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嚴國相懷歉意。


    被兄姐一番嘲笑,南片月垂頭與兼明麵麵相覷。


    然後歲兼明伸出小胳膊同情地抱了抱南片月,”小舅舅,沒事的,兼明喜歡你。到你八十歲了還是和你一塊兒玩。“


    ”兼明真乖。“南片月眼含熱淚,還是小外甥可親,他放下風兼明,”來,咱們拉鉤約定。“


    ”嗯。“風兼明伸出小指,兩人還真是認認真真地勾手,“小舅舅一定要活到八十歲哦,到時兼明一定會去商州找你玩的。”


    “還用說,小舅舅一定等著你來。”南片月點頭承諾。


    拉完了鉤,風兼明乖巧地走到皇逖麵前,既不撲,也不纏,隻是仰著小腦袋,認認真真恭恭敬敬地叫道:“二舅舅。”


    皇逖看著眼前的小人兒,這說是七妹的兒子,這說是他七妹的骨血,頓時心頭熱流滾過,蹲下身子,伸手抱住他,沒有說話,隻是緊緊地抱著。


    一旁的南片月卻要使壞,“兼明,你娘是怎麽跟你說二舅舅的?”


    風兼明用小臉蛋貓一樣在皇逖的頸窩蹭了蹭,“娘說,要是看到一個人,你就手腳規規矩矩地不敢亂動,那個人肯定就是二舅舅。”他伸手摟著皇逖的脖子,悄悄地卻又以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二舅舅可威嚴了!”


    “哈哈哈哈……”


    幾人再次大笑。


    “七妹,這孩子的性子真不像你。”寧靜遠再一次道,“鬼精鬼精的,倒像是我兒子。”


    “我覺得像我的兒子。”南片月爭道。


    “哎!一見麵就摘了我的金臂環,這撈金的手段想我才是。”華荊台卻道。


    “我倒覺得膽子大,像我。”一直含笑看著這一切的東始修出聲道。


    “好了,你們也別爭了,反正不管性子像誰,都是咱們的孩子。”白意馬好笑地看著幾個兄弟,“都別站這兒了。進去吧。”


    風兼明趴在皇逖懷中,目光從他肩膀望去,正看到淩霄殿門口探出一隻腦袋,悄悄地看著他。


    “啊!有老鼠!”他猛地叫一聲,嚇的那隻腦袋縮了回去。


    “什麽老鼠?”


    幾人皆疑惑,看著風兼明。


    風兼明指著殿內,“剛才看到一隻很大的老鼠,我一叫他就跑了。”


    風獨影卻清楚兒子是什麽性子,她也看到了殿中探出的腦袋,猜那肯定是南片月的兒子南承赫,抬手拍了風兼明腦袋一掌,叱道:“沒禮貌,要叫承赫哥哥。”


    這會兒人都明白了,不由暗自好笑。


    南片月衝殿裏喊道:“承赫,你出來。”


    他的話落下,片刻後,才從殿內走出個十歲的少年,比風兼明要高出半個頭,五官麵貌卻是端秀裏微帶陰柔之氣,正是南片月的長子——南承赫。


    “承赫見過七姑姑。”南承赫先向風獨影行禮。


    “乖,起來。風獨影扶起他,看著他的麵孔讚道,“這孩子生的可真好看,比小八要強。”


    那邊風兼明已從皇逖身上滑下,走了過來。


    “兼明,這是你小舅舅的兒子,叫承赫哥哥。”風獨影把他拉到南承赫麵前。


    風兼明歪著腦袋看著南承赫,隻把南承赫看的臉紅了,他才行禮叫道:“承赫哥哥。”


    南承赫紅著臉重重點頭,然後向風兼明回禮。


    “哎!”南片月看著直歎氣,“我怎麽覺得兼明才是我的兒子。”


    “哈哈哈哈........”


    幾個兄長再次大笑,那朗朗的笑聲穿過廣場,直傳到宮門口。


    那些守候在門外的侍從無不驚訝,這些人竟然在宮中如此喧嘩,而那些老人如侍衛統領龍茶、內廷總館申曆這些,卻皆眼角微濕地感慨,這宮中有多久不曾有過這樣的爽朗笑聲,陛下又有多久不曾如此開懷。


    那日,淩霄殿前兄妹團聚歡喜不已,而在青州淺碧山上,久遙剛給學子們講學完畢,正慢步往行宮走去。


    書院離行宮並不遠,走路不過小半個時辰,所以久遙來碧山書院講學時,總是早上從行宮出發走到書院,下午再從書院走回行宮,也不帶隨從,一個人優哉遊哉地走在山路上,看山看樹看花,自有一番滋味。


