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幾天,柳青堯再次重新推著自己的小車出門買賣,帶著他新作的成品。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陶樺路裏又多了一個攤位,裏麵當家的是個五大三粗的家夥。有些時間沒來的他環顧一眼周圍,奇怪的是,好像……少了好幾個眼熟的小販。


    柳青堯沒有去在意,他最近新作的都是小孩子玩的木玩,有在他那本古書上學的,也有自己現世帶過來的,更有兩者兼和的,重要的是又便宜又新穎,所以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攤子因為前幾天的空白期而失了人氣。


    柳青堯的人和小車,已經在這條街上打下了招牌。一見他來,就有一片小孩兒一擁而上,連帶著他們的父母。


    回旋鏢、鳥笛、木頭蛇、竹蜻蜓……


    柳青堯還沒站穩,就迎來了他的開門紅。


    他自然開心,尤其是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別人喜歡,尤其是眼見一個個可愛澄黃的銅板流進他的布兜。


    ——那種不言而喻的充實感。


    自從冬天以來,租房、買家居、抓藥……樣樣都花錢,還有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態度,他的心也有些安定不下來。


    他已經花了大半積蓄——才短短安家城裏一年半載營生計的錢不可能多到哪裏去。而他……柳青堯忙裏偷閑的垂下眼眸。


    他的誌向不隻於如此。


    抬起眼,他又再睜大他招人注意的晶亮大眼,露出一排潔白的小牙齒喜眉顏開的招攬生意。


    招呼完一對客人離開,大的買了兩隻雕繪了小花的竹簪,一個掛飾,小的買了竹蜻蜓、回旋鏢和鳥笛。


    低首收錢之際,柳青堯感受到一道不善的視線。


    左轉偏頭一看,他的斜對麵,那個新來的攤主敵意的看著他。見他轉頭看向他,還瞪了柳青堯一眼。


    凶橫的大漢是同行,和他一樣是做竹木小玩的。他的生意也不錯,客人不少,當前正站在攤子前熱情的招徠新到的主顧,不過,這和柳青堯相比,就差的遠了。


    他事不關己的回頭看顧自己的檔口,想著那就收斂一點,回家小心點好了。


    陶樺路是天弈城較熱鬧的滎陽門裏最繁華的一條路段,所以不說清一色坐落的商鋪酒樓,來這邊的小販也不少,舊的還未紮根,新的就湧進來,更新換代的速度幾乎一天換一個,競爭十分激烈。


    所以柳青堯自知,自己招人記恨了。這不新鮮,在柳青堯以前‘不懂事’的時候,就被坑過幾次,堵過幾回。


    隻是他沒想到,這個新來的心這麽大,自己的生意差不到哪去,居然連一個同行都看不慣。


    一家獨大,可不是什麽好事啊。


    柳青堯心裏漠然,還附帶著困惑。


    他不知道,這大漢,雖然剛來幾天不到,卻儼然成了這邊範圍的土霸王。柳青堯沒來的時候,因為隻有他一個賣竹木東西的緣故,客人都往他這來;結果這小兔崽子不知從哪竄出的,搶了他大半生意,怎麽能不讓他生氣!


    不過好歹這隻是第一天,大漢還沉得住氣,沒立刻去找他的晦氣。而柳青堯也沒在意。


    局麵保持著表麵的和諧……


    還沒兩天。


    剛開始柳青堯發覺到奇怪,還是在空當時候的隨便一瞥,否則他不會察覺到。


    柳青堯本來是不很在意的,就算他的客人大都跑到了斜對麵那去了,他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


    變化在於一朝一夕,而客人流失生意冷淡是常事,沒什麽好出奇的。


    柳青堯還沒自大到,他檔口裏的東西一定就比別家的好,他的生意能一直常旺不衰下去。


    ——他的點子挺多的。既然這個不行就再想別的,把少了的客人兜攬回來。


    然,當柳青堯眼睛看到那大漢賣的是什麽東西的時候,目光跟著一凝。


    柳青堯做回旋鏢的時候,為了能夠吸引小孩子的注意,特意把單調的‘v’字型變化成各種樣的香蕉型、三葉型、‘十’字型等,都為求通俗易懂,他還給它改了名字,叫“飛來飛去”。


    然後,你瞧,他發現了什麽;和他一模一樣的物品,跟他物品一模一樣的名字。


    哦不對,他把它名字中間去掉了一個字,叫“飛去來”器。


    柳青堯冷靜的從大漢的攤子上上移到他的臉上,想看看他是有多厚顏無恥;就見到他留意到他的眼神後,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


