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便是這樣。”


    當楚先平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後,偏殿之中便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


    魏長天默默注視著他,眼神裏似有幾分遺憾。


    確實,剛剛楚先平說的這些的確可以解釋九成九他此前所沒有想通的地方。


    但惟有一點魏長天仍未得到答案。


    那就是楚先平為什麽要瞞著自己。


    當然了,如果自己問,楚先平一定會給出解答,內容不外乎就是“為了讓這場戲更逼真”、“騙過呂鴻基”之類的。


    不過魏長天覺得這並不是楚先平之所以連自己都騙的真正原因。


    要知道,即便是假叛,但這樣一場驚天騙局定會導致自己以後不敢再相信他。


    楚先平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


    那麽,他就一定還有著別的打算。


    “唉”


    苦笑著歎了口氣,魏長天現在其實已經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抑或說他在之前就已經如此猜測過。


    因此,在沉默了片刻之後,他並未再追問有關這場“大戲”的任何細節,隻是在楚先平突然變得複雜的眼神中輕聲問道:


    “楚兄,打算何時走?”


    “.”


    何時走。


    這樣一個問題無疑有著很多意思,亦令楚先平愣住了。


    或許是沒想到魏長天竟能猜到這一層,或許是驚訝於後者對自己如此“寬容”的態度。


    總之,當魏長天問出這個問題之後,楚先平竟第一次低下了頭。


    燭影搖曳,映著兩人的身影。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先平這才慢慢抬起頭來。


    他先是從懷中摸出那塊黑台長老的馗龍令牌放在茶案之上,然後竟毫不猶豫的緩緩跪在了魏長天身前。


    “公子,你的知遇之恩我終身不忘。”


    “.”


    看著表情無比鄭重的楚先平,魏長天的表情依舊平靜,似乎毫不驚訝他如今的舉動。


    “所以,你當真要去謀這天下?”


    “是。”


    楚先平終於沒再隱瞞,低頭重重磕在地麵:“我不知是否能成,但想一試,還望公子成全。”


    “如果我不成全呢?”


    “那我便留下。”


    “如果我要殺你呢?”


    “我無話可說。”


    “.”


    連續三個問題,楚先平的回答都沒有絲毫遲疑。


    而魏長天也在此時頓了頓,於心底輕輕歎了一口氣。


    果然,楚先平果然還是有著那不同於自己的“鴻鵠之誌”。


    他恐怕早就有了這個打算,而幫自己打贏這場國戰、殺掉呂鴻基,或許就是他為了報答自己的知遇之恩所做的最後兩件事情.


    “楚兄,我沒有你的誌向、沒有你的智謀,眼下也沒有逐鹿天下的打算。”


    扭頭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魏長天的語氣有些感慨。


    “不過未來之事誰又能說的準呢?”


    “若是有一天,你我變做了敵人,你會怎麽做?”


    “公子所圖,不論何事,我定拱手相讓!”


    麵對著這最後一個看似遙遠,但其實極有可能發生的問題,楚先平依舊沒有猶豫,回答的無比幹脆。


    不過魏長天聞言後卻是搖了搖頭。


    “楚兄,我不需你讓。”


    “若真有那麽一天,隻希望你我皆可盡力而爭,勝負無怨。”


    “.”


    盡力而爭,勝負無怨。


    當聽到魏長天說出這八個字時,楚先平不由得猛地抬頭來,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兩人就這麽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對視了片刻,直到一個無比鄭重的聲音響起。


    “是!”


    “盡力而爭,勝負無怨!”


    “.”


    悲歡聚散一杯酒,南北東西萬裏程。


    從在懸鏡司蜀州分舵衙門第一次見麵,到現在於奉元皇宮決定今後各走各路,作為魏長天最仰重的謀士,楚先平已幫了他將近三年之久。


    平心而論,這三年之間若沒有楚先平,魏長天絕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甚至早就死了也不是沒可能。


    所以,在魏長天看來,楚先平如今並非是“叛走”,而隻不過是與自己“各奔前程”罷了。


    也正因如此,就在某一刻,他竟突然笑了笑。


    “哈哈哈,楚兄,那你我江湖再見。”


    “.”


    “公子!”


    最後一次衝魏長天重重一叩首,與前者的釋然不同,楚先平的聲音第一次有些顫抖。


    片刻之後,隻見他抬起頭來,無比堅定的回應道:


    “是!”


    “江湖再見!”


    錦華殿外,月色之下。


    當殿中的魏長天和楚先平“和平分手”,並約定“江湖再見”之時,李子木亦將她對湯塵的愧疚盡數說了出來。


    溫柔的夜風拂過發梢,忽起忽落的遮住了眼眶中的淚水。


    看得出,即便李子木最終並沒有再自欺欺人下去,但她對湯塵的感情卻也不是一開始那般單純的利用了。


    死死咬著嘴唇,頭埋得很低。


    李子木不敢麵對後者的眼神,於是便不敢抬頭。


    但當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時,她卻愣住了。


    “沒關係,你不需內疚什麽。”


    “師父曾與我說過,這世上最難的事便是兩情相悅。”


    “既然你於我無情,那便理應去尋你的有情人。”


    “與我而言最起碼,你讓我懂得了我中意的女子是何模樣。”


    “李姑娘,多謝。”


    “.”


    一番平靜的話,一句“多謝”。


    當湯塵出乎意料的以一種最坦蕩的語氣說出這一切時,李子木終於怔怔的抬頭看向了他,淚水一瞬間湧出了眼眶。


    看著笑望著自己的湯塵,她不知該說些什麽。


    而前者則是慢慢從袖中取出一巾手帕,輕輕展開。


    【今生無緣,子木來生再許終身】


    繡在帕角上的一行小字暈開在月色裏,啪麵上暗紅的血跡零落兩三點。


    當時便是因為這巾手帕、這行小字,湯塵才決定留下來的。


    而經曆了這麽多之後,此時此刻,這行字仿佛已不再隻是一句謊言。


    “李姑娘”


    將手帕遞到淚流滿臉的李子木手中,湯塵輕聲說道:


    “這帕子還是還給你吧”


    “.”


    身子猛地一顫,李子木死死攥緊手帕,張開嘴巴想要說些什麽,可又什麽也說不出口。


    於是,她就這麽站在原地,泣不成聲的看著湯塵衝自己笑了笑,轉過身,一步步向著夜色深處走遠。


    皎白的月色下,那個背影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然後就某一刻,李子木突然不顧一切的追了上去,又在湯塵即將回頭之時猛地停住了腳步。


    “湯、湯公子,你不要回頭”


    “嗚嗚嗚,我、我被匪人看過身子,我、我還騙過你”


    “我知道自己很髒,嗚嗚嗚,我、我不配的.”


    “我曾與你說過我喜歡看雪,因、因為雪是我最幹淨的東西了”


    “今、今日我將它給你”


    “若是真的有來生,我一定做你的娘子”


    “一、一定.”


    “.”


    如水月下,李子木站在湯塵的身後,哭的不成樣子。


    而湯塵則背對著她,緊閉著雙眼,始終沒有回頭。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


    從此音塵各悄然,青山如黛草如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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