    這時正是金秋時節,滿山的黃葉、紅葉裏夾著幾抹淺綠色,山風吹過,樹木婆娑,遠遠望去,隻見黃色的滔洊推湧著赤色的波濤,夾著綠色浪花翻舞,就像是連綿不絕的彩河,讓人看著便耳目生妍,心曠神怡。


    久遙就走在這滔滔葉河中,一邊欣賞著山景,一邊想著阿影和兼明應該已經抵達帝都了,大約正開心地與她的兄弟相見。走著走著,他心頭驀然一動,不由轉頭,便看到右旁遠處坡上的楓樹下站著一名青衣男子,雖已年近不惑,形容氣韻依然冷逸出塵,趁著火紅的楓樹,像幅畫似的。


    久遙震驚地看著對麵的男子,疑那是一道幻影,以至他那刻呆立著不能動。


    對麵的青衣男子亦靜靜地看著他,不言不動。


    “二哥?”久遙呢喃,拔動兩腿移過去,走至楓樹下,激動欲泣地伸手,想要確認這是活生生的人還是隻是他的夢,他已經曆過太多太多這樣虛幻而痛苦的夢了,他已不敢相信他的親人他的族人還有存活於世的,“二哥,真的是你?你還活著?”


    青衣男子微有動容。伸出手,拉住久遙的手,那份力道讓久遙確認了這是真實的。


    “二哥!”久遙熱淚盈眶,緊緊地握住兄長的手,生怕一放鬆便是一場幻夢。


    久迤默默看著她,過得片刻,眼神漸漸變冷,“你還記得我是你二哥?和仇人成婚,和仇人生子,教治仇人的子民,你還配為九羅人嗎?”


    久迤頓時臉色劇變,灰白一片。


    “你忘記了九羅山上的血?忘記了九羅山上無辜死去的族人?”久迤冰冷的眼睛裏湧現仇恨,“你現在還有臉叫我二哥?”


    “……”久遙張口,卻無言以對。


    他從來不曾忘記九羅山上的血,從不曾忘記九羅山上那夜的慘劇。


    這些年來,他一直以為九羅族就餘他一人,雖有風獨影相伴,雖有愛子相親,可是從不曾忘記他是九羅人,他永遠無法根除心底深處那份族滅親亡的刻骨痛楚,那些血與痛總會有他一人獨處時襲上心頭,可是……他隻能將那些收起藏起,以他的心為墓地,在心底建一座墳墓,埋葬著他的親人,他的族人,埋葬他的仇恨,他的悲痛。


    “你還是九羅人嗎?你還叫久遙嗎?”久迤冷冷盯著久遙,“享受仇人溫存的你,沒有資格再用這個名字,你是九羅族的叛徒!”


    久迤的目光與話語,如同最鋒利的冰劍,瞬間刺入久遙的胸膛,直達深處那道舊傷,頓時血肉翻飛,劇痛難當!


    “二哥……”久遙麵色慘白,眼中光芒明灰不定,仿佛風中之燭。


    “不要叫我!”久迤厭憎地看著他,“看到你如今的模樣,想起我們這些年的痛苦,我便以與你曾是兄弟為恥!”


    聞言,久遙眼中驀然閃現一點光芒,“我們?你是說……族中還有人活著?那大哥……大哥活著嗎?久玖呢?他們都活著嗎?”


    他的聲音那樣的小心翼翼,語氣中的期待是那樣的急切,以至久迤那刻轉過頭去,有些不忍麵對這樣的弟弟,“大哥從山上摔落,雖為人所救,但重傷之下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一年才算是活過來。”


    久遙忍不住嘴唇哆嗦,心頭歡喜又痛苦,“活著……活著就好。”話落,眼中的淚也滾下,終於……不再隻是他一個,這世上還有兩個血脈相連的親族活著。


    “久玖當日從山上逃出時動了胎氣,又經一番驚嚇,身體耗損過甚,拖了兩月生下早產的孩子後便死了。”久迤的聲音低澀,如同在石上碾過般,沉滯而痛苦。


    久遙眼中才冒出的一點歡喜頓時熄滅了。


    一時,兩人皆靜默無語,山間隻有秋風拂過,帶起一陣瑟瑟冷意。


    許久,久遙望著空曠的山野,滿懷蕭索道:“二哥,有‘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之說,亦有‘死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之說,我們算是哪一種?”


