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河邊上柳樹成蔭,正有幾個窮酸書生在高談闊論,見到一個少年擺攤賣字畫,都是好奇的圍了過去。


    林微其貌不揚,年紀又小,那些書生眼高手低,並沒有將林微瞧在眼裏,多是取笑挖苦,其中一個書生左看右看,出聲問道:“小兄弟,這幾幅畫都是你畫的?”


    林微點頭,笑道:“我第一次賣畫,若是看上那一副,我給你打個八折,算是討個喜。”


    那書生笑而不語,另外一個書生則是看著幾幅畫連連搖頭:“拙劣之作,也好意思拿出來獻醜,你瞧那一幅青竹圖,既無形,也無意,還有那一副青蓮圖,用筆雜亂,胡亂暈染,若是我來畫,行筆到此處,應該提筆輕點,那處葉子也需仔細勾勒,差勁,差勁啊。”


    “田兄高見,我也覺的如此,畫作拙劣倒也罷了,幾幅字也是寫的稀鬆平常。”一開始說話那書生笑聲符合,連連搖頭。


    林微也不支聲,他看得出來,這幾個書生並不是想買畫,而且他們壓根就不懂書畫,隻是在故意賣弄,嘩眾取寵罷了。


    對於這種人,不需要理睬便是。


    幾個書生將書畫一一點評,互相恭維幾句,便揚長而去,一旁賣畫那老頭則是一臉幸災樂禍之色,他在此地賣畫已經有些年頭,時常被那些自命不凡的書生嘲弄,此番見到有人和他一樣,心中當然是大為暢快。


    等了半天,看畫者寥寥無幾,問價者更是一個都沒有,林微心中大感失落,暗道這臨縣之中莫非就沒有慧眼識珠之人,自己的畫作又或者書法,上一世在吳國那都是佳品,多少人踏破門檻就隻為求自己一幅畫作當做傳家寶,到了這臨縣竟然是無人問津。


    不過林微也知道,上一世自己聲名在外,名氣很大,現在,自己不過是一個無人知道的毛頭小子,此番場景也屬正常,況且臨縣並不大,文人墨客本就少,街上走過的都是普通農戶,要麽便是趕路的腳夫,他們勞作,也隻為養家糊口,哪有閑錢附庸文雅。


    過了晌午之後,終於是有一個下人打扮的過來問價,不過在聽到林微的報價之後,臉上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我說小子,你是想錢想瘋了吧,一幅畫竟然要十兩銀子,旁邊老許頭也不過一百五十文錢一副,哼,你要是能賣出去,那才是見了鬼了,還是說你壓根不打算做生意,隻是為了消遣我。”那人氣急敗壞,認定林微是在搗亂。


    十兩銀子貴嗎?


    林微不覺得,就這兩幅畫,一幅字,任何一個在上一世都可以賣出百兩黃金,可林微上一世極少賣字畫,但凡文人都有傲骨,不願沾染銅臭,可如今窮困也不得不賤賣字畫,沒想到對方還嫌貴。


    不過家裏也的確是揭不開鍋了,林微暗道罷了,就看著那人問道:“那你說,多少錢合適?”


    “我看,一幅畫最多兩百文,那一副字也算你兩百文,再多絕對沒人買,我家老爺也是愛書畫之人,老許頭的畫已經有很多,看你這畫新鮮,所以才便宜你,下次,最多隻給你一百五十文。”那下人一臉便宜你的模樣。


    林微歎氣,想著今天若不把錢拿回去,估摸就得和衛淵一樣涼水啃餿饅頭了,所以一咬牙,道:“兩百文就兩百文。”


    兩幅畫一幅字出手,六百文揣進兜裏,林微鬆了口氣,這六百文錢也能支撐一陣子了。


    那人拿著畫揚長而去,林微將草席一卷,在旁邊老許頭那一臉怨氣之下離開。得了這些錢,林微打算去買一鬥米,一斤魚幹回去讓鈴鐺好好做一頓打打牙祭,剩下的錢也夠用到下月初了。


    卻說那買了畫的下人,此刻走到臨縣以北一處大宅,邁步而入,門口一個小廝見到,立刻討好一般迎了上來:“常管家,您又去給老爺買畫去了?”


    那人道:“可不是,老爺他最近喜愛上了丹青書畫,隔幾日就要買幾幅臨摹鑒賞,如此風雅之事,咱們這些當下人的可不懂,好了,不和你說了,我得趕緊給老爺送去,省的挨罵。”


    說完,捧著畫進了後院,在一個大屋前輕叩門板,聽到裏麵有人喊了一聲進,他才弓著腰,推門而入。


    “老爺,字畫買回來了。”常姓管家恭敬的說道,屋子裏,有一個模樣威嚴的老者正在提筆繪山水,老者雖已年邁,但卻是人高馬大,腰杆挺直,有一股不怒自威之勢,老者旁邊,站著一個身著黃衫的少女,嘴角含笑,見到常管家進屋,卻是坐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將畫放一旁便可。


