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時間已近深夜。


    可整個第六湖,都沒有要憩息的跡象。


    反而是人聲鼎沸,消息傳出去,本來還在五湖諸縣的遊客又跑過來一批。他們也並非全無討論成果——隻對孕婦起作用的話,當然是孕婦身上的特殊物質與第六湖湖水之間引發了什麽變化。


    但具體是怎麽起作用的,就需要更多的實例來研究。


    田鼠的個體太弱小了。而且還習慣一次性懷多胎,胎兒就更是弱小。


    劍修們再次出發,去找更大的懷孕動物了。


    水馨這會兒已經坐在了地上。


    畢竟她現在是個“嬌弱的普通人”嘛。穀雨也沒有去找她的雇主,蹲在水馨身邊,一臉的若有所思,“比起去找更大的懷孕動物,嘖……現在最該做的,難道不是去找一下傳言的源頭嗎?”


    “傳言的源頭?”水馨眨巴一下眼睛,“哦,還真是哦。”


    一開始聽到了這個消息,水馨也好,那雲昭也罷,第一反應都是,這是個陽謀、陷阱。針對甄婉秋懷孕的狀況設置得陷阱。


    如此一來,自然而然就覺得,傳言背後的推手,是官方。


    但這個推論其實建立在一個前提上——傳言為假。


    針對性的陷阱,以此製造出來的傳言,又怎麽可能會是真的呢?反正,對孕婦有好處,這種傳言想要有實證,至少也得一兩個月以後了。臨盆的孕婦總不能來泡湖水。


    可現在,用田鼠來試驗,卻證明了傳言的真實性!


    所以……這其實不是官方的陷阱?


    是不是陷阱且不說,畢竟官方還有可能是推動者。但隻要官方不是發起者……這傳言就大有問題啊!


    為什麽會早早的就傳出,第六湖的湖水對孕婦有好處的話來,還傳遍了周圍的縣府?


    追究起來,這傳言最早傳出來的時候,第六湖才剛剛滲水,頂天了就是個小水窪。隻能看出是溫水來。


    那時候就有人發現,這湖水隻對孕婦起作用了嗎?傳出這樣的傳言,又有什麽目的?


    如果是那麽早就發現了,會不會對湖水的異常,有更多的線索?


    水馨這麽一想,簡直是驚訝了,看著穀雨道,“這個你應該去和他們說啊!要調查這個的話,感覺還是他們那些書生更懂吧。”


    穀雨搖了搖頭,“他們上百號人呢。要是想不到這個,就是自己傻。再說了,這種傳言就算不管真假,都容易引發騷亂。早就應該查了吧?不過……聽說臥龍山脈那邊出了大事?傳言能傳得這麽廣,也許一個個的都在那邊忙傻了。”


    水馨心中暗道,搞不好還真是這樣。


    五湖府與金峰府是交界的。封鎖臥龍山脈,也需要五湖府這邊出力。更別說金峰府知府尤成安還死了。整個臥龍山脈附近的府城,更是知府死了有七八個。就是之前沒死的時候,也有一陣子不不能理事了。


    他們的工作,現在看來,並不會真的落到姚清源他們這些“代理知府”頭上。那可不就是要周邊的知府擔起責任來?


    這麽說來,這裏確實依然有陷阱的嫌疑。


    但很有可能,是先有傳言,官方一看這傳言對我們有利,於是就放任不管甚至推波助瀾了。並沒有仔細考慮傳言擴大會造成的不利影響。


    這才造成了現在這看著像陷阱又不像陷阱的局麵。


    而在官方放任甚至推波助瀾之後,想要再去追尋傳言的源頭,肯定也比剛開始的時候要困難太多。


    不過……


    水馨雖然想到了這些,也不會去提醒什麽。穀雨前麵的話也沒錯,他們劍修能想到的東西,儒修要是想不到,那絕對是他們的問題。


    “我們也不可能去查傳言的來源啊,也不知道怎麽查。”水馨道,“所以也就是坐在這裏,看他們能抓來什麽懷孕的動物了吧。”


    &


    另一邊。


    就在儒修們討論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姚清源將原彥央拉到了一邊。


    “現在還能幹活麽?”


    原彥央給了他一個鄙視的白眼。


    “那剛才那麽長時間,你有沒有聽出來,哪幾個書生或者劍修來得最早?”


