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之前沈真君對待水馨的態度就知道,這也是一位對“天眷者”身份有心理陰影的主。


    但這種心理陰影,倒不是什麽仇恨,甚至還隱約帶著兩分佩服。


    所以水馨這會兒的態度改變,沈真君至少是第三個看出來的——這一刻,他確實是在林水馨這個人的身上,看到了幾分聖儒林雲瑞的影子!


    至於前兩個看出來的人,當然是聖儒的兩個親傳弟子。


    怎麽說呢?


    這是一種微妙的氣質變換。之前水馨折騰出偽領域來,並且在他們眼前說出這件事來的時候,都還沒有這樣的氣質。隻能說能力提升,更自信了。


    而作為一個早早領悟了天眷由來的天眷者,她從到達北方的時候開始,就已經是很自信的狀態了。這種自信的提升並不明顯。還不如她實力的提升那麽醒目。


    現在出現的,卻是一種統治性的自信。


    大儒們沒有去談論過,但早早被看出來的東西——兵魂隻擅長單打獨鬥,最多擅長小規模作戰。但天眷者僅僅是這種程度的話,那是不行的。


    想要改變世界性的危機,那麽就至少需要統領這個世界去改變的擔當。


    聖儒從來沒說過,“我的天眷是什麽什麽”這一類的話。但那樣的擔當氣魄,卻是從一開始就有的。


    哪怕兵魂和天目是完全兩回事的資質,但該有的就要有。


    ——現在林水馨終於有這種感覺了!


    換句話說,哪怕是在和水馨關係不錯的蘇傾看來,之前的林水馨也隻能說是“普通修士裏個性符合她審美且氣運特殊十分重要的修士”。


    蘇傾覺得林水馨的天眷更像是一個引子,或者一柄破局的劍。林楓言就更是這樣了。


    她自覺地背上了責任,但對履行責任的方式還缺乏明確的認知。現在,她有了那種認知。


    這其實也是我們這些二代弟子缺乏的東西啊!


    蘇傾看到氣質改變而沒有自知的水馨,心中不由冒出這樣的念頭——當我們覺得林水馨差了些東西的時候,卻沒有看到自己。我們始終按照老師規劃的道路在前進,又那裏能算是靠自己去改變世界呢?


    蘇傾這麽想著,看了張知秋一眼。


    但沒有在戰後擔任過什麽官職的張知秋,反而沒有蘇傾想得那麽多。基本沒有什麽情感共鳴。


    他反而更多是感慨和懷念——撇開共同的天眷者身份不說,林水馨她也是聖儒的直係後代啊!


    “可以。”張知秋越過沈真君同意了。


    反而是沈真君懵了下——等下,之前的問題是在問我的吧?


    但是沈真君也沒有反對。


    當看到林水馨的身上隱約出現了熟悉的氣質,沈真君本來就覺得,兩個儒門弟子比自己適合判斷。這件事很無奈,沈真君知道,儒門弟子受“天眷”的影響反而沒那麽大。


    再於是……水馨跟著張知秋走的時候,自己都有些懵逼。


    她本來以為自己需要詳細解釋一下的,結果根本連問都沒有?這好像有點兒不對勁?


    等到張知秋開口的時候,水馨都有種“終於來了”的感覺——但現在她要是答不上,難道還能被趕走嗎?


    而且張知秋問的是:“為什麽你會選我這一路?”


    水馨這次答得很快,“因為這裏可能殺死姓嚴的那位。”


    雖然也有要保護那些“身體”之類的原因,但這個才是重點。


    這個答案,讓不明白怎麽會被選中的兩個玲瓏心都愣了下。


    話說,天眷者是不是因為之前的經曆有點飄了啊?


    “殺死一個真君,你心倒是挺大的。覺得組織的真君到你麵前都是送死?”張知秋長著一張慈祥的臉,現在的態度卻是明顯嘲諷。


    水馨卻不以為意,理所當然的道,“當然不是。而是因為,這一位一定是最好殺的,也是最需要殺的。”


    “為什麽?”張知秋這次倒是真有幾分驚訝了。


    天眷者憑直覺找到關鍵不稀奇。但思考和直覺能結合的話,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為他這一係千萬年掌握牽雲秘境。挖通螺旋山脈並且帶走大堆靈脈之源的,也是他的門人後輩。”


    組織的人,運氣一定都不好。但水馨相信,嚴東流在其中都能排倒數三名——陷害摘星樓和張知秋能陷害得自己都陷入秘境丟掉身體,可見一斑。


    “我這幾天問了下踏天門出現的外道金丹的數量。哪怕有不喜歡張揚的,可連孫仲平他們都沒查到的,必然還是少數。而從我的經曆來看,螺旋山脈的‘收獲’,不止那麽一些。組織的真君,也不可能將自家的收貨,完全與其他人共享吧?”


