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韓度一大早便來到書院,連睡懶覺的毛病都沒了。


    薛祥聽到嘭的一聲,自己的書齋門被撞開。端起茶如同枯枝一樣的手都不由得凝固住,一臉詫異的看向門口。


    當看到韓度的瞬間,薛祥頓時笑了笑,說道:“老夫當是誰有這麽大的膽子,竟然敢直接找上老夫的門來。”


    韓度臉色堆著笑意,在看清楚薛祥的瞬間,頓時凝固起來。


    眼睛裏麵冒出駭然的神色,連忙問道:“老工部,你這是?”


    薛祥愣然了一下,隨後回過神來,伸手在肩膀撚起一縷白發。頓時嗬嗬笑道:“哈哈,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人老了嘛,頭發自然會白的。以老夫這年紀也算不上是早生華發。”


    韓度見薛祥如此樂觀,暫時放下心裏來。薛祥現在的樣子,哪裏像他自己說的那麽輕描淡寫?現在的薛祥不僅僅是頭發,連他們的眉毛和胡子都是一片雪白。


    薛祥笑了笑,伸手示意韓度,“坐吧。”


    “哦~”薛祥給韓度的變化太大了,韓度一時之間有些失魂落魄。


    聽到薛祥的示意,韓度頓時坐到椅子上。


    等韓度落座之後,薛祥歎息一聲,說道:“老夫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恐怕你是真的需要找個人替你看著書院了。”


    “老工部何出此言?”韓度下意識的開口。等話已出口,韓度才陡然發現自己的話有些不妥。


    薛祥反而開懷的一笑,說道:“老夫的情況你也看到了。”


    說著,薛祥往書齋窗外深深的看了一眼,萬分留戀的說道:“這裏多好啊!有莘莘學子,有朗朗書聲,年輕的他們,腦袋裏好似每時每刻都會冒出新奇的想法。和他們待在一起,老夫都好似回到了年輕的時候。老夫也舍不得眼前的一切,可是老夫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


    “老工部......”韓度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薛祥擺擺手打斷。


    “老夫沒有和你開玩笑。”頓了頓之後,薛祥看著韓度,說道:“要老夫說,你是最適合挑起書院這副膽子的人,你那戶部尚書當的有什麽勁?”


    韓度聞言,頓時神色一陣尷尬,小聲說道:“老工部知道了?”


    “聽說啦~”薛祥點頭一歎,“老夫雖然老眼昏花,但是耳朵還沒有聾。你弄出這麽大的動靜,鬧得滿城風雨,老夫就算是不想知道,也禁不住這些消息往老夫的耳朵裏鑽呐。”


    韓度被薛祥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很是好奇薛祥對此是什麽看法。便問道:“這件事老工部如何看,是不是小子有些異想天開了?”


    “誰說你異想天開了?誰!”薛祥頓時重重的將茶杯放到桌子上,背脊挺立的筆直,須發皆張怒氣衝衝的說道。


    韓度被薛祥突如其來的變化給嚇了一跳,緩過來之後,連忙解釋道:“老工部誤會了,沒有誰,我就是這麽一說而已。”


    薛祥看了韓度一眼,重新靠在椅背上。感歎著說道:“統一編派、合並征收、銀錢繳納、成立課稅司專門征收賦稅並且解運,每一條每一款都利國利民。誰要是反對,老夫第一個饒不了他。反正老夫也沒有幾日好活了,憑著這把老骨頭不要,老夫也要濺他一臉血。”


    看到薛祥已經須發皆白了,還要為自己謀劃,韓度心裏湧出一陣感動。


    “老工部就不要為我操心了,我既然敢更改稅製,自然也是有了應對那些風風雨雨的準備的。”


    薛祥微微頷首,說道:“這倒是,你從來做事謹慎,一般人倒不會是你的對手。”


    說著,薛祥忽然頓住,瞥了韓度一眼,問道:“你今日難得來書院,不會是因為此事吧?”


    “算是吧。”韓度笑著點點頭。


    薛祥看了韓度一會兒,慢慢的收回目光,說道:“你心裏有數就好,不管你想要怎麽做,老夫都支持你。但是老夫有句話還是要說,你那尚書當的真沒意思,還不如早點到書院裏來。”


    韓度站了起來,朝薛祥鄭重承諾道:“書院,我是肯定會來的,這裏不僅僅是老工部的心血,也是我牽腸掛肚的地方,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薛祥垂著頭,微微點了一下,說道:“你盡快吧,老夫不知道還能夠給你守著多久。盡快!”


    韓度神色凝重的應下,無聲的抱拳朝著薛祥躬身一拜,以示感謝!