    那管家急忙輕手輕腳,不敢打擾自家老爺,將兩幅畫一幅字輕輕放在桌上便轉身退出去。


    那老者握筆穩如泰山,目不轉睛,直到將一副山水畫作完成才收筆,旁邊黃衫少女將一杯茶奉上,笑道:“爺爺,您這畫技比前幾日可是要長進很多,上月郡守文大人說過爺爺您領兵打仗乃當世一絕,擺弄文墨就略遜一籌,說您舞刀弄劍大半輩子,現在要擺弄筆墨紙硯,這又是何苦,還和您打賭,說您畫不出佳作,寫不出佳詞。而爺爺您答武定江山,文教天下,誰說武夫不能擺弄文墨,便和他賭,一月期限畫出一副佳作,寫出一幅好字,若不然,便將配劍輸給他,反之,文大人輸您一匹棗皮駿馬,而一月期限已過半,爺爺您畫技已然有所火候,不比那賣畫的許老頭差,而接下來,字就要好好練練了。”


    聽到孫女誇獎,老者哈哈一笑:“還不是雙兒你教的好,你書畫雙絕,冠絕元洲,爺爺能有你這麽一個好老師,焉能贏不了那文老頭,哈哈,隻是可惜,你書畫意境太高,我臨摹都學不來,隻能讓人去買那姓許的書畫來臨摹練習。”


    “那許老頭的書畫雖然一般,但也有可圈可點之處,初學臨摹最忌好高騖遠,爺爺,你若是贏了文郡守,也得謝謝那許老頭呢。”黃衫少女嘻嘻一笑,雖不到二八年華,但也已是千嬌百媚。


    說完,少女將桌上兩幅畫一幅字取來,遞給老者。


    老者展開其中一幅畫擺於案上,正打算繼續臨摹,卻聽到身旁曲無雙一聲輕咦。


    這老者並非一般人,乃是廣陽郡武將軍曲正乾,在吳國官拜五品武將,不過去年已解甲歸田告老還鄉。那黃衫少女是他孫女曲無雙,自由聰明絕頂,得名師指點,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眼光自然是極高。聽到孫女的聲音,曲正乾奇道:“雙兒,怎麽了?是不是今天買的畫有問題。”


    說著也是側目去瞧,就見曲無雙手中一副青蓮圖,她正盯著這一副圖出神,竟是沒有聽到他的問話。


    曲正乾知道孫女脾性,若不是這畫有什麽特別之處,肯定不會如此失神,於是也是仔細看畫。畫中隻有一葉青蓮,沒有填詞落款,也無作畫人的文印,紙張也是普通至極,更無裝裱。


    可偏偏就是在曲正乾看來十分普通的畫作,曲無雙卻是看的如癡如醉。


    許久,曲無雙才如夢初醒一般回神,隻是妙目依舊留戀畫上,如同見到絕世珍寶一般。曲正乾這時候摸了摸胡須,他並沒有看出什麽門道,於是不解道:“雙兒,我見你望畫失神,可我看這畫和之前賣畫的許老頭所畫的沒什麽差別。”


    這次曲無雙聽到了,卻是搖頭道:“爺爺,此畫非同尋常,許老頭的畫和此畫作比,如螢火比皓月,畫這一幅畫的人,許老頭再苦練二十年也趕不上。”


    說完,曲無雙又取來另外一幅青竹圖,同樣是如獲至寶,又取來最後一幅字,上麵是一句勉勵之詞“發憤識遍天下字,立誌讀盡人間書”。


    詞好,字更好。


    曲無雙盯著這一幅字,眼中流光溢彩,如沐春風,氣息也不禁有些加重,含苞待放的胸口也是上下起伏,正所謂見字識人,這一副詞本就意境深遠,更兼雄心壯誌,但配合這剛勁有力的字體,反倒是詞意被字承托而出,詞成綠葉,字為紅花,這字,絕非凡夫俗子所能寫出。


    “這詞寫的好,發憤識遍天下字,立誌讀盡人間書,好詞,好詞啊。”曲正乾這時候誇獎了一聲,他一介武夫,雖也識文辨字,但所讀之書多為兵書,當然不知道這字的好。曲無雙則是無奈一笑,低聲道:“爺爺,這詞當然好,那可是當年蘇文聖所作,天下讀書人皆以此詞自勉。”


    曲正乾一聽則是鬧了個大紅臉,他雖然不知道這詞的來曆,但吳國蘇文聖的大名又怎會沒聽過,當下也不好意思多問,連忙岔開話題:“既然這畫和字你都說好,那就是真好,也不知道常得貴這小子是從哪兒買來的,我叫他來,咱們問問。”


    不一會兒,管家常得貴就應召而入,聽到自家老爺和無雙小姐的問話,急忙將買畫經過娓娓道來。


    聽到是從一個少年郎手裏買的,無論曲正乾還是曲無雙都有些失望,顯然這畫這字,不太可能出自一個少年之手,定是他人之作,不過即便如此,曲無雙還是吩咐常得貴立刻去請那少年郎入府一敘。


    隻是常得貴顯然要白跑一趟了,因為時林微早已經拎著一鬥米,一斤魚幹回到衛淵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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