    所以,隻要嚴真君一死。


    他的“遺產”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最後,我還有個感覺。”前麵都是有理有據的,讓人聽了覺得邏輯通順的推斷。這會兒就是感覺了。水馨分得清楚,旁人也聽得清楚。


    “什麽感覺?”雷樂池忍不住插口了。


    “靈脈之源、獸王秘境,加起來可能就是組織離開這個世界的關鍵。”水馨鄭重道。


    其實這個不完全是感覺。


    還和白寒章的態度有關係。


    白寒章從其他的世界,神獸掌控的世界來到浮月界,等他帶著飛妙失蹤的時候,他已經知道了組織的目的。雖然白寒章對飛妙確實是有好感,但要說他會為了飛妙放棄自己的使命,水馨不信。他去獸王秘境,多半另有原因。


    此外,也和在明國看到的幾個特殊的靈茶道境有關。


    組織為什麽對獸王秘境那麽執著?


    真的認為以他們的運氣,一定能在獸王秘境挑動修仙界內戰,大撈一筆?引去一大堆的勢力,卻不會被翻盤?


    這麽肯定獸王秘境在神獸一族被背叛之後,不會設下什麽玉石俱焚的手段?


    水馨越是和組織接觸、交手,就越是覺得,組織不至於那麽沒有自知之明。


    比起“大撈一筆”,水馨漸漸傾向於“非去不可”。


    獸王秘境那麽多年沒有被發現,還能悄無聲息的出化形。有相當可能,是與其他世界有一定聯係的。


    當然,昆侖宗和上古昆侖宗搬去的上界也會有聯係,可組織敢往那兒跑麽?


    其他人情報不足,不知道水馨想的那些。


    但提到這個問題,也是不由得跨過了正鬧得沸沸揚揚的獸王秘境的問題,思考起來——是啊,組織要跑路的話到底怎麽離開呢?


    世界薄弱處?


    就目前得到的消息看來,這一類的地方都有妖魔印記和上古封印。


    修複上古傳送法陣?


    一些大宗門掌握的上古傳送法陣本來就沒壞,僅僅是天道限製而已。要是能突破天道限製,那也用不著跑了。


    強行打破本來完好的世界壁障?


    要有這麽容易,浮月界早就碎了。


    或者說等靈氣削弱到一定的程度?


    這個的時間太不確定。


    “獸王秘境,確實,如果浮月界還有哪裏與其他世界相通,或者保有那樣的可能性,獸王秘境確實是最有可能的地方。”張知秋的曆史也不差,稍微思索了一陣以後,點頭同意了水馨的想法。


    “而靈脈之源,即使不能帶走,多半也能成為上好的打開通道的能源。”雷樂池也懂了,看水馨的目光變得與以往完全不同。


    如果從這個思路來說,嚴東流確實是最有可能導致組織內亂的人選。


    但這裏有個很重要的問題——


    “這位可不好殺。”張知秋感慨道。


    哪怕之前沒想到殺死嚴東流可能對組織造成怎樣的重創,在被分配到去對付嚴東流的時候,張知秋就已經想要殺掉嚴東流了。甚至戰鬥意誌還頗為強烈。


    要知道,他可就是為了對抗組織才南下的!


    但是,張知秋做了許多次戰鬥推演,結果卻是令人沮喪。


    為什麽會讓他去守靈脈?


