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在一瞬間是尖銳的。它如同一根巨大的鐵釘,狠狠釘在阿茉心口上,她完全無法反應,即便早已知曉身為武裝修女定是要做好被血族殘殺的覺悟,可如今現實而鮮活地發生時,她不知如何反應。


    男人抱緊她,吮吸她血管裏滾燙流動的鮮血,她清晰地聽見他貪婪吞咽的聲音,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體裏的血液被一股力量嘩啦啦吸走。


    內心的巨大恐懼掩蓋了仍在持續的疼痛。


    這是……吸血鬼。


    生飲鮮血,披著人皮的猛獸。


    “……啊……”


    阿茉努力地推他,一雙腿亂蹬著,“鈍妖!”她努力地找回自己的意識和力氣,渾身發顫,幾乎用盡全身積攢的力氣膝蓋狠狠撞上他腹部,似乎撞上男人的傷口,愣是將他撞開翻到一邊。


    阿茉見狀立刻滾下床去拿床底的小刀,脖子仍往外冒血,她手腳冰涼地縮到角落裏,咬住打顫的牙齒緊緊盯著床上的男人注視他下一步動作。


    鈍妖躺在床上,紋絲不動,毫無聲息。


    借著之前掙紮中被打翻的床頭燈,阿茉發現他身上的血仍在向外擴張浸染床單,他像是死了一般,等阿茉平靜一些心跳聲弱了時,她才聽見他微弱而急促的呼吸。


    阿茉先扶著牆爬起來,她還記得醫藥箱在哪裏,摸索而去時摸了摸臉,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滿臉淚水。她先把自己脖子上傷口胡亂包紮一番,然後朝床靠了靠,她害怕他會突然一跳而起將她按住吸食幹淨。


    明明已經怕到全身發軟,之前被他咬的畫麵仍舊在眼前重放,阿茉還是抱著醫藥箱靠過去,流了那麽多血……他會不會死?


    死了更好,她正好自由了。


    一邊這樣想著,身子已經不聽使喚地走到床邊,暈黃燈光下男人的麵容十分模糊,跟夢裏一樣。


    “鈍妖……?”


    她遲疑好久才伸出手,觸上他的臉時嚇了一跳,好燙。


    發燒了嗎?


    她忽然間有些心慌不安,不顧滿手沾染的鮮血趕緊扯開他的黑大衣,裏麵的白襯衣被染紅,從胸膛到腰腹,三道深至見骨的傷痕觸目驚心,最嚴重的是腹部左側一個血窟窿正如水龍頭一般往外泊泊冒血。


    阿茉嚇了一跳掩住驚呼,這樣的傷,他竟然還活著。


    兵器似乎淬了毒,傷口的血肉外翻發紫,模樣太過可怖阿茉見了胃中一陣翻江倒海,忍住嘔吐的衝動,心裏默念以前所學的祈禱經文開始脫掉他的衣服給他包紮,翻完醫藥箱後又到處找藥。


    真的是發燒了,他胸膛的肌膚幾乎要灼燒她的指尖。


    阿茉先給他洗傷口把身上的血擦掉,簡單上藥止血包紮後他的呼吸微微平穩了一些,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傷口比一開始見到時已經愈合了不少,至少已經沒有直接看到傷口裏的白骨。


    因為吸了血?


    阿茉心跳了跳,手上沒停,昏迷中鈍妖的臉埋在陰影裏,光線切割出五官漂亮的輪廓,仔細看的話,他的睫毛也是和頭發一樣的蒼金色,濃密纖長。


    等阿茉忙完後,清晨的蒼白光線微漠地照在厚重的窗簾上,縫隙間投下一條細細隱約的光。她擦了擦汗長舒一口氣,身子一下子癱在床邊地板上,腳旁便是水盆和染紅的毛巾,還有被她翻得亂七八糟的的醫藥箱。


