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的取笑之色,急得脫口道,“那你方才又為何而哭?”


    久遙神色一斂,眼中又浮起悲傷。


    香儀頓時後悔失口,卻又不知要如何挽救,正為難時,久遙卻歎了口氣,道:“小姑娘,我哭自然是因為傷心。”


    “你……有何傷心的事?”香儀不由追問。看著對麵的人,如此年輕俊美,如此的尊貴不凡,又擁有風王那等絕世無雙的妻子,還有何不美滿的?


    久遙目光看一眼這韶華才露不識人間悲苦的少女,淡淡一笑,沒有回答,隻道:“看你手執紫笛,你是這宮中的樂師嗎?”


    香儀忙搖頭,“我……奴婢是聞音閣的侍女,名喚香儀,今年春才入宮的。”雖然入得宮了,可香儀對這種自稱還是甚為不慣。


    “喔。”久遙對香儀的稱謂並不在意,目光隻是凝在那管紫玉笛上。


    眼見他不說話了,於是香儀又道:“今日風王召南喬姑娘吹笛,奴婢是奉命將笛送回聞音閣的。”


    久遙聞言目光一閃,然後道:“你這笛借我一吹如何?”


    “當然可以。”香儀趕忙將紫玉笛送到他跟前。


    久遙接過竹笛,扯了衣袍輕輕擦拭,然後湊近唇邊,恍然裏,一曲《解憂曲》便破音而起。


    笛音流泄,如同山澗清泉,澄澈透亮,汩汩而流,淙淙而去,所過之處,百花爛漫,草木蔥蔥,顯得生機盎然,清曠怡神。


    香儀聽著,不由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實想不到方才滿懷悲慟之人竟可吹出如此清澈出塵之音。待一曲完結,她脫口讚道:“清微君你吹得比南喬姑娘還好聽。風王那般愛聽笛,若你吹與她聽,她定然歡喜。”


    久遙聽得這話不由得微愣,“風王愛聽笛?”


    自入青州以來……其實該說自他身體大好後,他與風獨影便是極少見麵,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避開對方,即算是同在這王宮裏,兩人也可十天半月不碰上一麵的,而憑以往他對她的了解,卻還真不知她喜愛笛音。


    “是呢,宮中那麽多樂師,獨有吹笛的南喬姑娘常得風王宣召。”香儀答道,看著久遙,心裏微有些奇怪。


    久遙垂眸看著手中紫笛,腦中不由想起當日東溟海邊,那時候她讚他笛音“仿佛雲霄之上天池裏的水和著輕風緩緩飄落”,心頭一時怔忪,可隨即又想起了另一個吹笛人,頓時冷了眉眼。起身將笛還給香儀,“小姑娘,眼見天色晚了,你要去還笛可得快些了。”


    “哎呀!我又忘了!”香儀一聲驚叫,接過了紫玉笛便往亭外走,可走出幾步,忍不住回首。


    濃濃暮色裏,亭中一人憑欄而立,挺拔孤峭,令人想要靠近卻又不敢前去。


    看了片刻,無由的輕輕歎了口氣,才抬步離去。


    十二、悲歡一線隔3


    四月二十一日,巳時。


    風獨影在紫英殿裏與群臣議事。


    自通了久羅山後,如何處置山的另一邊亦即碧涯海邊的山尤部族便成國中重事,今日便是就與山尤是締結綁交還是派兵征服一事商議。


    對於這樣的事,群臣中向來都分兩派意見,戰與和,是兩個極端,從來不可能統一。


    正在群臣各抒己見之時,殿外忽傳來喧鬧聲。


    “清徽君!清徽君!快請隨小的回去,這裏到紫英殿了,可不是英壽宮,您走錯啦!”


    “走開!我喝得正開懷著,你們別掃我的興!去去去,喚些美人來這紫英殿歌舞為我助興!”


    “清徽君,要看歌舞咱們回英壽宮行不?這紫英殿是議政之地,哪能進去的。”


    “誰說不能進的?我偏要進!快,去喚美人來!明眸皓齒今何在?血汙遊魂歸不得。唉呀呀,美人何處呀?莫不都是血汙遊魂歸不得呀!”


    聽著殿外久遙醉熏熏的叫嚷聲,大殿裏群臣不由緘默,目光齊齊望著玉座上的女王。清徽君日日醉酒之事他們也略有耳聞,但還不曾親眼目睹過,倒不想今日竟是醉到紫英殿來了。


    “清徽君,我們回去吧。”殿外服侍久遙的內侍哀求著。


    可久遙抱著酒壇一屁股就在階下坐著,“就會嚷著回去,可能回去哪裏呢。你沒見‘萬國盡征成,烽火被岡巒。積屍草木腥,流血川原丹’,傻子,哪裏還有地方回去呢!”