    ……


    柳青堯怒極反笑,對大漢給個平淡的反應。


    回家以後,柳青堯直接跑到角落裏抄家夥。


    先前他做的竹製鳥笛,看著好玩,嘴巴往哨子口一吹,手推拉著底下的杆子,就能模仿逼真好聽的鳥鳴聲。其實做法材料也簡單,隻要一根竹子,一段小圓木和少許的布條就好了。


    挑選一根適宜的竹子,把它環切成長的竹筒作笛管;接著在竹筒一端15mm處用小鋼鋸鋸出一個三角形的缺口,缺口處的毛刺和凹凸用小刀小心的修平整。小圓木要鋸成其直徑和竹筒的內徑相同的大小,把它破開,是它略帶斜型,壓入竹筒的頭部,同三角形缺口組成一隻小哨子。


    然後是製作推拉杆,剩下的竹子截段切成一根細小竹棍,布條纏繞竹棍的一頭,再用線把它紮牢,製成布塞。布塞要不大不小的,放入笛管裏既不漏氣,又能在裏麵靈活地滑動。


    把推拉杆塞進笛管裏,就是一個鳥笛。這對於任何一個木匠來說,都不難;隻要買幾個鳥笛成品回去看看,就能做出來。


    柳青堯從工具箱裏掏出……一把瑞士軍刀。


    以前生活在盜版橫行的世界裏的他,極討厭這種不道德的剽竊行為!


    ——好,你想抄,能抄就繼續抄啊!


    柳青堯冷靜的在腦海裏列出了兩個方案。


    一是吊墜,即是佩戴在脖子上的飾品。在什麽領域,一般都是越精細越小的東西越考驗匠人的技巧;柳青堯自認他的雕刻技術也是了不得的。這工藝要的可不是新奇討巧,雕刻要的是審美、是視覺觀賞;微雕藝術更是講究。


    吊墜多為金屬、玉石所製,柳青堯不會;或為上等的檀木繪刻也方為高妙,柳青堯沒有。柳青堯隻有萬安廟旁的一片桃梨林裏的桃花木,天弈城的百姓們也分不明白上等不上等,名貴不名貴。


    柳青堯沒有多加思慮,就領著蔣小孩兒跑到山上砍了兩棵看起來不錯的桃樹。桃木木質細膩,木體清香,色美。


    柳青堯撿起一塊小木頭在手上小心雕刻,刻的荷蓮圖紋十分漂亮,掌心上連花瓣紋路都栩栩如生。他忽然想起了在學校時老師給他的評語:美觀則以,過於匠氣,可惜可惜。


    就算當時的柳青堯有多麽的不甘心,但是……匠氣的另一方麵,卻代表了關於雕琢的毋庸置疑的華美精致。


    ——你不是想抄嗎?試試看吧!無論你再怎麽抄襲,我都會在技術上碾壓你!


    柳青堯低頭看看,木質方桌上,除了蓮花吊墜的,還有各色花樣的,比如佛陀觀音,比如蝴蝶落葉,比如龍魚鷺鷥……


    日子如常,但不是無異。


    貪得無厭的大漢見柳青堯沒有動靜,竟一天天的把他小車上剩下的木器全都複製了過去,甚至到後來,連名字都懶得改了,它原本該叫什麽名字,他還是叫那個名字。赤[裸]裸的擺放在麵前。


    因為東西一樣,大漢又有意把它降低價格,所以他的生意旺火得一時無兩。柳青堯的小車前漸遷變得蕭條。


    柳青堯仍舊是麵色如常的神態,沒有氣急敗壞,沒有萎靡泄氣……沒有一星異動。照常“上班下班”。


    回到家以後,他跟平常一樣,吃完飯,然後坐在工作台前,拿著根長竹子切成長短不一的類似筷子的模樣。


    柳青堯接下來要做的是其二:皮筋槍,或者顧名思義也可以叫筷子槍,是七八十年代曾流行過的一款兒童玩具。


    柳青堯先用皮筋捆綁把兩雙正常長度的竹筷紮在一起,這是槍身。另外,扳機和握把是用是分開的筷子製作的。這時的筷子較短,握把的兩根剛好是一根長筷的二分之一,而扳機竹棍的長度更是要比握把的還短一些。


    為了顯得討小孩喜歡些,握把和槍身的連接處柳青堯是用魚膠粘合的。不過在扳機的位置,他還是用皮筋套住,這是必須的,因為有皮筋的係縛,扳機才正正好是可以活動的。


    不過由於柳青堯沒有找到合適的牛皮筋,他的過於長了,在“槍管”處的豁口是做子彈的皮筋前端套住的位置,他多加了一雙竹筷,來加□□管。


    下一個步驟是上第一個子彈,也是用皮筋。柳青堯將拇指和食指攏在皮筋裏,拉扯開,把它的後端掛在槍機上,前端自然掛在槍管前端的豁口上。然後食指輕輕地在做好的筷子槍的扳手上輕輕一勾……


    “咻——”


    第二天早,柳青堯精神抖擻地往小車前一站,一群小孩馬上爭先恐後的圍了上來。


    因為他們知道,小老板又有新鮮耍貨玩兒啦!


