晰的痕跡時都傻了。


    我一直抱著涼生劃傷的手哭,我說,涼生,你真傻。


    涼生說,哥哥現在沒法讓薑生吃上荷包蛋,吃上紅燒肉,不能不讓你連酸棗都吃不上啊。


    北小武說,是啊,薑生,你別哭了,本來人就長得難看,一哭就更畸形了。


    老師,你就讓薑生去吧


    初一那年春天,學校組織春遊,每個人交十元錢。


    涼生跟班主任說,我和薑生不能去了。


    由於學校裏將每個班去的人數與班主任的工作業績以及獎金掛鉤,所以,班主任很不願意,苦口婆心的勸導他說,涼生,你和薑生必須去!


    回家路上,我邊走邊踢著小石頭,我說,哥,我真想去春遊啊。


    涼生看看我,眉心漸漸的濃,又漸漸的散開,他沉吟了半晌,說,好薑生,哥哥一定讓你去!


    第二天,涼生拉我去老師辦公室,恰好北小武也在交錢。涼生跟班主任說,他確實不能去春遊!


    班主任指著桌上北小武交的十元錢,對涼生說,你別耽誤班集體啊,要不,我去你家裏做做工作?


    涼生急忙搖頭,老師,您別去!我們家窮,你別為難我媽。


    班主任歎氣,涼生,再窮也不窮在十元錢上,你是個好學生,老師相信你一定會交上錢的,好嗎?


    涼生歎氣,拉著我離開。


    改天上課時,班主任在班上說,昨天哪個同學在她辦公室裏拿走了十元錢,她心裏有數。私下交回去她既往不咎。


    說這話時,她的眼睛緊緊盯著涼生,此時涼生正在睡夢中。


    我看到班主任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便推推涼生,涼生沒理我,繼續睡,自從涼生答應我一定要讓我參加春遊後,每天晚上,我就極少聽到他的呼吸聲,我想,他定是犯愁,夜裏不能入眠,所以在課堂上睡得這麽香。


    班主任罰他站了半節課,在他麵前一字一頓的重複了上麵的話,意思很明顯,她說得偷錢賊就是涼生。


    春遊前一天,涼生給我齊了一個極整齊的流海,他端詳了半天說,這樣好看一些。然後又拉著我去鎮上買新鞋,最終選好了一雙紅白色的小布鞋,他幫我穿在腳上,問我,合適嗎?


    我點頭。他說,等哥有錢了,給你買很多新鞋新衣服!


    我問他,哥,你從哪兒來的錢啊。涼生看看自己的掌心,笑,薑生,你問那麽多幹嗎?


    春遊時,涼生將十元錢鄭重交到班主任手中,他說,老師,我真不能去,讓我妹妹去吧。


    班主任盯著那十元錢,說涼生,這錢你從哪裏拿的?


    涼生隻說,老師,求求你,就帶我妹妹去吧!為了這次春遊,她齊來頭發,買了新鞋子。


    班主任壓住怒氣,拿出一副好老師的姿態對這個失足男孩循循善誘,她說,涼生,你告訴老師,這錢如果是你偷老師的,老師不計較,老師給你們兄妹拿上錢就是,不要做小偷,那會毀掉你的一生的,涼生。


    涼生低頭,囁嚅著,這錢就是我的。老師,求你帶我妹妹去吧。


    班主任幾乎憤怒,我沒空和你糾纏!涼生,等我回來再找你家長!你和薑生,想春遊?做夢!


    涼生緊緊拉住她手臂,近乎哀求,老師,求求你了,帶薑生去吧。


    老師甩開了他的手。涼生愣愣愣的站著,我握住他的衣角,低著頭,眼睛直直的盯著腳上涼生給我買的新鞋子。


    太陽升上了天空,偷吻了雲彩,雲彩滿臉通紅。


    雲朵下,涼生張著嘴巴,放聲大哭,對不起,薑生,哥哥沒有讓你去成春遊……


    我依舊低著頭,看著涼生給我新買的鞋子,伸出手,給涼生擦淚,我想說,你看這鞋子真漂亮,可是我隻喊了他一聲哥,眼淚便滾落。


    涼生,對不起(1)


    班主任莫名丟失的十元錢,讓涼生在魏家坪的生活徹底的灰白,他隻是一再重複,說那錢是他自己,但是從哪裏來的,他卻交待不出。


    父親臉上的皺紋仿佛用痛苦雕刻成一般,他抖著嗓子喊涼生,你過來。


    涼生就乖乖的走到他麵前,父親用全身的力氣撞向涼生,他痛苦的嘶吼著,我沒生你這樣的兒子!