    原彥央點了點頭,扯扯嘴角。


    然後繼續給了姚清源一個白眼——我還沒廢到這個程度!


    當然精神狀況是不好,否則也不是這個態度了。


    姚清源倒是不在乎態度問題,對他道,“我們兩個要查案,說到底還是無名無分。我在這裏用修為還能鎮一下,走了怕是要出亂子。”


    原彥央這次點了點頭。


    他是聽到了的,有些特別損的,甚至提出,讓其他孕婦也先下去試一下。


    姚清源這會兒還真走不得。


    “你的話還能到處走走,所以就看你的本事了。弄清楚傳言到底是從哪裏開始傳的。”


    原彥央有些不甘願的模樣,但還是點了點頭。


    說起來,因為追尋仙海城真相的緣故,原彥央本來就和寒門書生以及普通人打交道打得多。即使兩人修為相當,姚清源也並不比原彥央更擅長做這種事。


    想了想之後,原彥央又道,“你找個中雲衛百人隊長保護我。”


    姚清源笑了聲,卻也不得不承認原彥央慫得理所當然。


    雖然將原彥央派出來,看起來像是在說這第六湖是個陷阱,想要抓住甄婉秋。但姚清源卻是依然摸不準,如今的這些傳言裏,到底有幾分刻意謀算。


    所以,還真是不敢保證是否安全!


    原彥央其實本來也就沒指望在這裏找到甄婉秋,找了事做,很快就離開了。


    在場的百來個儒修,沒幾個人注意到。


    注意到了的,也沒有說破。


    差不多等到淩晨時分,劍修們從周圍的鄉鎮裏找到了兩隻懷孕的母狗,又找到了一隻懷孕的母牛,兩隻在野外的母鹿。


    全都是中大型動物了。


    水馨這會兒已經在岸邊裝著迷瞪了一會兒。


    聽見動靜睜開眼來,就見好些劍修正在將那些懷孕的動物往水裏趕。


    她頓時露出不忍之色,“為什麽看家犬和耕牛也要往湖裏趕啊。”


    “這個嗎……”穀雨發現凡人姑娘的價值觀到底和她是不一樣的,聳了聳肩沒接話。怎麽說呢,那兩隻看家犬、母鹿、母牛,體型剛好從低到高三個層級啊。其中母鹿不算角的話體積和人類最接近。


    這三種動物都需要喝水。


    然而,連那母牛也不喜歡水。何況它們喝水也不喝熱水啊!一個個不情不願的。劍修們又不能事先傷了它們。不是春天,動物孕婦也是很難找的。


    因此,很是耽擱了一會兒,才將這幾隻動物趕進了第六湖。


    它們倒是都會遊泳,都被身後的驅趕弄怕了。一隻隻的往另一邊遊。


    母犬和母牛看起來都有些不適,但也僅僅是不適。


    可體型位於中間的母鹿,卻在入湖不久,就開始猛烈的折騰起來,看起來就像是要掙脫什麽恐怖之物的束縛!


    倒是將母犬和母牛都驚嚇到了,遊得更快。


    不久之後,在晨曦之下,第六湖周邊的人,都滿是疑惑的看著遊到了湖邊的母犬和母牛——兩者都不擅長攀爬,在略顯陡峭的湖邊甚至沒法自己爬上來。還有一半身體泡在溫水裏,隻是扒著邊緣。


    同時,看著已經死在湖中,看起來同樣是被炙烤而死的母鹿。


    ——所以,這湖水對孕婦的作用,到底是怎麽個篩選機製?


    劍修們將母犬和母牛都拉了上來。


    然後,開始往湖裏扔沒懷孕的母犬、母牛、母鹿,公犬、公牛、公鹿。甚至都完全顧不上給這些動物進行事先的清洗了。


    就和之前沒懷孕的正常田鼠一樣,這些動物很快就掙紮的從湖裏跑了出來。看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同。


    甚至,那懷孕的母犬和母牛,看起來也不像是有什麽變化的樣子。


    劍修們一鬆開手,這三隻受到了驚嚇的動物,就往自己的家園飛奔而去。它們都還沒到生產的時候。也沒有要提前生產的架勢。


    三個儒修隨之而去,打算和這三隻動物的主人好好核對一下。


    剩下的都對著有群魔亂舞架勢的第六湖發呆。


    “莫非是……有主的,和無主的,這樣的差別?”一個儒修說。


    他們確實不傻,都是有想法的。


    隻不過不容易達成一致而已。


    另一個站的不遠的儒修沉默了一下,就問他,“那位也是有主的?”