    柳青堯蹲下身來,沒著急賣,而是拿著把小槍一二三四的教著小孩們玩兒。如何上彈、發射都教的很清楚。


    小孩們從來沒看過這新奇玩意,各個稀奇的恨不得一再往前湊。柳青堯一演示完,馬上就衝上去扔錢、拿了就跑。


    筷子槍和‘子彈’放在一起為一套,皮筋有5圈,賣5文。因為這東西雖然不難做,但工序上挺繁瑣的。


    當然啦,小車邊上的孩子們根本不在意這些價錢,想買,動作就上去了。


    東西,柳青堯做了挺多的。但第一天,他隻在車上放了三分之一的量——和以前一樣,量上柳青堯甚至還多加了點數。


    一買就跑的小孩們跑了一小段路程,停下,然後他會把懷裏的皮筋從底下拿出來,舉起,得意地對著沒有買到的孩子嘿嘿嘿。


    柳青堯還教了他們如何連發子彈,嘴巴解釋著並附帶動作。


    第一個上彈的姿勢沒有變,而多加了第二根皮筋的上法,這也是‘筷子槍為什麽能連發’的巧妙之處。很重要,但它不是子彈。第二根皮筋的位置是槍機的前端,向後拉伸超過握把。接著繞過握把後端的垂直筷子,掛在前端傾斜的筷子上。


    然後上第二發子彈,動作和第一次一樣;接下去是第二根皮筋,和後一次的上法相同。然後是第三發子彈,和接下開的第二根皮筋;第四發,第二根皮筋……如此重複。


    至於要上多少發子彈,柳青堯說了:“那要看你們喜歡了……”


    拿到屬於自己的筷子槍的孩子們又顛顛的跑回來,一雙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


    他話鋒一轉,“但是大家自己要注意個度哦,不要到時候把可憐吧唧的槍弄壞了又可憐吧唧的跑來找我——”


    “好——”大家異口同聲的笑嘻嘻答應了。


    “因為最上麵的一根和最下麵的一根都是第一個動作套好的牛皮筋,所以子彈要比[第二個皮筋]多一發喲;這個要看清楚,不然絕——對會失敗的!”


    “好——”


    接下來柳青堯又嚴肅地介紹了[第二根牛皮筋]的重要性——不隻是為了隔開用於做子彈的皮筋,以免它們全部套在一起,使到一扣扳機就全部都打出去而導致失敗;也為了平衡射出每一發子彈的向前拉力,將[第二根皮筋]繞到握把後端的筷子上,目的是卸掉向後的拉力,使皮筋軟塌塌地掛在凸出槍身的筷頭上,而不是打到自己的手或別的什麽地方。


    柳青堯說的很嚴肅,為了不讓這些頑皮的猴子傷到自己。


    於此下來,筷子槍上,他一開始配套的5圈牛皮筋壓根不夠。所以攤麵兒上也單獨有捆著一包包的‘彈藥包’,裏麵裝有一摞的牛皮筋用麻紙小包跌成好看的方正形,一文錢兩包。


    也有用小布袋裝著的,這個貴一些,一包一文,分量隻多不少。而且加上布袋裝的比較漂亮,顏色鮮豔圖文好看的,孩子們更傾向這種。


    柳青堯久違的感受到了對麵大漢滿是敵意的目光,他的麵色繼續保持著不變,一如既往地如常照顧自己的攤子,沒有分去他的半點眼光。


    過後的小段日子裏,大漢曾經嚐試像從前把對麵小子的東西一樣照搬全收,完了把價錢降低一點,客人又會重新嘩啦啦的回來。


    這招子他用的屢試不爽。所以,在柳青堯又再次出新品的時候,他的內心第一時間是驚喜的。


    。


    然而這積累慢慢就變成了憤懣。


    他發現無論怎麽做,拖人去買那叫做‘皮筋槍’的鬼東西多少次,全都做不出來失敗了?!


    明明看上去簡單的簡直簡陋,甚至第一次以為做成功的時候,他還自得的把槍身扳手用皮筋構造的地方一一都用魚膠粘合,好讓它看起來不那麽‘難看’……


    都他娘的……


    狗蛋子玩意兒!


