巷穿過,行了約莫兩刻鍾,到了一條僻靜的小巷。行進幽暗無人的巷子,然後轎子停下,但梁鐸並沒有下轎,而是坐在轎裏等著。


    片刻,又一乘小轎抬來,在梁府轎前停下,轎裏的人同樣也沒有下轎,小巷裏隻兩盞燈籠照幾尺微光,一片幽靜。


    “我的人已確認,那馬車駛到風府,從車裏抬進府中的男子便是風將軍從久羅山上救下的人。”梁鐸開口道。


    對麵轎中人沉吟了一下,道:“既然確認了,那後麵的事便請梁大人費心了。”


    “自然,這些我早已安排好了。”梁鐸道,“隻不過…”說到這他頓住,等著對麵之人接話。


    對麵轎中人顯然知道他的意思,道:“我自不會忘了我承諾,事後定舉薦梁大人為帝城都統。”


    梁鐸滿意的笑了,“今日找你來也不是為這事,隻是你我難得相會,所以想問問,下一步該是誰?”


    “太宰豐極。”對麵轎中人的回答幾乎是立刻的。


    梁鐸微微一愣,然後明白了,於是低笑出聲,“確實,先扳倒一個風獨影,我當帝城都統,便可掌握兵權:爾後扳倒豐極,你當太宰,主掌國政。如此一來,這帝都這大東還不盡在你我掌中,那時……哈哈哈!”


    對麵轎中的人顯然不似梁鐸忘形,冷靜的提醒道:“梁大人,雖一切皆如計劃,但還是小心謹慎為上,畢竟要妥當了眼前的,才能有後麵的。”


    “那是自然。”梁鐸收笑。


    “我先告辭了,明日就看梁大人的手段了。”對麵轎中的人道。


    “慢走不送。”


    對麵轎子抬起,很快便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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