    殿中群臣聞之卻是齊齊一愣。


    “清徽君,您小聲點,紫英殿裏風王與大臣們正在議事呢,可別吵著了。”內侍小聲的勸著,想要拉起久遙,可久遙好似在地上生了根一樣,怎麽拉也不動。


    “哈哈哈哈……議事?議的是什麽事?議的可是殺人的事?”久遙大笑,笑聲裏盡是冷俏嘲諷,然後又朗聲吟道,“兵戈不見老策衣,歎息人間萬事非。我已無家尋弟妹,君今何處仿庭閣?”


    聽著殿外傳來的聲音,殿裏群臣這刻已是明了,清徽君這是借醉酒吟詩譏諷朝事。


    各自眉頭一皺,移目望向玉座上的女王,隻是女王麵容冷然,看不出喜怒。


    殿外久遙又繼續吟著:“戎馬不如歸馬遙,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婦誅求盡,慟哭秋原何處村?”


    “清徽君,求求您莫要念了。”內侍哀求著,一邊小心的看著那閉合的殿門以及殿前守候的帶刀侍衛。眼前的清徽君是女王的夫婿,身份尊貴,這些侍衛自然是不敢動的,可就怕殿中女王一怒之下,治自己一個侍奉不力,命人斬了,那才是可憐。


    “你不要我念,我偏要念!”久遙將酒壇一拋,站起身來,轉頭正麵對著紫英殿,朗朗吟道:“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疆。苛能製侵陵,豈在多殺傷。”聲若金石,響徹大殿。


    殿中群臣有的動容,有的擰眉,正待反應時,玉座上的女王驀然起身,群臣不由微驚。隻見風獨影疾步走至殿門前,一把拉開殿門,便看到階前立著的久遙,黑發散亂,形容頹喪,滿身的酒氣,但站得直直的,雙目定定的看著這邊。


    兩人靜靜對視,各自目光冷峻。


    片刻,風獨影回首吩咐殿中:“今日朝會散了,改日再議。”話落即抬步出殿,卻是不理會階前站著的久遙,徑自往前走去。


    可她不理久遙,久遙卻是跟著她走,一邊跟在後麵,一邊叫嚷著:“風王小心腳下,你沒看到地上躲著好多的人呢,他們一個個睜著空洞的眼睛,伸著血淋淋的雙手向你摸來呢!”


    風獨影不為所動,繼續前走。


    “唉呀!風王,你前麵好多的怨魂走來!都滿身的鮮血,他們都在說是你殺死了他們,要向你索命呢!哈哈哈哈……這些鬼魂的膽子可真大啊,竟敢向堂堂風王索命!佩服!真是佩服啊!換作了我,就不敢向風王索命!”久遙慘笑如哭,一路東倒西歪,可腳下卻不曾停緩,不遠不近的跟在風獨影後麵。


    而跟在久遙身後的內侍聽著他如此不敬的話,直嚇得膽顫心驚,卻是不敢出聲,隻能放緩腳步,遠遠跟著。


    眼見風獨影不理不睬,久遙又道:“風王,你慢一點走,你走這麽快難道是怕他們找你索命?唉呀,若真是這樣可就麻煩了,這麽多的惡鬼幽魂都跟著你,你有多少條命可以還啊?隻怕是千刀萬剮也還不夠啊!”那話中的刻薄怨毒是聞者心寒。


    風獨影猛然止步,回身盯住久遙。


    久遙亦站住,無畏的又滿不在乎的看著風獨影。


    風獨影雪似的麵容看不出表情,隻袖中雙拳捏得緊緊的,鳳目裏射出又冷又亮的光芒,就仿佛是明利的寶劍,下一瞬便要脫鞘而出,痛飲鮮血!


    那等冷酷戾氣已嚇得久遙身後的內侍渾身發抖,不自覺的便往後退去,可久遙卻昂首相對,冷眉冷目,毫不退讓。


    風獨影抬步,往久遙走來,走到離他三尺之距時停下,鳳目裏那種激烈的利光已然褪去,雙眸如同冰鏡,清晰的倒映著久遙的身影,可是再不能窺視鏡後她一分一毫心緒。


    “人也好,鬼也好,神也好,凡是站在本王對麵的……”她一字一字冷冷吐出,抬臂,如同揮下寶劍一般決然劃下,“本王皆殺之!”話落的同時,廣袖揚起強勁罡風,拂起兩人衣發飛揚。


    說完那句話的風獨影全身流溢著一股浩瀚氣勢,仿佛她揮袖間便能蕩平天地,眉眼間盡是堅毅凜然,讓人一眼看著便要為這種強大而生出折服臣拜之心。


    可久遙毫無懼色,冷冷嗤笑:“鬼神亦可斬殺,風王好氣魄啊!”