    然後就是他媽的木吊墜,看起來簡簡單單的,向他這種練家子就是輕而易舉一點花樣都沒有。可偏偏就是這麽個……的東西,他一眼看到就完全能模仿出來的小東西,偏偏他怎麽刻,都刻不出他的七分漂亮?!


    一連串的失敗鬱結在漢子的心裏成了怨恨。


    客人們雖然都是牆頭草,哪邊好去哪邊,可眼睛都是雪亮的。見柳青堯攤子上做的比大漢不要好看太多,自然都跑到那邊去了。


    有錢的都是大爺,何況小哥兒可是現世堪比女人的神奇生物……雖然和兩者相比似乎對對方都不大公平……但是這其中還是有某處性子是大同小異的。


    好比如好美,購買這些飾品不都是為了打扮自己麽?


    ——自然是哪裏更好看去哪裏,價錢反而成了其次。


    也是自然的,大漢氣狠了。


    為了挽回自己的生意,也為了出一口氣,他又想了一個陰損的招子。


    就在一夜之間的隔天,他突然把攤子裏的所有的價錢降了一個度。價錢低了非常的多,是一個連他都承受不住的價錢。


    倒是拚了。


    大漢的臉上硬生生的扯出一個猙獰的笑容,臉皮上紅得像是得了瘋牛病似得,看上去十分自得。


    客人也果真和他預想的重新湧了過來,他的攤子回熱,人擠人,對麵又變得蕭冷。


    當然,事情也沒他想的那麽好。


    大漢心裏膨脹的下巴揚起,誌得意滿的看向柳青堯。


    而柳青堯隻是略微冷淡的臉色,瞥了他一眼就平淡的移開。


    不起眼的跟什麽似的。


    氣急敗壞的大漢自鳴得意,沒有顧慮到以後的壞果,這是個損人不利己的招子。


    然而他並沒有好好的銼到對麵臭小子的氣焰,他看他的眼神平淡的不值一提。


    事情沒有他想的那般好——他差點把自己賠了進去。


    大漢的臉色變了一個色。


    客人是一開始得以回升,攤子也十分火爆,但時間並不長。客人不是傻子,雖然他們常常被商家當成冤大頭。


    但是他們很聰明,以價錢作為攻勢的確在一開始拉住了他們的心,但這是短暫的。技術才是硬道理,時間長了,他們也明白了什麽才是更好的。


    ——對麵的攤子的價錢並不貴。


    甚至相比之下,賣的東西比起大漢不要好上太多……


    尤其是在大漢有意無意的攀比下,柳青堯的優勢更顯凸出。


    權衡利弊下,理智的客人們理所當然的更會優先選擇柳青堯。


    更何況……


    看看大漢熊一樣的一點都不美觀的彪形身材,再看看青眉齒白脆生生的小老板……


    客人們更是堅定不移地馬不停蹄地向著柳青堯的小車狂奔。


    ……


    然隻短暫的挽回顏麵的大漢,意識到這一點後,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原本來自己這裏的客人一點點的流失,一點點回頭對麵,打斷牙齒往肚裏的吞。


    他的攤子依舊人頭湧動,大漢自己卻知道他的生意隻有新鮮麵孔,沒有再次光臨的。


    錢隻能一點點的賠了那個無底洞,偷雞不成蝕把米,虧了個底朝天。而對麵人雖少,卻已經形成了固定客流,賺的穩穩當當。


    賺的竟然比他還要多上幾倍不止!


    大漢心裏愈發的不平衡,卻沒立刻想到法子,眼紅了幾圈,臉色鐵青的可以嚇人,以前在他周圍招呼的小販又默默的遠離了他一小圈的距離。


    但是卻不再折騰了。


    沒再動靜的大漢讓柳青堯的心裏安生許多,自以為自己悶聲解決了一個麻煩以後,柳青堯身體更加輕鬆,舒心的在家刻木活在外做買賣迎客人。


    對麵還是偶爾會搞些小動作,陰陽怪氣說些豔羨的話,不過沒再弄別的什麽;大漢凶橫的大臉還是很可怕,眼睛還是老是橫他,柳青堯也從剛開始的坦然受過到現在的慢慢的忽略了他。


    後來,動作也沒了。


    風波慢慢的下去了。


    日子平常,生活平靜。


    ……


    後來,


    然後,到了後來;


    在他收了攤子準備回家的路上,一臉獰惡的大漢帶著一群人堵了柳青堯。


    柳青堯說——


    “你們要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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