    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脖子上的疼,像蟲子在咬,阿茉捂著脖子起身去浴室準備好好看看,剛走幾步又停住了,她望望這間幹淨普通的屋子,又望回了床上,目光落在男人的臉上。走回去,伸手在他眉宇的皺褶間摸了摸,想撫平它。


    是不是夢見了誰呢。她默默地想。


    與這個血族相處將近半個月,他的神情或冷漠或鬆散,可的確沒有皺眉的時候。


    ******


    阿茉是被疼醒的。


    脖子痛得更厲害,她迷迷糊糊支起腦袋,發現趴在床邊睡著了,望望外頭,太陽高照,估計有幾個小時了。


    男人還是沒醒,躺在床上閉著雙眸,淩亂的蒼金發絲搭在臉頰上。阿茉看了一陣,拆下脖子上繃帶拿了鏡子對著照,他咬得又凶又狠,傷口深不說,紅腫腫的還發炎了。


    阿茉放下鏡子狠狠瞪了一眼鈍妖,恨不得一個鏡子砸過去。


    不是說是血族王牌嗎,還會傷成這樣,絕對的冒牌貨。


    她打開門走出屋子透了會兒氣,忽然間心中冒出個念頭,趕緊走到院門口,伸出手晃了晃,果然,流動的魔法屏障又出現了,不過這一次極其微弱。


    她呆了呆,是因為施術者重傷的原因嗎,後退幾步手撚起教團書中經文,口中喃喃念咒,一個手刀淩空劃下來,跟她預料中一般,屏障被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散發著光芒。


    阿茉心中一喜,趁熱打鐵就著那條口子連發了數道光刃,轟啦啦作響中光芒愈盛,最終啪啦啦如一整麵鏡子一般破碎跌落,碎片焚化為星砂流瀉。


    阿茉踏出院子,自己竟然就這麽出來了,走了幾步又回頭望了望小屋,木質的屋子,結實精巧,籬笆小院,普通人家的氣息,應該是他搭建的。


    ……他應該不會再有事了吧。


    她不知為何想起她問他名字的時候,夜裏他坐在床邊,露出罕有的淡淡笑意,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他對她輕輕說,“小愛叫我鈍妖。”


    ……


    等等,自己到底在遲疑什麽,這不是她一直希冀的事情麽。


    阿茉轉過身,跑進森林。


    等跑了一陣阿茉才發覺自己太單純。


    森林哪裏是在帝都修道院長大的自己可以駕馭的。森林遠遠望去深翠蔥蘢茂密繁盛,等真正進來時才曉得其中的幽深與險惡。


    完完全全迷路不說,遠處的野獸低吼聲與爬來爬去的毒蟲就已經讓她想哭。本來想沿著一個方向走絕對能走出去,可走著走著她就不知道身在哪裏,都不知過了多久,昨晚沒睡好,身子又餓又累,連回去都沒有辦法了。


    這到底是哪裏。


    之前摔了一跤弄丟了一隻鞋,赤著腳走路的時候枝葉與石子已經劃破了腳掌,她疼,也隻能忍著繼續往前走。


    颯——


    她抬頭,夕陽的餘暉堙沒於樹梢間,她感到了冷。


    走了沒幾步,一個龐大黑影從樹叢間慢慢走出來,姿態矯健,步伐沉穩。


    黃昏中最後一絲光芒照亮了野獸的身軀,極具美麗的花紋皮毛,它悄無聲息走到阿茉不遠不近的位置,盯著阿茉。阿茉像是被凍住一般全身發涼,她麵前的竟然是一直吊睛老虎。


    這種地方,怎麽會有老虎?阿茉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擺好姿態,手慢慢摸向腰間的短刀,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等等,似乎不是一般猛獸……阿茉好歹在教團那麽久,魔氣不可能不感受出來。