    因為他的身體也在那邊,而且擅長守護,能更好的保護那些凡人和修士的身體。也正因為她更擅長防禦,想要


    殺死一直都以鬥法聞名的嚴東流,著實是強人所難。何況張知秋的根基至今也沒有彌補。


    這時候,他們已經得到了陣靈的接應,進入了綠海所在的空間中。當然是“上層”或者說“外層”。


    “陣靈”化作的玉質小人用一種特別幽怨的眼神看著他們。


    本來仙尊的遺骸出了問題之後,最好的結果就是,讓“綠海”先行成熟,嚐試在那些身體被剝離綠海的時候,就能分辨身份。甚至由綠海直接召回神魂入體……雖然那樣也會引發“立刻開戰”的情況,但至少他們這邊能做好準備。


    誰知道……


    “現在不能將我們轉移過去?”張知秋有些詫異。他本來以為可以直接進入戰場。


    “之前那麽大的變故,‘綠海’也在主動調整。”陣靈說話已經與人無二了。


    張知秋的目光落在了“林誠歡”的身上,沒吭聲。


    雷樂池就疑惑了,“這位林道友不是所謂的木皇使嗎?不能幫助綠海?”怎麽站在這裏無所事事的樣子?


    “林誠歡”正要開口。


    水馨卻已經伸出手按在了她的身上。


    “林誠歡”的身形瞬間坍塌,化作了一個綠色的傀儡。而萬年合歡花主動飛起,貼在了水馨的額頭上。


    看那飛行的姿態,蘇羽卿甚至能從中看出幾分雀躍來。


    雷樂池:!!!


    “這個秘密居然能守到現在,說真的,我萬分驚訝。”水馨道。


    之前都說,任何秘密隻要有第二個人知道了,就不再是秘密。


    水馨這個馬甲前前後後多少人知道了?


    雖然沒有廣為傳播,但是水馨早期的時候可是時常想要放棄馬甲的,並不怎麽用心遮掩。


    但是,知情者確實是一個個都緘口不言。沒有去告訴他們之外的第三人。


    很難說這是天眷者的氣運本身,還是天眷者因為氣運而產生的眼光、直覺。哪怕她覺得可以拋棄馬甲而主動暴露的時候,注意到了這個事實的人都依然保守了秘密。


    “那個意識是誰?”張知秋之前就已經打聽過了“南下名單”,對於這個“林誠歡”也有些好奇。但他也是直到現在才問出來。


    “是我呀。”陣靈小人癟嘴說,“幹嘛要現在收回啊?那個傀儡根本還沒成戰力啊。”


    “這個,可以成為凡人的修煉資質嗎?我是說,身魂俱全的凡人。”


    “能用現在的軀體修煉出紫氣來的凡人,就可以的。”飛在半空的陣靈收起委屈道,“他們現在的身體,其實已經融入他們的神魂。但是,離開這裏之後還能不能修煉,我就不知道了。”


    水馨對此也不覺得意外。


    而是握著綠色傀儡仔細感應了一下。


    然後又和空間裏的剩餘傀儡感應了一下。


    張知秋和蘇傾兩個一開始甭管是殺的雞還是儆的猴,都不可能凝結出這樣的東西。後來接手那些完整的神魂,輪回斷絕,就更看不到了。


    這是一個被打斷的布置。


    封印借用綠海的力量做出的布置。


    “看來我沒想錯。”水馨的目光閃動,“如果這次不能殺死那位,之後隻會更難。”


    張知秋提起了幾分興趣。


    這種語氣,就是真有把握了。


    “張大儒,我沒弄錯的話,嚴真君是木土雙相靈絡吧?”


    “應該是。”張知秋也不是很肯定,隻能從記憶中嚴東流的戰鬥手段來確認。他畢竟已經成就真君那麽多年了。早前也沒宣揚過自身資質。


    “之前在王城區見到的時候,他將那具身體能夠發揮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使用的手段,本質上和那些‘稻草人’非常相似。那是一種,被汙染的力量。而他放縱了那種汙染。您覺得,這種汙染會不會影響到他的神魂?”


    傷害別人的神魂是要受到天罰的。


    但走火入魔這一類的事情,卻不會見天罰去罰心魔。


    自我墮落、自我汙染這樣的,老天爺管不了。


    所以是可行的。


    “你是覺得,這種汙染,會讓他的身體和神魂之間,出現‘不適配’的情況。哪怕是感應到身體回歸,也無法立刻如臂使指。”


    蘇羽卿和雷樂池有些明白,為什麽水馨指明要他們兩個幫忙了。


    “此外,還要看您有沒有這個膽量了。”水馨道。


    張知秋挑眉。


    蒼老的麵容上,出現了幾分年輕意氣。


    “帶著您現在的這個身軀,回歸自己真正的軀體。”


    張知秋頓時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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