    韓度辭別了薛祥,找到書院裏的幾個先生,讓他們將所有學子都召集起來。


    在書院裏麵有一座極大的建築,是韓度仿著教坊司的歌劇院修建的。這裏平常都是空著,也隻有需要召集全書院學子的時候,才會用上一次。


    等到韓度來到這裏的時候,裏麵已經坐滿了人。鬧哄哄的聲音如同一個不斷升溫的氣團一樣,隔著牆壁都能夠傳遞出來。


    韓度從幕後走到前台,在他出現的瞬間,原本不斷竊竊私語的學子們,瞬間變得十分寂靜。


    韓度聽著室內還在嗡嗡回蕩的聲音,看著一個個學子,頓時笑了。


    舉著一個銅皮製成的大喇叭,韓度高聲笑道:“這裏有人認識我,有人或許隻聽說過我,我想,我應該不用再作介紹了吧?”


    “學生等,拜見先生~”


    洪亮的聲音在劇堂裏回蕩,一眾學子以問候回答了韓度的話。


    韓度頓時滿意的點點頭,伸手朝著眾人壓了壓。


    場麵很快又恢複了寧靜,韓度繼續說道:“好,很好,既然你們還認我這個先生,那我就不客氣了。今天之所以會將諸位請來,那是因為先生我遇到了一個極大的麻煩。這個麻煩光憑先生自己很難解決,或者我就直說了吧,光靠我自己不可能解決,需要你們的幫助。”


    私語聲再次響起,眾人紛紛不明白先生是什麽意思。先生智慧如海,連先生都解決不了問題,他們能夠解決?


    韓度再次伸手,將喧鬧聲壓下,問道:“你們應該聽說過,先生想要更改稅製的事情吧?”


    書院裏麵為官的學子不少,這些人可都是他們的同門。這些學子自然會從他們的同門那裏,得到官員更改稅製的消息。


    見眾人紛紛點頭,韓度笑著問道:“依你們之見,我著更改稅製究竟是對還是錯?”


    韓度的話音落下,下麵的人頓時一陣愣然,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先生竟然會直截了當的問出這樣的問題。


    見沒有人回答,韓度又笑著說道:“你們是怎麽想的,你們便怎麽說,無論好與壞我都洗耳恭聽。”


    韓度說完之後,便靜靜的等候著。可是過去了不少的時間,卻還是隻聽到下麵喧鬧一片,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正當韓度感到有些失望的時候,一個洪亮的聲音頓時響起。


    “先生!”


    韓度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身形偏瘦個子頗高的人站了起來。這人原本就是坐在最前麵一排,他這一站起來,幾乎就是和韓度麵對麵的說話。


    “哦?你有何看法,隻管大膽的說出來。”韓度笑著看向此人,甚至有些擔心他在這樣的場合會膽怯,還鼓勵了他一句。


    “學生楊子榮,拜見先生。”楊子榮先生拱手朝著韓度施了一禮。


    韓度點點頭,也回了他一禮。


    哪怕是被兩千多雙眼睛齊齊盯著,楊子榮也沒有絲毫的膽怯。好似他天生就非常適合這樣萬眾矚目的場麵,甚至他反而還感覺到一股興奮。


    直起身來,楊子榮鄭重說道:“先生更改稅製利在當代、功在千秋,乃是利國利民之舉,自當萬世不移!”


    嗯~嗯?嗯!


    韓度的眼睛都直了,自己是真的想要虛心聽去這些學子的想法意見啊,可不是想著找人和自己唱雙簧、拍馬屁。


    而且,自己也沒有事先和楊子榮通過氣啊,怎麽這才一上來,就已經拍上了呢?


    韓度頓時就覺得很是尷尬,可是麵上又不好表露出來。若是韓度表露出來,那別人還會實錘就是他和楊子榮串通好了的呢!


    因此,韓度臉色隻好保持著僵硬的微笑,隨口提醒道:“利在當代、功在千秋,這有些言過其實了吧?自古以來,有哪位大賢能夠做到呢?我從一開始也沒有想過,原本我就是想著能夠減輕一下百姓的負擔,讓朝廷不用浪費太多的人力物力在每年收取賦稅上麵罷了。”


    說完,韓度朝著楊子榮遞過去一個警告的眼神。自己的意思很明確,自古以來那麽多英雄豪傑都做不成的事情,你就不要在那裏誇誇其談了。要是真有本事,那就拿出你的真才實學出來,不要動不動就拍自己馬屁。這樣的馬屁自己耳朵都聽起繭子了,拍的再多也沒用!


    同時,韓度隱隱對楊子榮有些排斥,不喜歡他這樣溜須拍馬的舉動。


    楊子榮卻沒有絲毫覺得他是在溜須拍馬,因為他的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隻見他微微拱手,繼續說道:“先生有所不知,學生家裏雖然在建寧府也算是略有民望之家,但即便是如此以前收稅的時候,也經常受到當地衙役的吃拿卡要,多征收數成,甚至是加倍征收。學生家裏尚且如此,平民百姓之家必然更甚!


    因此,學生說先生此舉利在當代、功在千秋,並無半點虛誇之言!”


    韓度聽了之後,看向楊子榮當地神色頓時就變了。原本以為此人不過是溜須拍馬之輩,沒有想到人家竟然是個實幹家。而且,還是一個善於身邊細節之處的實幹家。


    這是人才啊,真真正正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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