    是魔獸麽,她的心又涼了一截,想握緊刀柄,又沒有力氣,麵對這樣的野獸,絕對是逃不了。


    這隻野獸背部的高度幾乎超過阿茉的腰,它低吼一聲,四周樹葉震顫,然後張開了血盆大口,尖而粗大的獠牙,舌頭上全是倒刺,它身子壓低一屈,迅影般朝她衝了過來。


    阿茉閃避時隻覺得是狂風在耳邊刮過,老虎撲到一邊尾巴一掃轉瞬又朝她咬來,虎口幾乎可以塞下她一整個腦袋,阿茉雙手握刀全身發力,掐準時間點躲避從老虎身側交錯而過,同時短刀隨著她的動作在猛獸身上劃下長長的口子。


    吼叫聲使她耳膜發懵,眨眼間老虎已經近在眼前,一爪揮來,阿茉條件反射性起身用短刀去格擋,一個精疲力竭小姑娘怎可能敵得過一隻發怒的猛獸,短刀被拍到一邊落進草叢裏,阿茉手臂被劃的鮮血淋漓。


    她握住手臂咬緊牙關盡可能後退,教團修煉的法術對一般野獸無用,如果是魔化的話……她撚動經文,指尖蓄起光刃直劈而去。


    自從從學校畢業,幾乎天天都過著這樣的日子啊。


    心跳聲,急促呼吸聲,疼痛,恐慌,害怕,未知的危險,啊啊對了,還有肚子的折磨。


    那個家夥做的飯難吃的要死。


    與野獸相鬥,能撐到現在都是奇跡,僅僅來回數個回合她已經精疲力盡,被老虎按在身下時她眼前一陣發白,咬上她脖子的瞬間,阿茉伸出手用盡最後的力氣撚了一個咒,沒有白木樁與聖水引導輔助力量弱了許多,這個咒鈍妖也是輕輕勾勾手指化為虛無的低級咒,可對一隻不通人性的猛獸應是有效的,機會就在現在。


    她手覆在老虎頸下要害,發力,四麵八方十幾條光之鎖鏈射來緊緊纏住了野獸的頭顱,強烈金光照耀了一小片森林裏的黑暗天空。


    她流了血,它還會循著氣息尋找,她不能放了它,阿茉從它身下艱難地挪出來,張開的五指緩緩並攏,與此同時鎖鏈一寸寸勒緊,猛獸瘋狂掙紮著,最後的嘶叫轉為哀鳴,她閉上眼提氣努力壓製老虎的力量,手握成拳,鎖鏈如她所想,勒斷了對方的喉嚨。


    虎軀就那麽摔在地上時,阿茉覺得一切都像是夢,全身都在隱隱作痛,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她癱軟在野獸的屍體旁,後怕得全身發抖。


    等天幕完全漆黑下來時,一滴冰涼打在她臉上,她摸了摸,是水。


    竟然就這麽開始下起雨來。


    雨珠啪嗒啪嗒拍打樹葉,腳下的土壤因為雨水的浸泡而泥濘不堪,一腳下去十分濕滑,阿茉感覺到有蟲子在啃咬她赤著的那一隻腳的腳掌傷口。


    阿茉跑到一棵大樹下躲雨,大樹張開了巨大的樹冠遮下厚厚的陰影,她渾身濕透凍得瑟瑟發抖,窩在樹下把自己抱緊,撕下自己衣服的一片布料簡單包紮了流血的傷口,然後發了一陣呆。


    糟糕透了。


    還有被子晾在外頭呢,她有的沒的地想,他醒過來沒有呢。


    現在才覺得,他設置結界不僅僅是為了不讓她逃出去,還有一方麵是為了防止毒蟲和野獸吧。


    雨越下越大,阿茉聽著雨聲,它們如同重複疊嶂的節拍,慢慢在意識中遠去,寒冷中她瞌睡得厲害,強打了一會兒精神,還是闔上了眼睛。


    她有些想家了,如果走出去就回家看看吧,然後去教團報到。


    “唷,找半天沒找到,這不是送上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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