    就這樣,涼生和殘疾了的父親一同躺在院子裏,一同躺在班主任腳下。班主任有些訕訕,說了兩句,小孩子,可以慢慢教育的,然後離開。


    我扶起涼生,看著倒在地上的父親,冷淡的笑,離開。涼生抱著父親哭。


    夜裏,同涼生一起在屋頂上看星星,我問他,那錢是不是偷的?


    涼生伸出手,上麵布滿層層的水泡。那時,我才知道,涼生為了讓我能參加春遊,每天夜裏都會偷偷出門,獨自一個人爬到廢棄已久的煤礦裏,挖出滿滿兩擔煤,後半夜裏挑著兩擔煤,走長長一端寂靜的山路,趕早到鎮上的早市上買。這便是為什麽那些夜裏我總聽不到他的呼吸聲。而他怕挖煤違法,所以不敢跟老師分辨。


    我小心的摩挲著他的手,問,還疼嗎?


    他搖頭,說不疼。


    我問他,你一個人在廢礦井裏,不怕嗎?


    他點頭,說怕。


    我把腦袋靠在他肩膀上,星光下,我們兩個人並排坐在屋頂上,黑色的腦袋像兩隻頑強生長著的冬菇。


    放學路上,由於下過很大的雨,地麵上形成一些淺流,我一步一步的小心前行,涼生不停的提示我,讓我小心。


    北小武說,我靠,薑生,我怎麽記得以前你淌這些水灣時痛快的就跟隻大蛤蟆似的,什麽時候淑女成王八了?


    其實,我不想討厭北小武,隻是他老這麽罵罵咧咧的,我確實難以適應。正當我想對北小武說幾句什麽話,卻遇見了何滿厚,他似乎剛從我家的方向來走過來,上下打量著涼生,說我怎麽看不出你也會偷東摸西啊?


    北小武說,你的屁股忘了疼了是吧?


    北小武的話讓我的胃翻江倒海的難受起來,我拉著涼生就走。我說,哥,咱不理他!


    這天夜裏,對我無疑是恐懼異常的,母親竟然半夜醒來突發的咯血,血色大片大片的暈開在被子上,我驚恐的想喊涼生,卻被母親製止住了,她的手捂住我的嘴巴,指尖冰涼。她不停的咳嗽,不停的喘息。


    我突然想起,何滿厚昨天似乎來過我們家裏,我說,媽,何滿厚來幹嗎了?他又欺負你了嗎?


    母親平息住呼吸,說,不早了,薑生,快睡吧。


    從那天起,我開始搶著幫母親做家務和農活,我固執的認為,自己多做一點,她就可以減少一根白發,多一份健康。而母親卻不讓我沾手,她是那樣固執的不讓我碰任何的粗活。我不知道她的內心在和什麽較勁。或者在她卑微的內心中,那個知書達理的女記者,是一把尖銳的刀,粉碎了她做為女人最低微的要求。她不想再讓自己的女兒重蹈她的覆轍,她寧願自己粉碎,也要讓我有一雙城市女孩纖長的手!可以驕傲的活著。這樣的話,她說不出,但我讀得出。


    我是魏家坪唯一沒下過地的女孩,我是魏家坪唯一臉上沒有“紅二團”的女孩,我是魏家坪唯一手腳纖長的女孩。而我的母親卻是魏家坪最不幸福的女人。即使在病裏,她都不停的操勞,試圖遺忘那些屈辱和傷害。看著她日漸孱弱的身體,我的心都在碎裂。


    早晨我幫她拎水卻被她生硬的奪下水桶,她說,這不是你該幹的。聲音冷淡毫無感情。我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可能將要失去她,我從來沒想過,如果失去了她我該如何生活?


    我偷偷躲在牆根哭,此時的小咪已經是一隻老貓了。我仍舊叫它小咪,它仍舊在我傷心難過的時候陪在我腳下。


    涼生從外麵擔水回來,見到我哭,就拉住我,說,薑生,怎麽又哭鼻子啊?誰欺負你了,你跟哥說。


    我不肯看他,隻是哭。


    涼生知道我的心思,便放下水,小聲安慰我,薑生,你別為媽媽難過,好嗎?


    我猛地推開涼生的手,我說,涼生,如果沒有你媽,我媽不會活成這個樣子!你是誰的兒子?你別這麽假惺惺!


