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夜三更,這個名字是師傅起的;聽說每到夜裏三更的時候,我便會睡去,所以叫做夜三更。


    這是病,這又不是病,按俗人的說法,這叫命,命運如此。


    病還可以治,但命運總喜歡造化弄人,數十年來,無一日不如此。


    不過師傅總說這是我的福氣,別人想求還求不來。半夜三更準時入眠是我的福氣?雖然很費解,但師傅既然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有他的道理。


    其實對於師傅的事情而言,我還有很多疑惑的地方,比如他為什麽每天都抱著一個酒壺去留仙橋上喝個爛醉如泥;又比如他真實身份是什麽,以前是做什麽事情的?


    師傅不說話,我便無從知曉。當初他隻叫我“臭小子”,青鴦樓柳三娘說要給我取一個清秀點的名字之後,師傅想了三天三夜,不知道被哪頭橫衝直撞的毛驢“馬失前蹄”踢了腦袋之後,一心要給我取名“夜三更”。


    三娘不應,師傅白日耍酒瘋,揚言要偷她藏在酒窖裏的那瓶老酒,三娘這才嫌棄著答應了下來。


    話說師傅和三娘的關係,還真是非同一般。聽聞當年師傅把我帶到這裏,在青鴦樓前暈倒了,三娘瞧見以為是遭了賊的趕路人,於是大發善心將我們留了下來。


    師傅醒來後,提出在青鴦樓幹雜活的想法,三娘本著慈悲之心答應了下來。


    後來,經過幾個小插曲,三娘這個不問世俗凡事、不動凡心的青鴦樓“仙女”竟然對這個落魄的男人產生了情愫。


    至於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麽事,師傅竟然消極了起來,每天不務正業,隻知道喝酒,並且隻喝好酒。


    三娘酒窯裏珍藏了數年的好酒,不管怎麽防備,總是隔些天就少個幾瓶。所有青鴦樓的姑娘們都知道是師傅拿的,卻又沒有證據證明是他拿的。


    不過說來也怪,師傅不僅有一手偷酒的好本事,還有一手“偷錢”的好手段。雖然三娘酒窯裏的好酒隔段時間就少一些,但師傅隔段時間就會弄來一些珍貴首飾送給青鴦樓的姑娘們,所以也沒有人抱怨,更不會有人趕他走。


    但是自從那以後,城裏有錢人家的婦人經常報案稱家裏少了東西,並在現場發現一個豬頭的標記。


    官府裏的人根本抓不到凶手,還要被那些“母老虎”的責怪,自然頭疼;所以他們喝酒時,統一將酒桌上的牛肉換成了豬頭肉,這樣心情才好受一些,但也促成了留仙城的捕快們隻喜歡吃豬頭肉的佳話。


    說了那麽多關於師傅的,也說說我自己吧。


    我跟師傅來到這留仙城青鴦樓數十年,也巡了數十年的夜。留仙城的居民們都知道夜裏有一個形貌昳麗、相當靠譜的小夥子為他們守夜,睡得自然安穩,更別提那些情竇初開的少女。


    但他們卻不知道我有一個壞毛病,夜裏三更準時睡著,一過了時辰便會醒來。倒像是詛咒。


    就如昨天,我昏沉沉的睡去了之後,就好像做了一個很久的夢。一夢驚醒的時候,手上梆子依在,師傅正坐在我的身旁,原來才過去兩個時辰。


    昨夜三更前遭遇的一幕幕慢慢在我記憶裏浮現出,我剛欲開口詢問,卻發現坐在我身旁師傅的身影,顯得憔悴了很多,就像經曆了一場大戰。


    “師傅,昨夜是不是發生了奇怪的事情?”我問道。


    師傅閉上的眼慢慢睜開,看了我一眼後,便說道:“醒了啊,那我們繼續巡夜吧,已經四更了。”


    我能聽出師傅的語氣並不像以前那麽自然了,顯得很吃力。他拽了拽背上的包裹,想要從地上站起來,卻險些栽倒。


    這不禁令我大吃一驚,並且更加堅信心中的猜測。我無意間看到師傅的包裹似乎打開過,此時露出一道不大不小縫隙。


    我看到了一張鬼臉,一張印在布料上鮮活的鬼臉,我在盯著它,它也在盯著我。在這一瞬加,我猛地打了個寒顫,布衣再次濕透、


    “哼!”我聽到一聲冷哼,頓時驚醒了過來,原來聲音出自師傅的口中。


    師傅瞥了一眼我,而後不留痕跡的將包裹的縫隙蓋上,而後說道:“快點敲梆子報時吧,別誤了時辰。”


    “可是它?”我有些慌張的說道。


    “沒什麽可是,你看錯了!”師傅回道。


    “那我睡覺前看到的白衣身影呢?”我不服氣的繼續問道。


    “估計你在夢裏被驢踢了腦袋,才夢到了什麽白衣女子吧?”他繼續回道。


    “我沒說是女子,你又是怎麽知道的?”我緊盯著他,師傅第二次在我麵前沉默了。第一次是因為問及我生身父母之事。


    師傅說不出話,自顧自的往前走著,背影顯得很孤單。我跟上他,卻無心打更,隻想著他會怎麽回答我。


    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瞄到那個包裹,想起了那張鬼臉,神情不禁多了幾分凝重。


    “唉,三更啊!”師傅突然停下腳步,冷不丁的說道。我措手不及,差點撞到他的後背上。


    等穩定好情緒之後,這才想起師傅很少喊我的名字:“嗯!”


    “你說幹我們這行的,究竟算不算是個苦差事。”師傅問道。


    我想了想,很認真的回道:“不算啊!除了晚上要摸黑出來以外,不就是沿著留仙城散散步嗎?怎麽能算是苦差事。”


    師傅似乎毫不意外我的回答,很自然的接過了話題:“也對,你這臭小子充其量算個半吊子打更人,身在俗世之中,哪知道你師傅我的苦衷。”


    我癟了癟嘴,暗道:“你不就是和我一樣嗎,還說什麽俗世?裝什麽清高!你天天晚上背個小包和個小賊似的,我都沒嫌棄你,你還嫌棄我。”


    在心裏說,終歸隻能在心裏說,表麵上還是得文藝一點:“也對,師傅你不僅打更時,就連睡覺都愁怎麽偷到三娘酒窯中的好酒,確實活得夠累。”


    “唉!”師傅微微搖了搖頭,看向明月,長歎了口氣,神情頗為無奈;倒有幾分落魄書生的模樣,隻是那滿臉的胡渣出賣了他的“屬性”。


    我有癟了癟嘴,退後一步,很自然的和他拉開了距離。


    師傅突然敞開嗓門,狼嚎了一聲:“亥時四更,平安無事!”


    我頓時慌張了,連忙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師傅輕輕轉過頭一本正經的看著我,眼裏多了幾分詢問之意,看來他又在扮演迷倒無數少女的飄飄公子。


    我硬著頭皮,但為了打更人的職業涵養,還是開口說道:“師傅,你報錯了,三更時平安無事,四更是天寒地凍。”


    “咳咳!”師傅咳嗽了兩聲,麵頰微紅,努力裝作鎮靜的說道:“為師這是在考驗你知不知道作為打更人最基本的知識。”


    我想笑,卻笑不出聲,師傅越是如此,就越讓我懷疑。看來有些事情還不適合我知道,或許到了合適的時機,他會親自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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