    久迤不語,隻是看著遠處的山峰,看著那些枯黃或殷紅的秋葉,恍然間看到的是妻子死時枯萎的容顏,是九羅山上留下的族人的鮮血,那令他痛苦不堪,忍不住閉上雙目。


    良久,他才喃喃,“ 那又有何區別,總之死去的再不能返來,活著的總是無能為力。”


    久遙回首,看著他,忍不住問道:“二哥,你如今住在哪裏?大哥呢?他在哪裏?”


    久迤轉頭看著他,靜靜地看了許久,從弟弟的神態裏,他知道弟弟是真心地關懷著他們,想要知道他們的近況,隻是……他沉吟許久,才開口,“我來,便是想要你幫幫大哥。”


    “大哥怎麽啦?”久遙頓時急了,“要我做什麽?”


    “你隻需做一件事,便是幫了大哥,也等於是救了大哥。”久迤看著他,眼中有著期待,也有著忐忑。


    “什麽事?”


    “將青州掌握在你的手中。”


    那輕淡的語氣落在久遙耳中,卻如驚雷當頭劈下,他瞪目望著兄長。


    “你幫不幫?”久迤追問一句。


    “二哥,為什麽要這樣做?”久遙滿臉驚愕之色。


    “我隻問你,你要不要幫大哥,願不願掌握青州來救大哥?”久迤卻不答他,隻是目光盯緊了他。


    “二哥,為什麽要如此才能幫大哥?你告訴我!”久遙心頭驚疑不定。


    “我隻問你答不答應。”久迤守口如瓶。


    “二哥。”久遙無奈又酸楚,“隻要能救大哥,我願意拿我的命去救。”


    久迤微震,可隨即他卻輕輕笑了,笑聲淒涼,笑容慘淡,“你是不願意?青州是她的封地,在你心中,我們兄弟的性命又怎及得上那個女人,是嗎?”


    久遙看著兄長,亦是滿懷苦澀,“二哥,青州不止是阿影的封地,青州是無數百姓的家園,那些百姓和我們的族人沒有兩樣,我不能拿青州冒險可我願意救大哥,就如同我願意拿我的性命來保護阿影一樣,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親人。”


    久迤聽了,依然隻是淒然而笑,“你不願意掌握青州,又談什麽相救。”他說完即轉身離去,他知道他沒法說服他的弟弟,早在當年年少的他執意下山,他就已清楚他的性格,他來此與其說是抱著一點希冀,不如說是來讓自己徹底死心。


    “二哥?”久遙追上他,“你要去哪?大哥他在哪裏?他到底怎麽啦?”


    久迤搖頭,“大哥離開前跟我說,讓我從此當他死了,那麽你也就當大哥已經死去。我現在要去找我的侄子,大哥臨別前跟我說過,他有一個兒子,托付給了他的救命恩人。所以我現在要去找到大哥的兒子,至於你我,從此永不相見,各自保重。”


    “二哥?”久遙要拉住他。


    久迤甩手便掙開了,同時從樹林裏躥出一隻斑斕大虎,他跳上虎背,大虎馱著他便往上林跑去。


    “二哥!”久遙急步追上去。


    這一聲叫喊急切又悲切,令得久迤忍不住回頭,看著向他奔來的弟弟,一時心頭淒楚又酸軟。這是他的弟弟,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十數年吃喝一塊,骨血相連,而從今以後……


    “你既然喜愛那個女人,那就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吧。”


    拋下這一句,久迤再沒有停留,馭虎而去,眨眼間便消失蹤影,隻留下久遙呆呆站在原地,看著空曠的山野許久,才失魂落魄地回到行宮。


    大門前,他也不進去,隻呆呆坐在台階上,茫然望著前方,門前的侍衛隻當他在欣賞風景,也不去驚動他。當他再回神時,天空已化作緋紅一片,漫天的雲霞紅得像血一般濃稠,令人看著便生出一種不祥之感。


    久遙看著暮色裏的天空,猛然一陣莫名的慌亂,忍不住便有些心悸。


    為什麽二哥會在這時候來找他?這十多年都沒有消息,他們到底是如何過的?為什麽說要救大哥就得掌握青州?大哥到底怎麽啦?


    一個個念頭從腦中閃過,直弄得他心神慌亂,沒個定處。


    胡思亂想中,腦中忽然閃過二哥離去前最後說的那句話,一股寒意自心頭冒出,難道是阿影要發生什麽事?帝都裏……帝都裏七王齊聚,難道是?他猛地站起身來,直把門前的侍衛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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