    涼生愣在一邊,他手裏拿著剛摘下的酸棗,滿滿的一小把,緊緊握在手裏。半天,他才緩過神來,拉過我的手,把酸棗放在我手裏,一句話沒說,擔起水走進屋子。


    掌心的酸棗在陽光下閃亮,刺得我眼睛發脹,我抱著小咪,嗚嗚的哭。


    這時北小武進了門,他一見我這樣,就喊,薑生,你家的貓死啦,你哭成這樣?


    我生氣,捶起拳頭打他,一顆酸棗從我掌心蹦出,落在地上。


    北小武迅速撿起,放入嘴中,說,哎呀,奶奶的薑生,因為你這小狐狸,我可好幾年沒吃這玩意了!涼生真是腦子進了水,不過,能每條棗枝上刻字,也算他本事。


    北小武的話讓我心酸不已,兩年前的影像不停的晃在眼前——酸棗叢處的綠地上,那個眉眼清秀的少年蜷縮著睡著,露水浸濕他單薄的衣裳,黏潤著他柔軟的發,他疲倦的睡著了,臉上卻有一種滿足的笑。他用盡心力在那些褐色的枝條上刻著:薑生的酸棗樹。


    他說,從此,這些酸棗樹都是你的了。


    他還說,哥哥現在沒法讓薑生吃上荷包蛋,吃上紅燒肉,不能讓你連酸棗都吃不上啊。


    我跑進屋子,涼生站在水缸前,肩膀悄無聲息的抽動著。我緊緊拉住涼生的衣角,緊緊的拉住,什麽話也不說。


    當我同涼生隻剩下憂傷時,我們發現除了努力的離開這個背負太多灰色記憶的魏家坪,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似乎,隻有離開了魏家坪,那些橫亙在心上的巨石才能消失。


    我和涼生別無選擇的走上了用功讀書的道路,而彼時,北小武卻因自己老爸幾年前突然暴富而可以放心的墮落,而不愁沒人為他買單。


    薑生,哥哥會有辦法的


    兩年後,優異的成績讓我與涼生一同被一所市重點高中錄取。


    麵對高額的學費,母親一句話也不說,隻是傻傻的看著天空。說,燕子都回來了。


    十五歲的我,望著涼生,眼睛透著傷,我說,哥,你上吧,我不上了,我供你。


    涼生拍拍我的腦袋,傻丫頭啊,哥哥會有辦法的。


    中考後的夏季,每一個夜,都異常悶熱,我睡不著,半夜走到涼生門前,我喊他,哥。卻無人應聲。我悄悄推開房門,卻不見涼生的影子。我的心一陣酸,他又去了那廢棄的煤礦了吧。


    涼生兩個月的辛勞,終於拚湊出了我們的學費。收拾行李的時候,涼生執意要帶上那罐從未開花的生薑,北小武就像顆空投的炸彈一樣,飛進我們家院子,他說,薑生涼生,我北小武跟你兄妹倆一個學校。


    我對著他冷笑,北小武,你那暴發戶老爹可真神通廣大啊。給你砸了多少錢,才把你這棵地瓜花變成白牡丹啊。


    北小武說,奶奶的,薑生,你長得倒是越來越好看,就是嘴巴也越來越臭!看來何滿厚的屁股對你的影響還真大!


    然後北小武又轉身對涼生說,明天我爸開車送我去學校,捎著你倆吧。


    涼生點頭。


    北小武走後,我跟涼生說,我說北小武就是這副德性,什麽都想要跟你一樣,可他行嗎?


    涼生說,怎麽不行啊?他爸爸不是多年前就發大財了嗎?


    我伸伸舌頭,心想,原來,涼生這樣清涼的孩子,也認為有錢能使磨推鬼啊!


    第二天,北小武他爹,開著車把我們仨送到學校報名。北小武那天穿得跟歸國華僑一樣,跟他爹站一起就像兄弟倆,而我跟涼生就像被這兄弟倆拐賣的兒童。


    下車後,我站在學校門口,像一棵初生的小草一樣無措。涼生站在我身後,他說,世界是這麽大!薑生,我們要爭氣!


    北小武也晃到我們眼前,說,是啊,薑生,你要爭氣!給咱魏家坪勾引回一個好女婿啊。


    涼生淡淡的瞟了他一眼。我怒氣衝衝的追打北小武,北小武抱頭鼠竄。


    我們的高中又這樣張牙舞爪的開始了。但是,我很快樂,因為再也不會有人對涼生翻白眼,再也不會有人罵他私生子,從此,他隻是這所學校裏一個單純無憂的漂亮少年了。


    北小武他爹陪我們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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