    風獨影下頷微抬,冷冷看著久遙,“你若要站在本王的對麵,那盡管提刀前來!”說完,她掉轉頭大步離去。


    身後,久遙定定看著她決然離去的背影,胸口裏激緒翻湧,卻辨不清是恨是憤是悲是痛,鬱結之下幾欲發狂,不由得狠狠抬腳一踢,直將道旁的一盆芍藥踢飛丈遠,“砰!”的花盆摔裂,那紫芍萎頓於地。


    身後的內侍嚇得噤若寒蟬,而久遙看著地上那株紫芍怔怔出神。


    許久後走過去,拾起泥土中的紫芍喃喃輕語著“對不起。”然後不顧泥汙抱著那株紫芍離去。


    而風獨影一路疾走,回到鳳影宮揮退那些迎上前來的宮人,直奔寢殿而去。


    寢殿裏,鳳痕劍靜靜的掛於床柱上,風獨影一步一步走至床前,抬手取下寶劍,坐於床榻上。手掌撫過劍鞘,停在了劍鞘上鑲嵌著的寶石上,指尖輕輕摩挲著那鮮紅如血的寶石,然後她伸臂抱劍於懷,側首相偎。


    那一刻,床榻上屈膝而坐的人是世人從未見過的,她懷抱寶劍,仿佛抱著她一生的依仗,孤煢而高傲,脆弱而堅強,如此矛盾複雜的情態卻同時在她身上顯現。


    十二、悲歡一線隔4


    那一刻,床榻上屈膝而坐的人是世人從未見過的,她懷抱寶劍,仿佛抱著她一生的依仗,孤煢而高傲,脆弱而堅強,如此矛盾複雜的情態卻同時在她身上顯現。


    殿門前,杜康靜靜的看著她,然後又靜靜的離開。


    走出鳳影宮,他徑往英壽宮而去。


    英壽宮裏,久遙抱著那株紫芍坐在庭前的台階上發呆,目光怔怔的望著地上,神魂卻不知漂遊何處。


    感覺到身前有陰影投下,他抬頭,便見杜康立於跟前,依舊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他看了一眼,沒有理會,繼續低頭看著青石板的地麵。


    “你用不著提醒她殺了很多的人,她比你更清楚她劍下亡魂無數,她亦知道她死後必入煉獄。”


    驀然聽得杜康說話,久遙抬頭驚異的看著他。


    這個人是如同風獨影的影子般存在著,他的眼中從來隻有風獨影,他的地位也甚是超然,普天之下除了聽從風獨影的命令外,便是皇帝的旨意他也不會理會,是以若沒有風獨影的吩咐,他從不會去理會她以外的人與事。便是當日聽從風獨影之命照顧受傷的他時,亦就隻是本份的照顧而已,從未有一絲多餘的話與行動,而此刻他竟然會主動走來跟他說話,怎不叫他驚奇。


    “她不哭不怒不喊不叫,不代表她不痛不悲不憂不苦。”杜康說著這話的時候麵上沒有浮現一絲表情。


    久遙聞言不由一愣,似乎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


    而杜康說完了這兩句,轉過身便走了。


    久遙猛地站起身來,“慢著。”


    杜康停步,回轉身看著久遙。


    “你為何與我說這些?”久遙目光看著懷中的紫芍。


    杜康看著他,有片刻的沉默,似乎在斟酌著有無與他說話的必要。


    久遙垂著目光等待著。


    “我跟她是一條命,她痛她苦的時候,我也會不舒服。”


    等了半晌才傳來杜康平平的聲音,可就是這樣平平的不含一絲感情的聲音說出這樣的話來,讓久遙心頭如被生了鏽的針刺著般,又澀又痛。可是……他怎能心軟,不然那些死去的族人怎麽辦,他們如何能閉眼,他們九泉之下怎能安息。


    “她殺人都可麵不改色,難道還受不住這樣幾句話不成。”


    聽了久遙的話,杜康若古井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劇烈的波光。“在世人眼中,包括你的眼中,她是個武藝高強的將軍,強大如鐵鑄般毫無破綻。”他微微一頓,平平的聲音裏泄出一絲怒火,“可你們都忘了她也是血肉之軀,她還是一個女人。”


    久遙一震,抬頭看住杜康。


    杜康目光冷冷的看著他,“天下的女人這刻都在做什麽?”


    久遙目光一閃,沒有回答。


    “千百年來,天下的女人做的大體相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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