    前麵的儒修不說話了。


    唐秋月也算是一泡成名。


    雖然長得不算太出色,可是,作為唯一一個泡過第六湖湖水的孕婦,在場的所有儒修,都了解了一下她的身份來曆。


    宴門,是晏河府當地的一個劍修成就劍心之後,回到家鄉創立的小門派。門派不大,高手不多,卻是開宗作祖。


    唐秋月作為宴門門主獨女,身後似乎還有別的什麽力量撐腰。


    哪怕沒有修煉資質,她依然嫁了一個同門的劍修。且這個劍修是宴門門主撫養長大的,甚至很難說是娶妻還是入贅。


    剩下的宴門弟子,雖然不至於被唐秋月指哪打哪,但她大部分的要求都會為之滿足,而且對她多加縱容。


    所以,唐秋月哪怕出身並不高,一路卻是順風順水——這才能養成那樣的脾氣——稱得上一句“大小姐”。要說有主人……主人是誰?


    “但也不是體型問題啊。”有儒修嘟囔著,“要說胎兒強弱的問題,那兩隻母犬都是多胎,母鹿和母牛才是單胎。母鹿那個身體,分明也頗為強健。”


    “你倒是看得清楚。莫非是學過醫?”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麽?”


    “那麽,這到底該怎麽解釋呢?”


    &


    另一邊,水馨卻發出了完全不在線上的感慨,“真好。”


    “所以為什麽你不同情母鹿?”穀雨不是很理解她的想法——那隻母鹿長得也不錯,至少比那隻母牛可愛多了。死得時候也很慘烈。叫聲絕望之極。


    她可是看見了,很多圍觀的女子都麵露不忍。


    孕婦們更是一個都沒露麵。


    “因為拿動物實驗總比拿人實驗好啊。他們又沒本事自己找出原因來。”


    水馨認真道,“田鼠是害物不說,母鹿也是野物。在野外趕路碰到的話,本來也會殺來吃吧?雖然殺懷孕的是不大好……看門犬和母牛就不一樣了。它們都有主人,也幫了主人很多。至少應該得到一個壽終正寢吧?我是這麽覺得的。”


    穀雨於是更驚訝了,“……我怎麽覺得你這話的意思是,讓母犬和母牛下去,還不如讓某些人下去?”


    這太敏銳了。


    水馨被她這麽一說,才發現自己還真有這樣的想法——有些人還真不如兢兢業業的看門犬和耕牛呢!不過,她可沒有評判那些孕婦的資格,於是也就是想過就罷。


    畢竟牛狗不如的人,數量也不算多。


    “不要亂講啊!”水馨連忙搖起了頭。


    “好吧。”穀雨意味深長的看了水馨一眼,“不說這個,你的想法也和一般的姑娘家不大一樣呢。”


    “……也是看著姐姐和眼緣,不知不覺說多了。”水馨道,“我從定海城那邊來,也不是全無見識的。”


    頓了頓又道,“其實,要不是那位唐大小姐沒有事……”水馨正想發表一下自己另外的意見,因為說起唐秋月,就往唐秋月營盤的方向看了一眼。


    到底是孕婦,在檢查出沒什麽毛病之後,唐秋月就留在了自家的營帳裏沒有再出來。


    水馨本來也沒覺得有問題。


    可那些動物實驗,她是一直用著“第三隻眼”的。


    營帳的粗淺禁製,並不能擋住她的這種特殊視覺。


    現在……這種特殊的視覺裏,唐秋月帶著的那團生機,消失了。


    才說唐秋月沒有問題的水馨,完美的演技出現了破綻。她明顯的呆住了一會。


    “怎麽?”這次,不隻是穀雨,跟著的劍修都發現了不對,直接問了出來。


    “我不知道……”水馨道,倉促隻見,她也隻能這麽說,“剛才我好像看到了什麽,但說不清楚,就是有點心悸。”


    穀雨看著水馨目光對準的方向,挑了挑眉。


    這個新認識的凡人小妹妹好像並不是個喜歡說謊的人。她的呆滯是毫無預兆的。


    穀雨第一次,直接傳音給了紅衣儒生,她的新雇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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